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暑假實習時間過半的時候易仲棠私下來驗收成果,一番檢查後不免失望,最後只給了個‘還算過得去’的評價。
“我已經很努力在學了,”易素舀起一大勺冰淇淋塞進嘴裏,“可是那些标書、合同真是看得我頭疼。只是差上一兩個字,卻是完全不同的效力。要是一個不慎看漏豈不是賠到死,這樣擔風險的事最讨厭了。”
他抽紙巾為她揩幹淨嘴角,說:“不喜歡也要學,你得嘗試獨立。”她叼着勺子,滿眼狡黠:“你什麽也都會,我幹嘛還學?”
“以後你要到處簽字,這些總不能由我代勞。”
她早有應付說辭,“那凡是我要簽字的都由你先過目,你說好我就簽。”忽地小臉又耷拉下來,“可是萬一哪天你起壞心拿張賣身契給我簽,怎麽辦?”
許慎行似笑非笑地看她:“嗯,那你還真得小心。”她緩緩地靠過來,“你想我簽賣身契,可以。只是要我簽這字,你得賠我一輩子。”
午休時間結束,她溜出他辦公室的附屬套房,準備重返文檔地獄。他拉住她,說:“下午有新實習生來,不許吵架。”她眨眨眼,問:“格格?”
“你父親直接安排,我不能插手。”他說,“我知道你們不合,但工作是工作,不能——”
“不能代入私人情緒嘛,否則做不好事。”她自動續下,“你說的話我記得很牢。”一想到很快要面對那讨厭鬼,心裏難免不痛快,“真難得她假期不去南島避暑不去法國購物,我應該建議她去查查腦電波。”
“或許她想勤奮上進,也可能是嘗試一下新鮮,”許慎行漫不經心,“我不要求你死死忍耐。但是在敵不犯我的情況下……”
她舉起雙手:“就算她犯我,我也忍氣吞氣不給你惹事。”
下午果然看到死對頭出現。不過兩人倒是有默契,互裝不認識。介紹的時候還假模假樣地握手,一派和平氣氛。
她們分配的桌子緊緊挨在一起,易素早來些日子桌上滿是待整理的文件與需貼标入檔的合同。格格的桌子起先也很空,但很快便有一撂一撂的往來賬單壘起,密密麻麻的數字看得人頭暈眼花。
兩個人暗地裏較着勁,相互比拼着效率。你埋頭研究合同條款,我逐條核對往來單據。知道對方在埋頭苦幹,自己一旦松懈了就如同認輸。大腦神經繃得太緊便容易疲倦,她回到家連飯也不吃,直接回房睡覺。
第二天她早早便去上班,剛到公司樓下就見死對頭從一輛淩志小跑上下來。香車美人,好不醒目。尹致富從駕駛座下來,很殷勤地遞上牛奶、面包、水果和紙巾。他的熱情只換來美人的幾個白眼,“一大早買菠蘿,想讓我泛胃酸嗎?”
易素只認為脾氣很差了,沒想到崔格格比她還跋扈。而更奇怪的是尹致富竟然一點也不生氣,就算被罵得狗血淋頭也仍是笑嘻嘻地。她有些不齒,覺得這樣的男人未免太沒尊嚴,但多看兩眼又隐隐地生出些同情來。
“怎麽要坐公交車來?”對頭進了電梯便主動找她說話,“你家司機呢?”
電梯裏只她們兩人,想當聽不見也難。她目不斜地盯着液晶屏上不停跳動的數字,說:“你是來實習還是來秀香車美腿的?要是來實習的話我奉勸你低調些,要是來秀香車美腿,過兩天會展中心有車展,你可以一展長材。”
對頭吃吃地笑起來,“太子女裝小職員體驗生活,啧啧,肥皂劇看多了吧,想演羅馬假日?”
這不倫不類的比喻。
“總比你好,光天化日下欺負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患者。”
“你說致富?”崔格格頂不屑,“那是他心甘情願,我又沒逼他。”
“是呀,因為是送上門來的,所以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她譏笑道,“即有免費的車夫保姆,又不要付薪水。高興就哄上幾句,不高興了就打打罵罵。別人問起還能理直氣壯地答:都是他自願的!這生意實在劃算。”
崔格格冷笑,“你替他抱不平?你有什麽立場替他抱不平?想當他女友,行,盡管拿去啊。”
易素難得笑得這麽詭詐,“壞人姻緣這種事我是打死不做的。你和他當真是絕配,一個致富一個富貴,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崔格格的本名是叫崔富貴,這是過世的崔家爺爺起的。老頭子年輕時靠給人算命蔔卦糊口,後來有了兒子便金盆洗手,做起了本分生意。不過老頭子還是頂迷信風水命理,最喜歡‘生死由命,富貴由天’這一句,于是孫女落戶口時大筆一揮,崔富貴。
為這名字崔太太不知和丈夫吵過多少次,崔大中夾在妻子與父親間左右為難。後來崔家爺爺一去世,崔太太便帶着女兒去戶籍中心改名。雖然頂着崔富貴的名字才幾年,但其一直視為人生污點,不但恥于提起更惱恨別人提起。知道這事的人不多,而易素恰恰是其中一個。
崔富貴立刻用白眼砸她,“說我,你也好不到哪裏去。易~瑩~”要當個合格的仇家,肯定是要抓到對頭的所有短處痛腳,并且在最恰當的時機狠狠插上一刀。
她果然被激到,正要拌嘴之際電梯門卻叮一聲打開。兩人立刻表情歸位,很規矩地扮起實習小菜鳥。
兩個人都憋着一股氣,整個上午都在暗地裏較量着。到了午休時間也都不離座,像是在比誰的勁頭更足、耐性更好。
期間樓上的男人打了兩次電話來,問她怎麽不上去用餐,她遮遮掩掩地推說工作忙不吃了。第二次打來時他口氣很嚴厲,幾乎是喝令她上去。旁邊的人有意無意地瞟來幾眼,仿佛等着看笑話。她頓時心浮氣躁,吼道:“不吃不吃,少一頓也餓不死!”直接挂線。
到了下午三四點鐘人就有些撐不住了,紙上的英文數字仿佛活了過來,踢踢踏踏地跳着舞。正打算去泡杯咖啡,負責帶她的組長卻一陣風似地卷來,“文佳廣告的合同裝訂好沒有?你馬上送去會議室,李總急用。”
她不敢耽誤,拿着合同上到十九樓。會議室在通道的盡頭,她一路小跑過去,可會議室裏哪有李總。
“舍得上來了?”年輕的執行董事坐在會議桌一端,命令道:“過來。”
她本就餓着肚子,一陣小跑下來越發覺得腹中空蕩雙腿虛軟,聲音都小了許多:“沒力氣了……”
他打開飯盒蓋子,引誘她:“過來吃東西。”
饑餓讓她隔着老遠就能聞到壽司的香味,差點口水沒流下來,幾乎是連蹦帶跳地撲過去,直接用手抓了塞到嘴裏。
“餓死鬼樣。”他罵道,“早餐吃得少又不吃午餐,是不是想胃疼?”見她雙頰鼓起,眼睛瞪圓像是噎到了,趕緊遞茶水給她,“慢點,慢點。”
吃完壽司和照燒雞肉串,她滿足地打了個飽嗝,“這下舒服了。”又谄媚地對他笑,“還是你最心疼我。”他做事一貫端正,像這樣假公濟私的行徑還真是破天荒頭一回。
“想認真學習是好,但不要急于求成。”他聲音緩緩,“做事要有技巧,以後我會慢慢教你。”
她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在和崔富貴較勁,只能頻頻點頭說是。他看了看時間,“差不多可以下班。今天是坐公車還是坐我的車?”
“今晚我得去金碧,小姨媽的女兒滿月。”她說,“森舅舅會來接我。”
許慎行的眉微微蹙起,略略斟酌後才開口:“素素,你大姨父的事——”
“我知道。”她打斷他,臉上浮起一絲煩躁,“他是咎由自取,怪不了別人。”看在去世的廖啓容面上,易仲棠對于這一系親戚的容忍度很高。平常揩揩油水也只當看不見,但是千不該萬不該吃裏扒外。
許慎行摩挲着她的手指關節,說:“那份工程紙是機密,他不該動歪心。你父親堅持要報警,他是真傷心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外婆和舅舅都是明事理的,他們不會責怪。”當時大姨泣不成聲地求她,讓她勸父親放連襟一馬。她雖然覺得大姨夫做得過份但還是去求情,可易仲棠不買賬:“素素,你這麽大了,應該知道是非黑白。”那晚易仲棠氣得血壓飙升,她不敢造次,急忙退了出來。
“我知道他們明事理,但其他人難免有閑言碎語。”他的唇差一些貼着她的耳朵,暖意融融,“要是受了委屈就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
她的手指在他掌心輕輕畫圈,“原來他們不是這樣的。也不知道這幾年是怎麽了,突然之間什麽都變了……要不今晚不去了,我就說頭疼。”
他唇邊滑過一絲詭秘的笑,說:“還是去吧,畢竟是你母親的兄弟姐妹。”用血緣締連的關系看似無比緊密,但有時只要幾句話、幾個刻意的小動作便會被輕易地離間、瓦解。
她苦惱了幾秒,下決心道:“那好吧,就當看在我媽媽的面上。”
當時的她沉浸在戀愛的甜蜜與被寵溺的滿足中,還不知道自己正被他引導着往歪路上走。等到她幡然醒悟時,卻已是衆叛親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