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以後
他猶豫了許久的神色逐漸變得堅定, 手插進口袋裏,摸出一個天鵝絨盒子,“拿到這個東西時, 我一直在想你肯定會用‘太快了’的理由拒絕。”
盒蓋掀開,一枚藍色的鑽石戒指在陰沉的天氣裏, 色澤顯得無比深邃。
他取出戒指, 擡手把盒子抛到崖下,戒指放進她的掌心, “現在不管你有什麽理由拒絕,都會跟那個盒子一樣, 被我扔下去。”
姚思睦攤着手心,指尖抵着他的胸口,一連戳了幾下, “就這麽給?施舍要飯的幾個鋼镚兒?”
周嚴果低頭笑了,翻過她的手,将戒指套進她的無名指。
姚思睦看了一眼手指上那顆碩大的戒指, 牽起他的手就往房子跑。
姚明沛和宋安珀圍着兩個桶, 數着兩人的戰利品,姚思睦沖進來, 一腳踢翻了桶,水淌了一地, 魚在地板上翹頭擺尾, 工人急忙過來收拾。
“出什麽事了?”宋安珀瞪她一眼, 坐沙發上問。
“我們——”姚思睦喘了口氣, “我們要結婚。”
時間定格一瞬,工人彎腰握着拖把一頓,姚明沛擡起腳甩掉鞋底的水, 宋安珀挑起的眉頭半晌沒落回原處。
“什麽?”她問。
“結婚。”
“現在?”宋安珀又問。
“離開這裏就結。”
“不行,”宋安珀擺擺手,“先訂婚,一年後沒玩兒完再結。”
“為什麽?”姚思睦跳腳,馬上回頭看了眼周嚴果,他倒是顯出意料之中的鎮靜,“你說過不幹涉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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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宋安珀說,“你倆離婚太麻煩,財産官司要打上一輩子。”
“……”姚思睦無語,“可以簽婚前財産協議。”
宋安珀思索了一瞬,對姚明沛說:“好像可以?”
姚明沛沒什麽意見地點了下頭。
“我不同意。”周嚴果說。
“你不同意?”姚思睦轉過身就拍了他胸口一巴掌,“你再說一次?”
周嚴果看了一眼宋安珀,“一年就一年。”
“這就對了,”姚明沛發表他不怎麽重要的意見,“一輩子不差這一年。”
姚思睦還想說什麽,周嚴果轉過身往廚房走。姚思睦追到廚房,就見周嚴果扶着冰箱門,從裏面拿出牛排。
“為什麽不同意?”她攔住他的去路,把戒指杵到他眼前,“給我這個是逗我玩兒嗎?”
周嚴果把牛排放案臺上了,轉過身抱着手臂說道:“我心裏沒有親人,但不代表血緣法律上沒有。簽了婚前協議,我在的時候,他們別想靠近一步。但萬一我有什麽意外,那些人就會來找你麻煩。”
“這算什麽理由?”姚思睦說,“你再寫個遺囑不就行了?就算結婚,我也不能拿到你百分百的遺産啊。”
周嚴果臉色一僵。
姚思睦琢磨着他的反應,試探地問:“難道你沒想到?”
周嚴果确實沒想到,就那麽短短的一瞬間,他能想到才奇怪。
“看來是真沒想到,”姚思睦抓着他的手就往外拖,“走,我們再去跟爸媽說。”
剛走出一步,就被周嚴果拽回去,“算了。”
“算了?”姚思睦皺眉。
周嚴果抵着她的額頭說:“你還看不出你爸媽是舍不得?對他們來講太突然了。”宋安珀向來是嘴巴不肯說心裏的話,但姚明沛的反應是真實的,他希望他能等他們的女兒一年,也給他們慢慢了解他,熟悉他和接受他的時間。
“這什麽年代了?結婚了也不會有什麽改變。”姚思睦咕哝道。
“既然沒什麽改變,那就等一年。”
姚思睦把臉埋進他的胸口,“可是我想當周太太。”
“先當一年未婚妻,”周嚴果吻着她的發頂說,“每個頭銜都集齊。”
“周嚴果的前女友,前妻呢?”
“……又找死?”
夜裏生起了營火,柴火噼啪地燃燒,漆黑的海面連接着海岸,大片的洋甘菊如同起伏的白浪延伸到他們腳邊。
周嚴果傾着上身撥柴火,沉着的面容映着火光。
姚思睦轉着指間的鑽戒,“你這次出國就是為了去買它?”
“還去了加州和波士頓。”
加州和波士頓,兩個地方都跟她有關,只是巧合?
“去做什麽?”她問。
“去證實我的猜測,”周嚴果轉過臉,火光躍動的眼眸閃過一絲高興,“我先去加州找了你外公,證實了我的第一個猜測,他跟你的老板Philip是舊識。”
姚思睦點頭,“外公曾邀請過他去伯克利訪問。”
“我請你外公替我聯系Philip,希望能撥冗見我一面。”
“外公不會同意的,”姚思睦黯然地道,“我是被Philip勸退的學生,外公不會希望Philip知道我跟他的關系。”
“他陪我去了趟波士頓。”
姚思睦驚訝,“怎麽可能?”
“我跟他說了我的猜測,他考慮了一天,就告訴我會親自陪我去。”
“你的什麽猜測?”
周嚴果沒回答她的問題,繼續說道:“你外公先發了郵件,約好時間。他們聊了很久的數學,那天我晚回來,就是因為他們把我晾在一邊,讨論了五個小時我聽不懂的東西。”
姚思睦想到那個場面“噗哧”一笑,不可一世的狼崽子縮在角落聽天書。
“一直到吃晚飯,你外公才提到你,”周嚴果說,“我問Philip,對你做的算法,以及勸退你有什麽看法?”
“你就這麽直接問?”姚思睦激動地從椅子上站起,紅彤彤的臉頰露出羞愧難堪的表情,“你知道我被踢出組?知道我被勸退?你還去問?!你去就是為了證實這個?”
周嚴果抓住她的手,把她扯回椅子上坐着,神情帶着一絲無奈。
“你猜我為什麽去?”他說,“你就是這樣的人,就算全世界都在肯定你,誇你,但只要有一個人在說你不好,你就捂住耳朵,萬箭穿心。”
姚思睦冷靜下來,眼裏浮起淚花,“Philip不是一個人,他代表的是一個領域,代表的是無數人追求的颠峰。”
周嚴果拿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淚珠,“所以,他的否定讓你以為自己被一個領域開除了?”
姚思睦別扭地躲開,“他怎麽回你的?”
“他說:我的做法就是我的看法。MIT在她出生前就是世界最高等的學府,世界上最聰明的人都想當我的學生。她以為她是誰?誰會相信她能做出那個算法?”
周嚴果睨着她一點一點慘白的臉色,搖了下頭,攬緊她問:“這個回答算是肯定還是否定?”
“當然是否——”姚思睦皺眉沉思了一瞬,轉過臉,仿佛不敢置信地在詢問他。
周嚴果輕輕點了下頭,“你的論文是single author,沒有老板,沒有合作者,就是你自己。”
可如果她仍舊是Philip的學生,仍在MIT,誰會相信那是她做出來的呢?
這一切都會歸功于導師的指導,榮譽只是給Philip錦上添花。
“這是你的猜測?”姚思睦問。
“你還在鄉下扒拉煤炭時,我就猜到你是被勸退的,”周嚴果說,“但一直覺得說不通,之後确定你有好幾版算法時,我猜你哪怕做出了最不完善的那一版,也會馬上告訴Philip。”
“他說我不适合做數學,勸我轉行。”
“我去查了所有關于Philip的評價,他對學生很嚴格,但遠沒到這麽苛刻的程度,”周嚴果說,“更何況你之前發的論文都夠畢業了,他沒有理由趕你走,以你的性格,後來也沒想過再跟他溝通吧?”
溝通麽?科研除了天賦努力,更需要運氣。
她能做出那個算法是她自己都沒想到的,第一時間就去找了老板,她以為會被稱贊,會像夏文森一樣說這是個奇跡。然而他只是沉默了很久,就勸她轉行。
畢不了業,做的東西是垃圾,這就是毀滅她一切希望的打擊。
“我不理解,”姚思睦含淚靠着他的肩膀,“我不能理解他的做法。”
“我也不理解,”周嚴果說,“但從結果看,如果你還留在MIT,到時對你的質疑聲會更多,似乎也不會更好。”
“你是說我有問題?”姚思睦帶着委屈的鼻音問。
周嚴果摸到她的手有些涼,拿起木棍把火撥得更旺,“不是你有問題,而是世界上大部份人并不關心別人,我也不會去關心除你以外的人。”
姚思睦仰起臉,突然問他,“你什麽時候愛上我的?”
“每次被你氣得想掐死你,又忍着沒走的時候。”周嚴果扔掉木棍看她,“比你早?”
“才怪,我——”姚思睦說不出來,也想不起什麽時候開始愛上他,仿佛她從出生起就愛他,而遇到他以前的記憶都沒有一樣,“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為什麽會愛你。”
周嚴果挑眉。
“這世界上只有你接受了我的全部,無論好的壞的,”姚思睦說,“你沒有要我留下你喜歡的部分,去掉你不喜歡的部分。”
周嚴果眼裏浮起淡淡的笑意,“其實這個道理是跟你學的。”
除夕那天早上,他醒來發現她不在,知道她是因為浪濤聲和潮濕的空氣睡不着,他打電話讓人送了除濕機和耳機,透過窗戶,看見她站在芒草的小徑跟村裏一個女孩說話。
他倚在床頭,等了整整一個小時她也沒回來。
那時他已經猜到,該知道的她都知道了。
窗外響起腳步聲,他撩起窗簾的一角,看到她一路哭着跑回來,彎下腰,一邊用手背抹去淚水,一邊偏頭朝他這邊看。
他想過壞的結果是,她會把他當一個怪物,會防備會害怕他,會找借口離開;而好的結果是,她會理解他的苦衷,會跟他做一番令他作嘔的“推心置腹”。
哪個他都不喜歡,也不接受。
他打定主意,只要她開口就送走她。
屋外響起水龍頭的聲音,水潑到臉上,不時響起她的哽咽。
他拉上被子裝睡,不想跟她談論這件事,抑或是給她時間和機會離開。
而他擔心的哪一幕都沒有出現,她只是脫了外套,窸窸簌簌鑽進被子,像以往醒來後偷看他一樣,指尖劃過他的眉毛和鼻梁。
她什麽都沒說。
他以為總有一天她會提起。
然而,她徹底忘了那件事,就像未曾聽說一樣。
因此,在知道她是姚思睦時,他也裝作不知道,就像她從未欺騙算計利用過他一樣,連她的道歉都不需要。
他接受她的一切。
就像她接受了他的一切。
“以前我找不到活着的意義,”周嚴果說,“總覺得我六歲那年就該死了。”
“現在不一樣了?”
“現在我得看着你,怕你把天捅一個窟窿。”
周嚴果笑着捉住她伸來的拳頭。
海風越發濕冷地吹着後背,他把她拉到溫熱的胸前,為她擋去背後的寒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