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倒貼
闾景松喪魂落魄地站在家門口, 目光穿過荒蕪的院子望着燈光明亮的窗戶,隐隐能看到妻子女兒的身影。
他徘徊了幾分鐘,手機響起, 他深吸一口氣,才接起電話:“瑤瑤, 爸爸到門口了, 讓阿姨盛飯吧。”
收起手機,他揉了揉粗糙的臉, 推門進屋。
“爸爸,”闾瑤把米飯擺到闾景松常坐的位子上, “今天我跟媽媽去買了年貨,還給你和君霖買了大衣。今天是我在家裏過的最後一個春節,明年跟君霖結了婚, 以後就要在他家過節了。”
“都在一個城市,兩家可以來回跑,”闾太太從阿姨手上接過炒青菜, 擺到闾景松面前, “你的體檢報告出來了,膽固醇高, 以後少吃大油的菜。”
闾景松夾起青菜,看了眼女兒問:“君霖的家庭情況你再跟我說一下。”
闾瑤撅嘴, “不是都見過面了?他爸爸是高中老師, 媽媽是國企職工。”
闾景松把青菜塞進嘴裏, 嚼着苦澀的菜葉, “瑤瑤,嫁到這種普通家庭,可過不起你以前的生活, 跟君霖的婚事還是再想想。”
闾瑤“啪”地摔了筷子,“爸,你怎麽回事?你以前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家庭情況,我跟你說的時候,你還說老師不錯,以後能教孫子讀書。怎麽好好的,你就嫌棄起人家來了?”
闾太太急忙喝止闾瑤,“跟你爸說話什麽态度?你爸也是讓你婚前想清楚,這不是人之常情?”
闾景松應聲道:“沒錯,就是讓你想清楚。”他話鋒一轉,又問道,“達創的投資到賬了嗎?”
“沒有,君霖說他已經在找其他的投資商,他不想跟達創合作了。”
“胡鬧!”闾景松把剛進嘴的青菜吐到碗裏,“他還挑?他有什麽權力挑?我早就說過,達創沒消息,就應該去走走關系,請人家主管吃個飯,我就說這種名校出來的,擺着清高的架子,成不了事兒。”
“你什麽都不知道!達創的所有項目都要周總親自審核,底下的主管根本沒有權限,”闾瑤說,“那天在宴會上,我見到了那個什麽周總,根本不拿人當人,當着那麽多人的面羞辱君霖——”
“我就說好好的怎麽就不投資了!”闾景松恨鐵不成鋼地說,“我給他弄到進場的機會,也讓他見到本人了,結果還是沒抓住機會。那小子,肯定又臭清高了。”
“爸爸!”闾瑤氣得掉眼淚,“別提您那個邀請函,讓我們蒙混進去,被人查到,我們是衆目睽睽之下被趕出來的,別提多丢臉了。君霖一直不讓我跟您說,一直勸我這是您的一片苦心——”
Advertisement
“被趕出來了?”闾景松皺眉,想起餘樹青的話,“你們得罪什麽人沒有?”
“沒有啊,見過周總後,君霖就說他有事離開了一會兒,回來就被趕走了。”
“他離開去幹嘛了?”
“不知道,”闾瑤說,“被人羞辱冷落了,我難堪得要死,哪管得了那麽多。”
“你叫君霖過來一趟。”
“叫他過來幹什麽?”闾瑤把碗往前一推,“叫你給你投資你不肯,這個月房租和員工的薪水都是他借錢應付的,我什麽都幫不上,還好意思找他。”
“說起來,”闾太太說,“君霖好像很長時間沒來過家裏了。”
“他的日子不好過,哪有心情過來,”闾瑤說着走到闾景松旁邊,摟着他的手臂撒嬌,“爸爸,你就先給他兩百萬周轉好不好?把眼下的難關先過了。你答應了,我就叫他過來。”
闾景松猛地掀開女兒,碗筷也掃到地上,“你是嫁人還是養男人?他要做上門女婿我給他錢,你嫁去他家,老子還給他錢?”他罵完還不解氣,指頭快點到闾瑤的鼻子,“老子把你養這麽大,不是讓你去倒貼男人的。”
“爸!”闾瑤吃驚地睜大了眼睛,想不到一向對她百依百順的父親會這麽粗魯地罵她。
“老頭子!”闾太太也驚訝地拽住他。
闾景松揮開妻子的手,仍指着闾瑤說:“那小子現在都到欠賬的份兒上了,你還想嫁給他?明天你就去跟他說清楚,拿不出一套房子,兩百萬現金當聘禮,就趁早分手!”
“爸!”闾瑤不敢置信地喊道,“他怎麽可能拿得出兩百萬?”
闾景松痛心地望着絲毫不理解他的女兒,“瑤瑤,你年紀不小了,爸爸希望你能懂點事。”
他抽身離開餐桌,又回頭對妻子說道:“年前你去走動走動,看看哪家有年紀合适,人品不錯的,讓瑤瑤去見個面。”
闾瑤望着走上樓梯的父親,怨恨地質問,“你想幹什麽?我不會跟君霖分手!你要是逼他跟我分手,我就再也不回這個家了。”
闾景松搭着扶手,頭也不回地罵道:“那你現在就給老子滾!”
賀家的客廳也一片愁雲慘霧。
賀君霖把母親遞來的存折推回她面前,“這個月的工資和房租已經付了,趁着年前房子到期,我把公司關了,年後找個班上。”他露出一個慘笑,“我可能就不是做生意的那塊料,還是老老實實打工,按月拿工資穩妥。”
賀太太抿了抿嘴,“那闾家——”
“媽,您別打那主意,”賀君霖說,“我寧可上個班,也不想去占人家的便宜。”
“是我打主意嗎?”賀太太的聲音陡然拔高,“是她闾瑤天天在我耳邊說,叫我別擔心,你拉不到投資,就讓她爸投。為她這句話,我天天好吃好喝伺候着她,看看,真到了這時候,他們一家就裝聾作啞了。”
“他們給了我也不會要。”賀君霖豎起筷子,夾了米飯塞嘴裏,腦子裏又閃過一身紅裙,那口飯就像卡在喉嚨,怎麽都咽下不去。
“你不要!”賀太太說,“你不要,當初跟姚思睦分手幹什麽?她的家庭好歹是高級知識份子,爸爸外公都是教授,她自己是MIT,闾瑤一個二本……”
賀君霖摔了筷子,忽地站起來,“當初說睦睦家裏再多高知又怎麽樣,還不就是個中産,幫不到我什麽的是您!說她脾氣壞,架子大,不懂讨好人的也是您!”
賀家雲見兒子發脾氣,喝斥道:“跟你媽什麽态度?坐下!”
賀太太抹了把眼淚,“我就知道有一天你會怪我,你親眼見過她跟我頂嘴什麽樣子,我做好飯菜擺桌上了,因為跟你吵架,她摔門就走,她就看不起我們一家。”
賀君霖一屁股坐下來,“我跟您解釋過了,他們家就是那樣,随意慣了。”
賀家雲嘆了口氣,對賀君霖說道:“別想着怪到你媽頭上,睦睦在美國讀書,闾瑤來過我們家多少次?你都讓人家來家裏了,我們做父母的能怎麽辦?給臉色,還是把你所謂的同學趕出去?那時我就讓你想清楚,你和睦睦以後不跟我們過日子,不用考慮你媽,你想清楚了嗎?”
說完他拿起桌上的眼鏡架在鼻梁上,背起手走進客廳。
門鈴急促地響起,剛要在沙發上坐下的賀家雲又去開門,見闾瑤攥着車鑰匙站在門口,他說了句“在吃飯”,就回到沙發前坐下,拿起書來看。
闾瑤換了鞋走到餐廳,賀太太因為兒子公司要關門,心情沒調整過來,一時也對她也擺不出好臉色,收起桌上的碗筷往廚房走。
“我幫您!”闾瑤放下車鑰匙就開始收拾桌子,在家有阿姨,她用不着做這些事,但來了賀家,要哄好準婆婆,每次都搶着做。
“不用了,”賀太太冷臉說道,“君霖公司要關了,心情不好,你去陪陪他吧。”
闾瑤的手縮回來,看向賀君霖,“你要關公司?”
“去房間說。”賀君霖轉身推開房門,等闾瑤進去就關上了門。
賀太太把碗筷往廚房案臺上一放,蹑手蹑腳地走到賀君霖房門前,耳朵貼在門上。
賀家雲轉過頭,把垮到鼻頭的眼鏡扶正,輕輕咳了一聲。
賀太太瞪他一眼,摸了摸門框,房門沒開,也沒見人出來,又放心地把耳朵貼回門上。
“我爸爸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要我們分手,”闾瑤抽抽嗒嗒地說,“他還讓媽媽去物色對象,逼着我相親。”
闾瑤坐在床邊,微垂着頭,餘光卻向上留意着坐在書桌前的賀君霖的反應。
她一副世界末日的悲泣之情,心裏卻壓根兒沒當回事,跟賀君霖說,只是要擡高自己的身價,讓他産生競争意識,才會更珍惜她。
這招屢試不爽,每次賀君霖想跟姚思睦重歸于好,她就會捏造出一個條件優越的追求者,再痛苦不舍地跟賀君霖訣別,保證再也不讓他為難。
賀君霖即使原本不怎麽在意,但人性就是這樣,眼看一個東西會永遠地失去,就會産生微妙的不舍心理。
她等着賀君霖像從前那樣擁抱她,心情複雜地一邊說祝你幸福,一邊又抱得更緊。她再哭一哭,表現出就算千難萬險她也不會離開他。
賀君霖對她會感到虧欠,會承諾對她更好。
然而她抽嗒了很久,賀君霖坐在書桌前一動沒動,她等不住了擡起頭,他的表情木然,看不出悲喜。
“君霖!”她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