第38章
又過了半個月,許展的骨縫愈合得不錯,石膏已經拆卸下來了,手腕處也結痂長出了粉紅色的嫩肉。
醫生說,雖然傷口差不多開始愈合了,但是坐飛機對骨頭還是有一定的影響,尤其是飛機起落下降的時候,難免會壓迫血管,怕傷口會發炎,所以建議他們坐火車回去。
可汪一山倒不是沒有着急回去,趁着這個機會,隔三差五地帶着許展去四周游歷了一圈。
只是落跑的後遺症明顯,現在,就算是汪一山陪在她的身邊,也必定有兩個保镖跟随着。
算起來,與他重逢已經一年有餘了,可許展所有的心思都是用來怎麽擺脫他,對于汪一山這個人,她其實一點也不了解,也沒興趣了解。他的公司在哪,他的興趣愛好全都是一片空白。
也許是江南的溫潤的氣候,平複了心裏的狂躁;也許是這次出逃的經歷實在是太驚心動魄了,讓許展有些後怕,倒是暫時收起了滿身的尖刺,平和地與他相處了這段時日。
時間不長,許展對汪一山的了解卻加深了不少。
她發現,他是個很挑剔的公子哥,吃穿住行樣樣講究。以前別墅的飲食有深知他口味的劉阿姨親自料理,并沒有體現出來。
可現在雇來的廚師,雖然也是當地的名廚,但是鹹淡口感未必能百分百稱他之心。
汪老板吃得不順心時,就把筷子一放,瞪着眼兒,苦大仇深地盯着盤子,一口也不肯再吃,臉臭得像大便一樣,這副挑食的德行真是連三歲的小孩也不如。
許展可沒那麽多欠抽的毛病,于是在大便臉的照拂下,頓頓吃得異常香甜,汪一山也不好在飯桌上發作,私底下應該是給廚師不少的排頭。
廚師做得戰戰兢兢,最後幹脆告病回家了。一時間沒找到合适的廚子,叫來的外賣又是味精味極重,連砸水鄉吃得清談慣了的許展也受不了了。
一天下午,許展閑得無聊,便來到廚房,利用冰箱裏現成的食材給自己做了一道魚頭炖湯。許展從小就喜歡跟媽媽在廚房裏鑽來鑽去,可惜做的菜式都難登大雅之堂,後來在別墅裏,有時看着劉阿姨做菜,耳濡目染,倒是無師自通地學會幾道花俏的菜式。不然的話,當初去客棧應聘時,她也不會底氣那麽足了。
經過了這些日子的錘煉,小廚娘的架勢十足!
小小的砂鍋将魚湯熬煮成了奶白色,魚頭裏的魚膠也熬了出來,粘稠一片,切成小塊的豆腐與紅椒蒜頭上下翻滾,快出鍋時,再撒上細碎盈翠的蔥花。
燥熱的天氣裏,人的元氣流失,在清涼的夜晚,喝一口鮮濃的魚湯是很滋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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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許展沒定品嘗呢,汪一山倒是聞着味兒尋了過來,詫異地看了一眼圍着圍裙的許展,又不客氣地自己拿着湯匙和小碗,盛了一碗後,湯水片刻功夫就下肚去了,後來幹脆連碗也不用了,自己盛了一碗米飯,就着砂鍋吃得幹幹淨淨。
許展舉着半點魚湯都沒沾到了碗筷,張着嘴,直瞪着眼前的活土匪。
“原來你會做飯。”汪一山喝淨了最後一滴湯汁,意猶未盡地說道。
“會做的不如會吃的……”許展撂下碗筷,氣得嘟囔着。
下次她寧肯吃外賣,也堅決不進廚房了。
可汪一山吃得甜嘴巴舌的,總是把許展往廚房裏推,許展不幹了:“我病着呢,腿疼!站不住!”
汪一山居然搬個椅子過來:“沒事,你坐着做飯也行!”
體貼得許展都想一菜刀砍死他!汪一山的公司也不知道是倒閉了還是怎麽的,閑散的時間一大把。
居然陪着許展洗菜,切蔥的。哥們榔頭耍得不錯,刀功實在上不了臺面,土豆片厚得像鞋底,害得許展半天也炒不爛。等菜端上來時,汪一山的皇家級味蕾也下崗了,居然不挑食,津津有味地吃着許展故意多放了一大勺鹹鹽的菜肴,只是吃完後,咕咚咕咚連喝了二大瓶的礦泉水。
許展知道汪一山對自己有種莫名其妙的執着,這樣的一個男人愛着自己,腦子不清的時候,片刻的感動也有的,可惜那些微的感動實在是抵不過他帶來的種種刻骨的傷害,如流星般一閃而過。
愛誰都可以,他?是永遠不可能的!
多日不總動的腿腳,有些缺乏鍛煉。這日陽光明媚,汪一山租了兩條游船,他們一條,兩保镖坐一條船,一路泛舟沿着水道游覽倒也惬意。
許展坐在竹編的軟躺椅上,膝蓋上覆着一條厚實的細毛毯,這是汪一山怕水汽寒重,凍着傷腿,特意給她覆蓋上去的。
汪一山就是這樣的人,在你的身上不遺餘力地劃下傷口,又不遺餘力地小心呵護着。
許展躲在游船的船篷裏,不一會居然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耳邊傳來了嘩啦的水聲。微微擡起眼皮一看,汪一山不知什麽時候,穿着一條泳褲,跟其中一個保镖跳下河去摸魚去了。
汪一山的水性居然這麽好?糾結的肌肉被水花拍打得發亮,徒手抓住了一條甩着尾巴的大魚,他看見許展睜開了眼,便抹着臉上的水,笑着說:“晚上炖給我吃!”
許展一翻白眼,表示老娘不是你的免費廚子!
汪一山看見了她臉上兩顆“衛生球”,倒也沒惱,只是用一只手勾住了魚鰓後,故意把它往船篷裏伸,帶着腥味的水珠子甩了許展一臉。
許展連忙用毛毯遮住了臉,躲在後面氣鼓鼓地說:“別鬧了!再鬧小心水鬼把你拽河底去!”
舉了半天沒有動靜,許展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毯子,就看見汪一山勾着魚,愣愣地看着自己,突然把魚往河裏一抛,一拽船幫子,從水裏又竄回了船艙裏,就這麽水淋淋地一把抱住了許展:“你……想起來了?”
想起什麽了?許展被他弄得莫名其妙,看着她傻愣的樣子,汪一山眼裏的火花也漸漸地熄滅,松了手,拿起一旁的毛巾一下下的擦着身子。
“汪一山……你到底喜歡我什麽啊?我們當初只是在一起相處了一個寒假的時間,加起來不到幾天,你究竟喜歡我什麽啊?我改還不行嗎!”姑娘真有點着急了,這也是她一直都想不通的地方。
汪一山的手頓住了,他直直地看着許展:“你的腦子究竟被什麽豬給啃了?那個寒假後,我便轉到了你的學校,你每天跟我的屁股後面蹭吃蹭喝,我們整整在一起一年……你怎麽全忘了?”
許展愣住了,腦子拼命地搜索着兒時的回憶,可是汪一山所說的,就像是一段匪夷所思的夢,醒了,全不留半點痕跡。
“不對啊,那個寒假你把我騙到了廢棄的井坑裏,然後井坑坍塌了,我們被困在裏面好久才被救出……然後你就跟着你爸爸走了……”
汪一山有些煩躁,将毛巾扔到了一邊,順手抱起許展跟她一起擠到了躺椅上:“那個寒假裏,我們的确是去了一次礦坑,可是,你在裏面哭得厲害,不到半個小時,我就把你放出來了……你說得被埋的那次,是一年後我們一起離家出走的那次……我原來只以為你是單純的把我給忘了,只有我跟個傻瓜似的,對你念念不忘,你究竟怎麽了,記憶全都混淆了,一年的時光啊,你怎麽說忘了呢?
許展也被汪一山說得有些發傻,聽汪一山這麽一說,她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了,當初自己出院後,媽媽不知道為什麽把她轉入了另一所小學,而且是跳級上的課,害得她那個學期特別的吃力,只是當時人小,很多事情都記混淆了……難道她真的少了足足一年的記憶?
她覺得汪一山不是胡說八道,又皺着眉問道:“離家出走?為什麽我要跟你離家出走?”
這次汪一山沒有說話,他只是望着泛起漣漪的河面,回想起當年的情景……
當年他們倆無意中的一次偷聽,從父母的嘴裏知道,原來他們有可能是親兄妹,許展還好些,望向自己時隐約有種終于有哥哥了的竊喜,可是他卻是滿心的不快,就是不高興這個小鼻涕蟲莫名其妙地變成了自己的妹妹,于是順理成章地拉着她上演了一出離家出走記,只是收場太過慘烈,與許秋曼重逢認出了彼此的汪父帶着剛從坑裏挖出來的他,簡直是落荒而逃。
他當時在醫院跟父親大吵大鬧,直嚷嚷要帶走許展:“既然她是我妹妹,幹嘛不帶她走!”從來都是嬌寵着自己的爸爸,那一次二話沒說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大嘴巴:“記住!你沒有妹妹!要是在你媽面前胡說八道,看我不打死你!”
當時爸爸的猙獰讓汪一山着實一驚,他模糊地感覺到了,這個見不得光的妹妹的身份,就是意味着,窮極一生,他跟小鼻涕蟲再也不能在一起了,哪怕是兄妹的身份也不行!
當自己慢慢長大後,他終于知道許展的母親充當的是什麽樣的角色。那是一個勾引有婦之夫的蕩婦,是父親年輕時趁母親不在放縱的罪證,而許秋曼甚至可以與三個男人同時徹夜狂歡,許展就是她母親不潔的,淫蕩的産物。
這是一個從出生就不被祝福的孩子,她的存在是父親的恥辱,自己這個家庭的動蕩的根源……是碰不得,提不得,想不得的……
可他不知道為什麽,過了那麽久,總也放不下這個孽種,趁着學校放假,偷偷地跑回到縣城去看她,每一次看到她,她都長大一些,小小的個頭,還是個孩子,卻像個十足油條的商販一樣,走街串巷地做着可憐的小買賣。
這個女孩是自己妹妹,身上可能留着與自己相同的血脈,每次躲在車裏,隔着車窗偷偷望向街那邊的她,曾經的美好記憶立刻拂去灰塵,在自己的腦中變得異常鮮活。
那雙靈巧地串着項鏈的手,曾經緊緊地抓着自己的衣角,大聲叫賣着的小嘴,曾經露出缺了門牙的微笑,大口地咬住自己吃了一半的雪糕。
靈巧的大眼睛,會一臉崇拜地看着從河裏摸到鮮魚的自己,然後再學着大人的樣子,眯縫着眼兒,老氣橫秋地教訓着自己:“老師說了不能野浴!你快上來,別玩了!再玩小心水鬼把你拽河底去!”
展展,我的展展!
他有多少次推開車門,想走上去,與她相認?爸爸不認她有怎麽樣?就算是只有自己,應該也可以讓這丫頭過上好的生活吧!可推開的車門,在最後一刻又重重的關上,他總覺得,如果與她相認的話,有些東西,就改變了……變得……
後來,他終于鼓足了勇氣,站在了正在賣冰淇淋的女孩面前,激動地張開嘴巴,想要叫出她的名字。
可是她卻擡頭,用一副看着陌生人的表情,一臉抱歉地望着自己:“不好意思,冰淇淋已經賣完了,我要收攤了!”
孽種!上不了臺面的私生女!
原來只有自己念念不忘,而她早已将自己忘得幹幹淨淨。那一刻,自己是有多麽的尴尬,以至于他氣憤地把女孩裝冰淇淋蛋卷的泡沫箱子一腳踢到了路邊。
她還像小時候那麽伶牙俐齒,破口大罵的樣子也很符合她卑賤的出身。
自己當時不是很慶幸嗎?與這樣的野丫頭相認是多麽掉價的一件事情?
可為什麽過後,他還是忍不住地偷偷跑去看她,用手機拍下她風裏來雨裏去的生活?
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竟然對她産生了不該有的情愫?汪一山記不得了,他只記得當時排山倒海的罪惡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于是他逃到了國外,用沉重的學業麻痹自己,可每當夜裏,自己還是會對着手機裏的照片,喘着粗氣,撸着自己欲望的根源,将自己的手噴濺得一片黏膩。
每次纾解之後的絕望,是是難以告人的羞恥。他對一個有可能是自己親妹妹的女孩,有了最肮髒的欲望。
碰不得了,想不得了……可是,是不是越不能得到的東西,就變得越發渴望了?
于是他的私生活開始變得放浪不羁,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遮掩住心裏欲壑難填的深淵……
就回國了,他也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她,不去打聽她的消息,更不要去見她,只任憑心魔在潮濕泥濘的角落一點點地豐滿着骨血,一點點地腐敗膨脹……
可就在不經意的午後,在自己毫無防備的時候,她居然毫無預兆地,俏生生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有那麽一刻,他甚至以為自己産生了幻覺。
“你……是許展?”
女孩顯然把這個遲疑的自問當做了他在打招呼,傻乎乎地露出了吃驚的表情,只發出一聲“啊?”
天意!這難道不是天意嗎?
他已經盡量地躲開她了,可上蒼還是把送到了自己的面前……那一刻,心智似乎一下子被蟄伏已久的魔鬼占據了。
他的心劇烈地顫動,臉上虛僞的笑意刻意地加深了:“原來真的是你!怎麽?認不出來我了?”說話間,他解開了自己的外套,拉低衣領,露出了肩頭的那塊半圓形的傷疤。
女孩又是一愣,一拍腦門後,居然嘴裏脫口而出:“癞皮狗!”
癞皮狗?他的心一沉,她只記住了這個嗎?曾經親切地叫着自己“小山哥”的小可愛是讓狗吃了嗎?也許是他的表情難看了,他看到了那女孩到了最後,幹脆拍着自己腦門尴尬地傻笑。
眼看着她笑得兩頰堅硬,他才不慌不忙地伸出手來:“我是汪一山,好久不見。”
她并沒有握住他的手,眼裏竟然是遮掩不住的厭棄。賤貨!她有什麽資格嫌棄他?
他努力維持着臉上的平靜,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後插到褲兜裏,淡定地說:“你是這裏的學生?讀的什麽專業?”
可她并沒有回答,當時的接口是多麽拙劣,簡直可以用落荒而逃來形容。看來這次重逢,她并不驚喜。
是自己太過明顯的反應吓到了她?讓她察覺到了自己不堪的念頭?她好像真的把自己忘得一幹二淨這樣也好,假裝什麽也不知道,也許……她跟自己并沒有血緣關系呢?就當她是個普通的女人那樣去玩弄好了,讓她慢慢地領略情欲的快樂,就像她的媽媽那樣,變成一個十足的蕩婦!
是不是當自己貫穿她身體的那一刻,下在心底的魔咒就會一幹二淨地解除呢?
靠在車門上的自己,心底反複地掙紮,可巨大的狂喜卻是怎麽也壓抑不住的,無意間一擡頭,漫不經心地掃到了站在宿舍陽臺上的她。
鬼鬼祟祟的小東西,躲在晾曬的床單後面,就以為自己看不見她了嗎?他頓時眼睛又眯了起來,慢慢地露出一口白牙,右邊的小虎牙泛着寒光,沖着那個小小身影忍不住陰森地一笑。
許展!你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