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折出一絲淡淡笑意。
這是他第一次向史蒂夫微笑。
雖然那笑容轉瞬即逝,短得像個幻覺,但其意義之重大,堪可比拟耶和華開天辟地時那一聲“要有光”。
實際上,史蒂夫真切地感到那笑容讓室內瞬間充滿了光。玫瑰色的、讓人渾身都暖洋洋的光芒。
這時候他并不知道,這個夜晚最奇妙的時刻尚未到來。
他在床邊坐下來,輕輕扶起冬兵的頭,注意着不碰到他腦後的紗布,把杯子遞到他嘴唇邊。喂完水,史蒂夫走到牆角的衣架處,那裏挂着冬兵的帽衫和褲子。他伸手在那些褲子口袋裏翻找。
冬兵始終睜着眼睛,留神聽他的聲音,開口問,“找什麽?”
史蒂夫回頭說,“我記得你有一柄MOD三叉戟折刀,丢掉了?”
“在左邊第二個口袋裏。”
“哦,找到了。”他打開刀刃,用手指試一試刃口,贊道,“真是好刀。”
“找刀做什麽?”
史蒂夫坐回椅子裏,從夾克口袋掏出一只紅彤彤的蘋果,抛到空中再接住,“給你削蘋果吃。”
“你哪弄到的蘋果?”
史蒂夫毫不害羞地說,“在醫生辦公室偷的。反正他的晚飯餐盒裏還有一份水果沙拉。”他嗅一嗅刀刃,确認它最近沒有在人體血管裏做短途旅行,将之在褲子上擦兩下,把刀刃輕輕按入蘋果果肉,拇指娴熟地推動刀背,長長一條蘋果皮飛快地落下來。
冬兵默然一陣,嘲諷地哼一聲,“騙,搶,偷,美國隊長先生,你至少也留一點國民英雄的樣子吧。”
史蒂夫将蘋果切成小塊,送到他嘴邊,看着他吃下去,“什麽國民英雄?那跟我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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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點了?”
“十二點半鐘,你該睡了。我就在床邊,哪也不去,要綁鋼線嗎?啊,對了,那條鋼線丢在旅館了。”
“……沒有丢,臨走時我撿起來了,就在我的褲子口袋裏。”
這家夥真是個精細人,史蒂夫贊嘆地挑挑眉毛,站起身打算去衣架那邊找。
冬兵卻說道,“今天不必了。”
史蒂夫皺眉盯着他看,想弄明白這句話後面又藏着什麽意思。他起身說,“那我離開一下,到護士值班室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去幹什麽?”
“再要一床毯子。”
“為什麽?”
“呃,我在椅子上睡的時候得蓋嘛。”
“那……也不必了。”
史蒂夫感到自己徹底沒法跟上那人的想法,他愣愣地定在一條腿跨出去、打算轉身出門的姿勢上,回頭瞧着床上的人。
冬兵又把臉轉向牆壁那邊,好幾秒之後,史蒂夫才聽到他淡淡的聲音,“為什麽不到床上睡?我和你都不是胖子。”
美國是個肥胖人口世界第一的國家,所以醫院的床總會做得很寬大,總會足夠300磅的病人用。
冬兵還沒法動彈。因此史蒂夫将他的身子抱起,從床中心稍稍向一側挪一點,再放下來,将他的四肢理順。
其實這些天他已經這樣做過好多次了,不過全是趁冬兵不省人事的時候。當他的手臂伸到他脖頸和膝彎下面時,他看到冬兵閉起了眼睛。
然後史蒂夫脫掉自己的衣服,輕手輕腳地在床上躺下,關掉了壁燈。
他和他之間,隔着兩條刀刃那麽寬的距離。
就像古希臘的希洛與她的情人利安德爾,隔着一道達達裏爾海峽。
冬兵平躺着,阖着眼,一動不動。史蒂夫在他右邊側卧,盡力将身體朝外撤,靠近床沿,以防碰到他的身子。
雖然室內沒有燈,卻有樓宇外的光從窗子縫隙漏進來。夜光青紫,投在那人面上,給輪廓塗了一道邊,能看清那道山脈一般起伏的曲線,額頭、鼻梁、睫毛、嘴唇。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從近在咫尺的那具身體上傳來的熱力,還有陌生又熟稔的體香……
甚至那人每一次呼吸引起的床墊極輕微的下陷,都清晰地傳進他身體裏。
史蒂夫只覺得有一股強烈的躁動在身子裏鼓噪着,要支使他擡起手臂,跨過那道海峽,将那個人緊緊擁抱在懷裏,從額頭吻下去,吻遍他的全身……理智卻像繩索一樣,自頂至踵捆綁住他的肢體,迫使他像一座大理石雕塑一樣躺卧着。
就在暗自掙紮的時候,他忽然聽到皮膚摩擦床單的嘶嘶聲。
是冬兵的手。
那只右手在床單上很慢地移動,跨過窄窄的海峽,在史蒂夫渾身僵硬的屏息等待之下,終于碰到了史蒂夫的掌緣,停泊下來。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發起”兩個人的肉體接觸。
史蒂夫完全呆住了。那相挨碰的一平方毫米上像是傳來一股極強大的電流,令他的腦子出現了半秒鐘的空白。
他聽到冬兵低聲說,“……頭很疼。”
史蒂夫怔了怔,吐出一口氣,暗暗覺得有點失望,又忍不住在黑暗裏莞爾一笑。他拾起冬兵的手托在自己掌中,拇指扣上他的虎口穴位,慢慢按揉。
雖然看不見,但他的指尖辨認出了那些凹凸不平的傷疤,胸口再次掠過一陣疼惜的窒息。
兩人在靜默之中度過了幾分鐘。
“好點了嗎?”
“嗯。”
史蒂夫又悄悄笑了一下,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他舍不得停下來。他生怕失掉這個借口,就沒法再握着那只手了。
又隔了一會兒,冬兵開口了,“那天,你說你不該做我不喜歡的事。其實,你說得不全對……我也不是都不喜歡。”
史蒂夫的精神都集中在兩人相碰觸的地方,這一句繞得像謎語似的,他沒聽明白,“啊,什麽?”
冬兵的聲音聽上去又幹又澀,好像要吐出每個字都無比艱難,“比如,這個……我很喜歡,我喜歡……你替我治頭疼。”
他的右手忽然動了一動,從史蒂夫的手掌裏滑出來,遲疑了一下。然後,那潮熱的手指,像攀登阿爾卑斯山似的,徐徐爬上史蒂夫平放着的左手手腕,越過他掌根,越過掌心的平原,四根手指找到了他指間的縫隙,慢慢穿插進去,最後蜷起指尖,收攏手指,固定在十指交握的姿勢。
他的手顫抖得厲害,卻以一種彷徨的決心,越攥越緊。
那道力度猶如黑夜裏希洛為利安德爾燃起的火炬。那是指引情人泅泳過海的燈塔。
……到了這個時候,還有人會等待觀望下去嗎?
史蒂夫以超越常人四倍的敏捷騰身而起,壓到那人身上,雙手捧住他的臉頰,精确地抵達了宇宙的中心。
那一瞬間的感覺,就像上個世紀,在九頭蛇的巢穴裏,他跳過熊熊火海,向那一邊等待他的巴奇飛躍過去。
他帶着連自己都難以置信的激越,吻上了冬兵的嘴唇。
他的舌尖探入冬兵張開的嘴唇裏,遇上了兩排像蚌殼一樣緊閉的門齒。那并不是拒絕,而只因為那人已經緊張到快要痙攣了。
史蒂夫不得不從喉嚨裏悄聲說道,“Relax,relax……”那單詞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只通過嘴唇的移動傳到冬兵的唇上。他又騰出一只手,插進冬兵的長發裏,指尖在他頭皮上輕輕揉動。
那具緊繃得像一杆标槍一樣的身子,才逐漸松弛下來。
将近一百年的熱望在一剎那爆發出來,那種力量令史蒂夫幾乎要昏過去。但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盡量讓動作溫柔一點,再溫柔一點。
他繼續用舌尖在冬兵的牙齒上舔舐,就像持續不斷地叩着一扇門的門環。終于,那扇門訇然中開。
門裏面,是暖熱溫軟得難以置信的天堂。
是他渴望了那麽多年、那麽多風霜雨雪、輾轉反側的年頭,夢想了那麽多次,那麽那麽多次的天堂。
他閉上了眼睛。
一切都像在翻轉。冰山碎裂。星空倒旋。天鵝長鳴。極光閃耀。所有的海水一瞬間沖上雲端,再落下來,卷起飛珠濺玉的萬丈波濤。
又宛如世界上其他的一切都不複存在。只剩下這個小小的房間,只剩下這甜美又焦灼的一刻。無論已經獲得多少,都迫不及待地還想要更多,永遠沒法滿足。
冬兵好像想說一句什麽話,但舌頭立即被史蒂夫奪去了,他的口腔灼熱得還像在高燒之中。
然後他用更狂野的吮吸,擊敗了史蒂夫的舌頭,就像要吞掉他的呼吸,就像這無盡頭的窒息能粉碎身體裏所有冰淩。
他們的牙齒有時會磕碰到一起,發出輕微的聲音。兩道急促的呼吸,噴吐到對方的呼吸之中。兩個胸膛裏的兩個心髒砰砰跳動,撞擊肋骨,就像二重唱。
那就是無比廣大的、無垠的時空裏,僅餘的聲音。
這是他的第一個吻。也是他的第一個吻。幸好他們都學得飛快。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