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助理
Andrew忍耐地盯着她半晌, 撥出電話說道:“把所有的盆栽清理出去。”
“活的植物除外,”姚思睦對着車窗玻璃哈出一大口氣,指尖在玻璃的白霧上劃了個大“X”, “植物能把無聊的人說出無聊的廢話時噴出的無用的二氧化碳吸走。”
“把除了盆栽以外的綠色物品全部清理了。”Andrew對着手機低聲咆哮,“都收起來!全都收起來聽不懂?!”
姚思睦響亮地嘬了口吸管, 微微偏頭, 對臉頰和耳朵憋得泛紅的Andrew恬然一笑。
Andrew板着臉,生硬地說道:“這裏到公司大概需要半小時, 路上你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說完猛地轉回頭,閉緊嘴巴, 以免釋放無用的二氧化碳。
車開進繁華的路段,在大樓前停穩,姚思睦下車, 回頭看到對面那棟巨大的高樓,眼睛睜大,“達創在這兒?”
“大公司都在這附近, ”Andrew說。
姚思睦差點跳腳, “為什麽偏偏在這附近?”
Andrew的情緒已經調整到最佳,尤其看到自己老板一臉大事不妙的表情, 風涼話脫口而出,“我們的公司不挨着大公司, 難道跟銀行網點一樣開到社區, 去募集個體戶的鋼镚兒?”
姚思睦轉頭, 用力地瞪他, “你的态度!”
Andrew聳了聳肩膀,“我的态度好一點,你就不會折磨我了?”
“你不當我的助理, 我就不折磨你了。”
Andrew按了電梯,“請進吧,Miss Yao!你再怎麽折磨我,我都愛你。”
姚思睦一腳踏入電梯,轉過身說:“人不能一直活在謊言裏。”
“相信我,看在錢的份上,哪怕是你這樣的女魔頭,在我眼裏,你也美得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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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思睦生氣地走出電梯,如果說這世上好人多,好人都會給她一個寬恕自己的理由,她這個助理則是一個不會寬恕她的好人,出身英國南方的世家,古板保守嚴謹的秉性,看不慣她的虛僞,不齒她的跋扈,恰恰讓夏文森認為把他放在她身邊,他會是那個在她脫缰時拉住缰繩的那個人。
“劍橋畢業的你是找不到工作?”姚思睦問,“找不到工作就回家繼承家業,為什麽非要聽Vincent的話?”
Andrew拿記事本拍了拍西服上的折皺,笑着說:“也許我入地獄,拯救別人于水火是件有意義的事。”
“不看在錢的份上了?”姚思睦譏諷完,走出電梯,回過頭說道,“因為Vincent雇了你,所以你可以沒一點職業道德,就算不尊敬甚至是諷刺你的老板,也照樣領薪水。”
“公司招助理可沒規定要對老板低聲下氣。”Andrew針鋒相對地說道,“如果我沒做好職責內的事,随便你。”
“哈!”姚思睦的指尖隔空點着他說,“等我找到一樣綠色的東西,你就給我加班到死!”
Andrew挑了挑眉毛,“女王陛下,小心玻璃——”
“嘭!”姚思睦的額頭撞到玻璃門上,頓時眼冒金星,她摸着啌啌響的腦門兒,眼淚刷刷地掉。
自動門朝旁邊滑開,Andrew站在門邊,“這邊才是入口。”
姚思睦擡起頭,隔着玻璃往裏看,鮮花彩帶甜品臺——員工站在偌大的廳裏迎接,專門給她留出了一條鮮花夾道的通道。
原本她是要威風凜凜地走過那條通道,風光地接受所有人的祝賀,可她出了個大糗!
姚思睦怒火騰騰地瞪着Andrew,搶過他遞來的紙巾,胡亂擦了下眼角的淚液,踩着高跟鞋,進門從報刊架上抽出一本雜志,“啪”地拍在他的胸口,點着封面女郎的綠色長筒襪,“Green!”
她的面色冷沉下來,掃了一眼衆人,目光落在對她微笑的人身上,那人年紀三十多歲,蓄着短須,她不确定地問道:“Alex?”
“Miss Yao,”Alex走過來,伸出手說,“您好!”
姚思睦握住他的手,回頭看了一眼Andrew,“我很讨厭一些名字A開頭的人,因為通訊錄都按照字母排序,那些礙眼的名字總是一打開通訊錄就能看到,但是你除外。”
Alex假裝沒聽出她在諷刺自己的助理,臉上微笑不改,“我的中文名叫鐘文翼,永遠排在別人通訊錄最後,你以後叫我文翼就行了。對了,我畢業于你的學校的隔壁,Harvard數學系。”
“你以後也叫我的名字,”她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同時交換了一個眼色,“等會兒來我辦公室聊。”
“ok!”Alex收回手,為她介紹下一個,“這是Golden,耶魯計算機博士畢業……”
姚思睦在Alex的引薦下,跟所有的基金經理握手寒喧,每個人都畢業于世界名校的數學系物理系或是計算機系。
這就是量化私募基金,基金經理幾乎沒有金融專業出身,而他們手下的策略研究員最差也畢業于國內前十的相同專業,精通算法。
與人們印象中光鮮迷離的金融世界大相徑庭的是,量化研究員每天趿着人字拖上班,從早到晚坐在電腦前敲code。
量化基金經理炒股靠的不是個人主觀策略,而是數學方程式和代碼做出的市場預測模型。
當然,他們的模型收益率遠低于她的,能跑贏大盤的已經是佼佼者。
所以,她是他們的老板。
她走到臺上,摸了下置物架上銅塑的牛像,轉過身微笑地自我介紹,“大家好,我是姚思睦,最近有點小名氣……”
衆人鼓掌發笑。
姚思睦等他們笑過後才說:“我們公司總部位于Wall Street,大家都知道,全世界炒股水平最高的人都在哪裏?”
底下的人嘴張圓,低聲發出“wall”的音節。
姚思睦晃了下酒杯,诙諧地接過他們話,“沒錯,是Omaha和Stony Brook。”(注1)
所有人先是訝異,反應過來後哄然大笑。
“Vincent曾為此很沮喪,于是我安慰他,雖然Wall street的基金經理炒股水平全世界最爛,但我們是全世界最有名的,傻子不會把錢交給最有用的人,而是最有名的人,所以——”
“哈哈哈哈哈……”衆人不等她說完,又搖頭拍手大笑起來。
姚思睦舉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等笑聲小了,又問道,“所以,誰告訴我,我們基金經理的使命是什麽?”
“讓客戶把錢交給我們!”底下有人實誠地說。
姚思睦舉起酒杯,臉上的酒窩深陷進去,“是真誠服務好我們的客戶!敬所有把錢交給我們的客戶!要知道,他們賺錢了得分給我們,虧錢了卻不用我們賠,還得付給我們管理費!”
“哈哈哈哈哈哈……敬我們仁慈的客戶!”
“敬我們的上帝!”
Andrew倚着玻璃門,深邃的目光穿透人群落在談笑自如的姚思睦身上,這個女人變了。
如果說以前的她還懂得裝模作樣,懂得那些不堪的、黑暗的東西是錯的,雖然不會改,至少還知道藏起來不讓人看見。
現在的她,卻是無所顧忌地展示出來,甚至能用诙諧的語氣自黑調侃。
可為什麽這樣的她,更加顯得光芒四射,更加吸引他的目光。
他想起Vincent對他說的話,這世上如果有黑色的東西能發光,那就是姚思睦。
姚思睦一番風趣的發言,讓這一場走馬上任的戲碼堪稱耀眼,也收獲了基金經理的認可和矚目,但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了。
場上熱烈的氣氛寂靜下來,都無聲地望着她。
“抱歉!”姚思睦露出歉意的笑容,看了眼屏幕的來電,驚愕地睜大眼睛,腦子一熱,心髒一慌,緊張地接了電話,“喂。”
聽筒響起周嚴果冷沉的聲音,“你在家吧?”
姚思睦條件反射般地脫口而出,“在,不在家還能在哪兒?”
她熟練地撒謊,張大眼睛四處尋找藏身的洞穴。沒留意到員工驚訝地盯着她。前一秒還威風八面,揮灑自如的老板,下一秒就變成了不安警惕,随時想逃竄的小蒼鼠。
她擡頭看到一個辦公室敞開着門,捂緊手機“嗖”地鑽進去,關上門說道:“剛剛不知道為什麽信號不好,你現在說吧。”
“書桌抽屜裏有個U盤,我早上忘帶了,現在司機過去取,半小時後你拿到地庫給他。”
“……”來回也就一個小時,姚思睦捂着額頭說,“我知道了。”
挂斷電話,她走回場面熱烈的大廳,接下來本來是喝酒飲茶吃點心,跟基金經理聊天,以便深入地認識了解,然而——
她現在是丢了南瓜車的宋三木。
“我有點事要出去,一個小時後回來。”她說着匆匆往外走,對Andrew招了下手,“讓司機把車開到樓下。”
Andrew瞥她一眼,拿出手機給司機打電話,跟在腳步匆忙的她身後。
“你不用來了。”姚思睦回過頭冷漠地說。
Andrew替她按了電梯,一臉悶氣地掉頭回了公司。
姚思睦出了電梯,急步坐進車裏,吩咐司機,“回早上接我的地方。”
周嚴果拿手撐着落地窗,遠遠看着對面馬路旁的黑車車門關上駛離,滑開屏幕鎖,算了算時間,又撥出電話,“U盤不用給司機了,你帶過來正好跟我一起吃午飯。”
“……我能不能不去?”
他半晌沒說話,保持沉默,維持着低氣壓。
那邊不甘不願地投降,“行了……我去!我去!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