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上車去的時候,聽到背後有人說:“別動。”
他回過頭去,一個穿着中級軍官軍服的人一瘸一拐地走近,停下來,舉起手,手中有一枚像遙控器似的東西。
那人臉上淨是血,表情猙獰,“羅傑斯先生,我知道你來的目的,只要你動一動,我就會按下這個自動引爆裝置,然後你有的是時間把你的好友一塊塊拼起來。”
史蒂夫盯着他的手不說話。
忽然那遙控器上有綠光一閃。
鐵箱的蓋子“蓬”地彈開了。
一個人影從箱子裏緩緩爬起,上身赤裸,下身一條緊身褲。他并未站起來,而是單膝跪着,機械臂下垂,右手扶膝,頭臉低垂,長頭發紛亂披拂,看不到表情。
是冬兵。
——巴奇!……
史蒂夫身體裏湧起一陣難以形容的悸動。
那軍官大聲說:“3794,在你面前的就是你沒有完成的任務,我命令你,立即殺了他!”
冬兵的肩膊微微動了動,卻沒有擡頭。
“當”地一聲,史蒂夫手中的星盾落在地上。他說:“巴奇,我說過我不會跟你打的。我是你的朋友,他不是。”
那軍官大叫,“殺了他,完成你的任務!……”
冬兵的右手忽然一揚。
“噗”地一聲,那人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泥一樣癱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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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胸口多了一根鋼制短箭。
史蒂夫大大松了一口氣。
他朝冬兵一步一步走過去,像走在冰上一樣小心翼翼。他看得出冬兵的身子仍然警惕地緊繃着,随時能像一頭豹子一樣彈起來,那只按在褲腳上的手背露出青筋,天知道他又會一抖手甩出什麽武器來。
他已經知道冬兵的感知力有多強,為了不讓他覺到一丁點敵意,他努力放松全身肌肉,在一米遠的地方停下來。
他用不确定的聲音說道:“……巴奇?”
兩秒鐘之後,冬兵開口了,聲音仍然不帶一點情緒,但他吐出的那句話卻讓史蒂夫的腦袋轟地一下,像是爆炸似的,炸出無數五顏六色的煙火。
那人用冷冰冰的聲調,一字一字說:“我跟你走。”
那一刻,在史蒂夫眼中,黑暗的夜瞬間變成了陽光燦爛的清晨。
冬兵又接上去說:“但是,你不可以再叫我巴奇。我不是巴奇。”
史蒂夫正要回答,他的四倍聽力捕捉到背後有異動。
是那名軍官,那人還沒死透。冬兵的機械手基本廢了,他是用自然手擲出鋼箭的,而他的體力其實已接近耗盡的狀态,因此那根箭刺入并不深,不足以致命。
扳機扣動的聲音。子彈出膛的聲音。
該死!星盾不在手裏,剛才被丢在地上了……在那半秒裏,史蒂夫下意識的動作是飛快一挪身子,脊背向外,擋住冬兵。
幾乎在槍響的同時,冬兵手中的蝴蝶BENCHMADE刺型匕首閃電般飛出去,掠過史蒂夫身側,“嗖”地紮進那人的眼窩裏,刀尖從後腦透出。
史蒂夫拼命穩住呼吸,忍住背後槍傷的疼痛,嘴角竟露出一絲微笑,他想,這真像是以前在戰場上,與巴奇配合作戰、為彼此打掩護的日子。
冬兵終于慢慢擡起頭來。慘白的月光立即鋪滿他的面孔。那雙眼睛瞪得又圓又大,卻茫然沒有神采,猶如被封在冰層下面。
雖然已被告知他喪失視力,但真的目睹的時候,史蒂夫仍覺得胸口一窒,像是一只手伸進胸膛,掐緊了他的心髒。
——巴奇的眼睛。那小鹿似的漂亮眼睛,笑的時候像星光在夜空中閃耀;長睫毛倒映在瞳仁裏,像雲朵的影子飄蕩在湖水裏……
冬兵又問道,“你中彈了?”
子彈打在左邊肩胛上,要挖出來可能會有點費力,但史蒂夫只含糊應道:“沒什麽。”
他轉身到那位軍官身邊,把外套剝下來,又扯掉那人的圍巾,草草包紮肩膀傷口。
這時冬兵已經從那只鐵櫃子裏跨出來。他一跳下地,立即用後背去找卡車的側面鐵板,緊緊倚住,防備有人會從背後偷襲。
他的雙拳仍在身體兩側虛虛捏着,呆滞的目光定在空氣中,雖然面相兇狠,卻越發顯得凄涼可憐。
史蒂夫拎着外套走過來,冬兵立即朝他轉過頭去。史蒂夫仍停在距離他一米的地方,伸直手臂把衣服遞過去,“穿件上衣吧。”
冬兵擡起手來,伸往聲音來源的地方,碰到衣料,接過來,沉默地穿上,摸索着把扣子填進扣洞。史蒂夫不出聲地看着,努力壓抑自己過去替他系扣子的沖動。
“喂,你的計劃?”冬兵問。他說話略顯艱澀,像是負責運轉舌頭的齒輪缺了油,有點轉不動,又像是總怕洩露什麽似的。
史蒂夫說:“我查過地圖,前方幾英裏就有個小鎮子,我們到那裏去避一避,好不好?”
冬兵幹脆不說話了,只是點點頭。
史蒂夫伸手想拉他,又縮回手。
冬兵居然像看見他的動作似的,冷冷道,“你在前面走,我會跟着你。我看不見,但我聽得見。”
真兇!史蒂夫無聲地咕哝一句,但又禁不住咧開嘴巴無聲微笑。
他轉身往一輛吉普車的方向走去,特意加重腳步聲,回頭看看,冬兵果然一步一步跟了上來。
方才射擊的時候,他已經留意只打人不打壞車子。把已死的司機拽出駕駛室,他坐上去檢查一下中了一彈的儀表盤,試着擰擰鑰匙,轟地一聲,車子啓動了。
冬兵就站在車外的路邊等着,史蒂夫從駕駛室出來,把後邊車門打開,說:“你坐後邊,好不好?”
冬兵這次連點頭都省了,直接走向打開的車門,方向居然很準,他伸手摸了摸車門,便彎身鑽進去。
史蒂夫也在駕駛位坐好,說:“出發。”
他調整一下後視鏡,觀察後座的乘客。冬兵正以一個很別扭的姿勢坐着,機械手垂擱在大腿上,那只自然手則在車壁和座位上來回摸索,像是要代替眼睛看清周圍環境。
驟然失明,即使正常人都會驚慌失措,何況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冬兵。
就像史蒂夫竭力掩飾肩傷,冬兵也在竭力掩飾失明後的憂急痛苦。
史蒂夫暗暗嘆氣,柔聲說:“你如果累了,就躺一下,好不好?”
冬兵冷冷說道,“不要用這種語氣說話。我不是小孩子。”
車子裏安靜了好幾分鐘。
之後,竟然是冬兵先開口,“你中彈了。”這次他用的是肯定的語氣。又補了一句,“在左肩胛。”
雖然只是又冷又硬的一句,史蒂夫還是心頭一暖。他笑一笑(雖然明知對方看不到),“沒事,我有四倍的忍耐力。不過,你是怎麽知道的?”
冬兵簡簡單單地答道,“我嗅得到。”
說完這句,他就慢慢放倒身子,在後座躺下來,并慢慢蜷縮成一團。
史蒂夫幾乎隔一秒就瞟一眼後視鏡,并敏銳地捕捉到冬兵臉上閃過一絲痛楚的神色。他哪裏還受了傷嗎?還是受損的腦神經在疼?他很想問,但又怕傷了對方的自尊心,同時他知道冬兵的身體必定到了極衰弱的程度,否則他絕對不會乖乖躺下來。
就在他這麽想的時候,冬兵又說話了:“別看我。看路。”
史蒂夫立即把視線從後視鏡上挪開,萬分窘迫地盯着前方被車燈照亮的路面。兩秒鐘後他實在忍不住,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在看你?”
照例是一句冷淡的、簡簡單單的答案:“我就是知道。”
真兇,又兇又不講理,巴奇才不是這個樣呢。史蒂夫暗自嘆息。然而他只覺得夜色從未如此可愛迷人,凜冽的空氣裏都像有薄荷香味,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有如音樂,嵌在肩胛裏那顆子彈帶來的灼痛簡直微不足道。啊,他找到了巴奇!而且那人正像一只貓一樣縮在他身後,乖乖聽從他的安排,默許他帶他到任何地方去,事情還能比這更美妙嗎?
這真是七十年來最幸福的時刻了。
有一瞬間,他竟會希望這條黑夜中的公路永遠沒有盡頭,就讓他載着巴奇,一直開下去。
車子在幽暗的公路上飛馳。天邊一鈎上弦月。史蒂夫忍不住又去瞟後視鏡,見冬兵曲起手臂墊在腦袋下面,他左顧右盼,看到副駕駛座位底下丢着一頂帽子,便彎腰撿起來,回手遞過去,“用這個當枕頭墊一墊,會舒服一點。”
冬兵并不伸手來接,“我更習慣不舒服。”
史蒂夫讪讪地丢掉了帽子。
停了幾秒,他又問,“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麽你願意跟我走。”
冬兵默然了一陣,“我去了博物館,十七天之前。另一次任務期間。”
“博物館?”
“史密森尼博物館,‘美國隊長事跡展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