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辛苦了
月色沉沉,雲霧慘淡。
羅承門,議事殿內,羅承門宗主以及諸位長老悉數看着正中心的玉桌。在那桌上擺滿了留影石,正是這些時日他們派弟子打探得來的靈玉門衆人留影。
“除了靈玉門容淮,其餘十一人,全在這裏面。為了以防他們有意隐藏,今日又問了門中年歲最小的那位弟子,以便核實。”
宗主點頭:“不錯。”
靈氣打入第一塊留影石中。
稚嫩童音回蕩在殿中,滿滿的天真之中,帶着全是發自肺腑的嫌棄:“師父是個酒鬼,一整天不幹正事。要本領沒本領,掙銀子也掙不到,有時候酒錢都是搶我們的。”
“這小孩,簡直滿口胡言。修仙之人,但凡有個煉體幾重的修為,怎會吃個凡酒都會醉?”不知道哪個長老冷聲嘲道。
那個去被派去打探楚漠的弟子面露苦色,不過他不敢反駁長老,只得将靈氣打入留影石中。
影像一出,鎮上喧鬧聲,夾雜着各種售賣聲,小孩嬉笑哭鬧聲,旋即充斥整個大殿。
一股子俗世凡味旋即熏染了整個輝煌冷清的大殿,所有人不禁皺緊眉,臉上嫌棄意味顯而易見。
不過他們還是屏氣凝神看向影像,這可是靈玉門的掌門。連大弟子都是修煉禦靈道之人,倘若靈玉門真深藏不露,那麽這人定然修為不菲。
他們必須小心為上,以防日後栽了跟頭。最好再窺探出此人修得是何道,也好也有防備。
只見留影石中,即便弟子擔心被靈玉門的人發現,隔得甚遠錄下影像。但人群之中,還是能一眼看見那個身子修長,身着紅衣,面容出色的男子。
男子手中拎着酒壺,腳步颠來倒去,顯然一副醉了的模樣。
他正抱着一壇子酒,身後是鎮上最大的酒樓。
突然一個算盤從身後飛了過來,眼見要砸中他的後腦勺,男子腳步踉跄地往旁邊颠了一下,算盤擦着他的臉砸在地上,算珠滾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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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酒鬼,沒錢還敢來蹭酒喝!”身後老板的聲音震耳欲聾。
抱着酒壇的男子見砸在地上的算盤,顯然也是驚了一跳,趕忙埋進酒壇裏狠狠啜了一大口酒。然後心滿意足地彎了一雙眼,艱難地轉過身,沖着酒樓裏的人大喊:“欸,沒打着~”
砰!
賬本、毛筆、毛筆架、硯臺、甚至啃了一半的果子全扔了出來。男子閃躲不及,讓砸了好幾下,嗷嗷叫着跑了。
仔細看完了這段留影石的羅承門衆人:……
隔了半晌,不知哪位長老先開口:“這便是靈玉門掌門?”
“是的。”取出留影石,這些時日一直在暗中查探這位靈玉門掌門的弟子道:“我這裏還有幾塊留影石,諸位長老可要看上一看?不過全是這人喝醉酒的模樣,連清醒的樣子也少有。”
誰想看一個醉鬼?
可一想到禦靈道的容淮,羅承門宗主揉着眉心道:“放。”
幾個留影石看下來,這靈玉門掌門壓根就沒清醒的時候,要麽是在喝酒,要麽是在被酒館老板追着打,要麽就是哄騙自家徒弟的銀兩買酒喝。
喝個俗人釀制的劣酒也能醉成這模樣,不人不鬼,枉為修士,簡直傷風敗俗!
好不容易看完靈玉門掌門的,羅承門宗主嫌惡擺擺手:“下一個。”
一開始派人打探那小孩,不過是想多方确定靈玉門确實沒有欺瞞。而稚童心機淺,斷然不會欺瞞,所以他們一邊派人打探,一邊又派人詢問靈玉門最小的弟子。
如今看來,單他們師父的描述,不僅這小孩沒騙人,只怕還口下留情,替他師父挽尊了。
“大師兄是最好的!”一到大師兄,留影石中的小孩聲音也提高了幾分,原本的嫌棄變成了喜愛:“小時候我剛來靈玉門,又哭又鬧,師父他們又懶又好玩,根本很少理我。只有大師兄會一直陪我,他還給我做小玩意,哄我睡覺,還裁布給我做衣服。大師兄是做什麽的嘛,”
小孩沉思了一下:“大師兄什麽都會做,最喜歡栽花種草,可惜就是什麽都種不活。一不小心了養死,又要傷心。哎,我們兩三天就得想辦法把他的花花草草要過來。”
關于容淮,因為容淮根本沒離開靈玉門,所以沒人能查探容淮的具體消息。不過如今容淮修煉禦靈道一事,清晰明了,所以倒也沒再過多打探。
容淮一過,便是靈玉門二師兄。
談到這個二師兄,小孩的聲音立馬又嫌棄了起來:“二師兄是個耍雜技的,沒事就愛拿根竹條、木棍、木劍什麽的瞎比劃。以前去街上雜耍團賣過藝,一文錢掙不到,人家不要他。”
聲音停在這裏,那個查探二師兄的人拿出他這些時日錄下的留影石。
聽得這小孩描述,只怕這個二師兄是個劍修,說不定在小孩眼裏的瞎比劃其實是在練劍。
師父不中用,可不敢擔保徒弟是不中用的。
所有人又打起精神,看向留影石中,想看看這靈玉門二師兄是不是個劍修。
留影石一開,只見影像之中,那位靈玉門二師兄板着一張俊臉,手中捏着桃枝,提腕、出枝,氣勢捏得一等一的足。
“此弟子氣勢端正,看來是個劍修。”一位金丹劍修長老撫須道。
衆人呼吸一緊,在長老話音未落時。緊接着影像中的人劍招一出,桃枝顫抖,彎腰縮脖,身斜手軟,連兩三歲稚童打架都比他好看。
金丹劍修長老:……
“老夫入劍道一途來,從未見過如此不得章法,身形笨拙醜陋的招式。”
修士飛天入地無所不能,自身又帶靈氣。如今的劍修,哪個不是身形俊逸,劍法飄逸靈動?別說這人是劍修,哪怕是俗世武夫随便霍霍幾招,遠比這所謂的靈玉門二師兄好看得多。
耐着性子看完了二師兄的留影石,接下來是三師兄。三師兄更沒看頭,幾個留影石要麽在河裏捉魚捉蝦,要麽在田裏摸泥鳅。
簡直一個比一個難登大雅之堂,說修士都玷污了修士這個名稱。眼見耐心要告罄,十長老勸道:“大隐隐于市,還是小心為上。”
于是見得留影石中,那騙小孩糖吃的,和頑童一起捉魚的,擺個攤賣破鍋瓦罐的,幫俗人拉車搬木頭的,捉蜘蛛蜈蚣來做飯的,還有那和村口大黑狗,聊天聊得上好,全是狗叫聲的。
直到還剩好幾塊留影石時,十長老綠着一張老臉,在弟子又要放留影石時,忙道:“罷了罷了,不必再看了。”
最後他們弟子見這靈玉門小弟子面容讨喜,便給了一枚靈石全當做報答。沒曾想,這小孩竟是不識貨的,沒要靈石,反而要了于修士壓根沒用的銀兩。
若是最開頭,他們只會震驚。現下一一看來,卻也覺得只在意料之中。
殿內再次安靜下來。
見靈玉門都是混吃等死的,他們本因禦靈道高高懸起的心再次放了下去。
心中大喜,嘴上卻是一套接一套的義正言辭:“靈玉門這般扶不上正道,也難怪當初十長老前去招分宗、施恩德,他們會拒絕。既然他們不識趣,我們也正好替修真界除了這些無所事事的廢物,讓他們平白占據靈脈,浪費靈氣,怕是損了他們陰德。”
“如今靈玉門底細全知,僅有個容淮比較麻煩,現下我們只需靜等請柬一到,待靈玉門衆人上路就行。”
“靈玉門地勢甚好,宗主可以提前先做規劃,等不久後,可以直接讓少宗主住進去,這才免得耽擱少宗主這麽好的天資啊。”
殿內一片其樂融融。
另一處。
容淮身子仿佛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意識下墜在無盡深淵。
在黑暗之中,一柄剔透的玉劍帶着無上威壓懸在識海之上。以玉劍為中心,成千上萬的靈氣絲線從玉劍蔓延而出,宛如根系般,穿過識海,滲透入全身根骨深紮入筋脈,宛如上古封印般,将這具身體死死鎖住。
每次他昏迷時,都會下意識依偎着這玉劍。玉劍剔透無塵,周身寒氣三寸,可容淮卻能清晰感受到玉劍對他的無盡包容和暖意。
他從小便看見自己體內的玉劍,不過他誰也沒告訴,一方面不想師父他們平白擔心,另一方面盡管玉劍看似秉然不可侵犯,但他知道玉劍并無惡意。
神思混沌不堪,呼吸越漸得滾燙,燙得紫藤藤葉情不自禁收攏。
活該。
有病不說,硬要憋着。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吃什麽,還敢吃,不病這一遭簡直不知道好歹!
重錦沒好氣地擦掉容淮額上冒出的細汗,看着這人因為身子難受,眉梢蹙得緊緊的。
才剛入夜,本就蠢,燒一晚上指不定明早真變呆子了。他不喜欠別人恩情,看在容淮每日好幾枚靈石伺候他的份上,随便敷衍一下,全當還他靈石了。
靈氣不入體,壓根沒辦法用修士的法子治愈容淮。
原本躺在另一半軟枕上的紫藤從被子中鑽出來,他環視屋內。先是爬到盛着水盆的木架上,忍着筋脈碎裂的疼,用靈氣召來一張幹淨方巾,藤身纏着方巾,沾濕涼水後,扭幹。
然後回到床上,一巴掌糊那滾燙的額頭上。
沾了冷水的藤也是涼的,重錦沒好氣地用藤身捂着同樣滾燙的臉頰。
那些個師弟師妹一個個養得不知天高地厚,膘肥體壯的,你這個大師兄反倒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也不知道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藤身很快就捂熱了。
紫藤纏着額上的方巾,翻了個面。
月光透進竹屋,重錦瞧得容淮雙唇幹裂,只好爬到桌上,倒了點茶水。結果茶壺太重,藤身險些沒支撐住,旁邊擺好的茶杯還擋了紫藤一下,氣得重錦一藤子踹開礙眼的茶杯。
好不容易倒了點,他纏着茶杯,來到床上。
水順着杯沿根本流不進去,重錦忍着想摔杯子的沖動,耐着性子,用自己藤葉沾了點茶水,一點點貼着唇縫送了進去。
方巾很快兩面都捂熱了,重錦拽着熱方巾,又浸到冷水裏,然後絞幹,帶回床上,繼續給人捂着。
如此反複。
好不容易天邊漸明,終于等到容淮身上的溫度下了去,重錦累得連葉子也懶得動彈了,本來就斷得七七八八的新筋脈,如今碎得幹幹淨淨,一朝回到方遇見容淮時。
看着眉頭終于舒展開的容淮,重錦用最後一點力氣,一把扯過被子,蓋上這人脖頸處,真想一被子捂死這白癡。
力氣徹底耗空,重錦再也堅持不住,昏昏睡了過去。
金色的晨曦照入屋內,放着水盆的木架下面,積聚了一攤子水。水盆歪歪斜斜的,桌上原本規矩擺了茶杯的地方,茶杯滾得七零八落,堪堪停在桌子邊緣,打開的茶壺也不耐煩倒在旁邊,下面淌着不小心倒出來的茶水。
容淮醒來時,便看見一片狼藉的屋子。
他身子還發着虛,使不上力氣。腦袋一動,額上那濕沉沉的毛巾便滑着掉在旁邊。容淮捏住那尚帶着餘溫的方巾,看向身側的小紫藤。
本蒼白的臉上浮現一點紅,難怪昏睡中沒有以前那麽難熬,原來昨夜是這小藤在照顧他。
這麽大點身子,也是辛苦了。
正小憩的重錦感覺有人在碰自己腦袋,原本警惕的身子在感受到熟悉的氣味時,瞬間放松了下來。他沒好氣地睜眼,入目便是臉色仍舊不好的容淮,和那只不老實戳他腦袋的手指。
呦,吃個東西都能把自己吃出病來的白癡醒了?
見人一如往常的溫和模樣,重錦不耐煩地伸出藤葉捂了下這人的臉。
是正常的。
方要收回來,藤葉被輕輕撚住。
幹什麽?
重錦抽了抽葉子,沒抽出來,不耐煩擡頭看向中間只隔了一個拳頭距離的容淮。他先前時常待在容淮肩上,那距離還能更近,所以覺得并未現下有什麽不對勁。
這一擡頭,正好撞進容淮雙目中,因為病情初愈,加上方醒。裏面多了往日見不着的幾分朦胧,宛如雨後春日碧湖上的缭繞雲霧。
随後雙眼一彎,這汪朦胧碧湖上灑滿了星辰:“謝謝,辛苦了。”
重錦:……
他撇開頭。
嗯,為了還靈石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沒改錯字和病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