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停電
他說完,房間裏的光線暗了下來。
周嚴果擡頭看了眼天花板上灰暗的燈罩,又轉頭看向筆記本,連接電源的指示燈也熄滅了。
他忽然想起昨夜那個在飛舞的雪花中響起的清脆聲音,“大雪封山,停水停電,物資斷給……”
“啪啪”的聲音響起,劉錫明按着開關說:“燈壞了嗎?”
周嚴果望向窗外,煤堆前的人轉頭朝廚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大聲地回了一句他聽不懂的話,接着她就站了起來,扔下桶朝屋子跑去。
“可能是停電了。”他說。
“停電?”劉錫明一聽,開門往外走,“我去問問情況。”
周嚴果撈起大衣,慢悠悠地走出房間,站在走廊上,就能聽到争執聲。
“現在還不清楚情況……我們也在等消息……”
“等消息你們收拾東西幹什麽?”
“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果是電纜斷了之類的大故障,那就必須得轉移去牧場。沒有電,熱水無法循環,鍋爐會爆炸。”
“那我們怎麽辦?”
“你們可以選擇跟我們去牧場,有暖氣,但是沒有單獨的房間;也可以留在這裏,沒有暖氣,沒有熱食……”
“你這叫選擇嗎?”
“這是最壞的情況……”
手機鈴聲響起,屋裏沉寂了大概半分鐘,她沮喪的聲音再次響起,“多處電纜被壓斷,短時間無法修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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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麽辦?”
“只能委屈你們跟我們去牧場将就幾天了。”
“不可能,不能讓我老板跟別人擠一間房。”
“這也是沒有辦法,牧場沒有多餘的房間。”
“這是你們必須考慮和解決的問題,”劉錫明惱怒地說,“條件差,價格高我們都可以接受,不能連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不提供。”
“去牧場就是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了。”
“那叫保障?”
“能保證你們有吃的,有暖氣,不挨餓受凍,享受性的我們提供不了。”
“我們的要求也不多,老板必須單獨一間房。”
“這是災害!”她的聲音突然拔高,帶着一股怒氣,“你懂什麽是災害?你懂什麽是不可抗力因素?能不能相互理解一下?……”
周嚴果慢慢踱着步子,來到敞開的門前,倚着木柱子,看着屋裏的情形,她被劉錫明和司機圍堵着,任棠在一旁袖手旁觀,老實巴交的老板娘躲在她身後,木讷的臉上露出六神無主的怯懦。
她的個子其實很小巧,面對兩個大男人,她的目光顯出焦慮和不耐煩,神情卻在極力克制。
周嚴果的嘴角浮出一個極淡的笑,果然是上過職業學校的,還知道災害,還知道不可抗力。
“這種事我們也不想發生,但你們住在這裏,我們會盡力保障你們的人身安全……”
“我們的要求就一個,老板一個人必須單獨一間。”
“有多的房間我會不給嗎?”她克制不住地吼道,“牧場離這裏騎馬要兩個小時,再耽擱下去天都黑了。”
劉錫明拿出以往和人交涉的強勢,“如果你不解決這個問題,你們也別想走。”
“那大家就一起凍死在這兒是嗎?”她氣憤地說道。
“小劉去收拾,準備出發。”周嚴果站直身體說道。
他的話說完,屋裏的情形就像燒滾的水冷卻下來一般,平靜無聲。
“周總——”
劉錫明還想說什麽,立刻被他打斷,“去收拾。”
姚思睦意外地越過兩個男人看向他,原以為最難說服的人是他。她都已經做好讓老板娘先走,自己留下來跟他們扯皮到半夜,等他們受不了凍再冒雪摸黑上路的準備了。
她低頭暗自松了一口氣。
再擡起頭,門外已不見他的身影。
司機和助理陸續出去,任棠這才站起來,走到她面前半蹲,仰面望着她問:“你會不會跟我們擠一個屋子睡啊?”
姚思睦白他一眼,“連狗都要跟我們擠一個屋睡。”
任棠張大嘴,“我不要!”
姚思睦可管不着他要不要,只要他們中為首的人同意了,她也管不了別的,跟老板娘取了皮襖,羊毛護膝,皮帽,面巾,手套……給每個房間送去,這才回到房間。
坐在斷網的筆記本電腦前,算法已經停止生成數據,提示檢查網絡。
她嘆了一口氣,接上U盤,拷貝完算法,隐藏所有數據,格式化硬盤。
有條不紊的做完,她掀起床墊,把只剩數據的筆記本電腦塞進去,握在手心裏的U盤裝進貼身口袋。又收拾好貼身衣物和日常用品,撈起床邊的紅色皮襖穿上,綁上羊毛護膝,全副武裝的出門。
那四人已經在院子中央等着,姚思睦一眼看到正中間穿黑色羊皮襖的人,泛着黑亮光澤的皮襯得他的臉越發的蒼白,他的氣質太清冷,身材又太瘦,臃腫土氣的皮襖罩在身上也沒有削弱他的氣場。
姚思睦看到他只綁了護膝,沒戴帽子,鑒于那天他穿着單薄大衣就出門,這算是進步明顯。因此她什麽也沒說,回木屋拿了頂皮帽塞進自己的包裏。
不一會兒,老板娘牽了六匹馬回來,兩匹是自家的,另外四匹是問其他人家借的。
姚思睦和老板娘綁牢所有人的行李,開始分配馬匹,一匹白馬和棕馬給了任棠和司機,姚思睦牽着缰繩,等兩人上馬後就把兩根缰繩交給老板娘。
“你倆跟着舅媽走,馬都是受過訓練的,踩着馬蹬抓穩不會有事的。”姚思睦對他們囑咐道。
“我們為什麽跟老板娘走啊?”任棠大聲抗議,“我們語言不通,我要跟你走!”
姚思睦輕輕抽了馬背一鞭子,馬兒揚蹄,一蹦一蹦地出了院門,黑狗跟在他們後面,撒歡地在路上來回奔跑。
任棠吓得抓緊馬,仍回過來不甘地喊:“不要把我扔給老板娘啊!”
姚思睦微笑着沖他揮揮手,她倒是更想帶着他倆,可如果把她身後最難搞的人扔給老板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曲折。
人是她拉回來的,只能是她來負責。
她回過頭,牽住黑馬讓周嚴果騎上去,劉錫明騎上棕馬,待他們都坐穩後,姚思睦才将兩根缰繩握在手裏,走到亞森家的那匹黑馬旁,踩住馬蹬翻身騎上馬背,兩腿一夾馬腹,三匹馬依次出了院子。
村子裏的其他人家也往道路上彙集,到了村口,都沿着不同的道路離開。
周嚴果沒想到的是馬走的不是普通道路,一出村子,領頭的馬便離開道路,走上陡峭的山坡。
不多時,他們進入披着雪挂的森林。
馬匹走得慢,颠簸尚在能忍受的範圍內。
林子裏回蕩着馬蹄聲,騎行在前面的她會不時回頭,檢查他們是不是踩着馬蹬,安不安全。
馬匹也不是那麽聽話,偶爾會停住不走,抽鞭子也不為所動,而一旦為首的馬停住,其他的馬也會停着不走。她似乎很疼惜馬,不舍得下手狠抽,又或者擔心馬突然撒腿狂奔失控,造成他們摔下馬的危險,總之,每到這時,她只能下馬,拉着馬頭走上一段才能重新上馬。
周嚴果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在這一刻并沒有那麽無聊了。
翻過山坡,開始下山時,她又回過頭來囑咐,“下山馬蹬一定要踩牢。”
“你們家沒男人嗎?”劉錫明好奇地問道,“怎麽就你跟老板娘兩個女的來做這些事。”
“這不是突然停電了嗎?”她說,“舅舅家一共兩個兒子,年中大兒子發生意外,現在還躺醫院裏。小兒子要照看牧場,也不太忙得過來,所以舅舅就先回去了。”
“發生意外?”劉錫明好奇地問,“什麽意外?”
“年中村裏來了個喜歡冒險的外地客人,不走常規安全的路線,非要走沒人走的路,差點摔下山。”
“差點?”
“爾江剛好在那附近找丢失的羊,救了那個人,自己卻摔下山了。”她說着扯了扯皮帽,“那個人回來報了信,趁所有人都去救人,他收拾好東西就跑了。”
“真不是東西。”劉錫明說。
周嚴果默默地聽着,這才明白山坡上的那個中年牧民為什麽會說不跟恩将仇報的人做生意。
“本來舅舅家的日子跟其他人家一樣好過,”姚思睦感慨道,“十來匹馬,五六十頭牛,百來頭羊,民宿還有收入,爾江斷腿後,少了一個人手,又哪頭都顧不上。”
周嚴果看着被皮帽包得嚴嚴實實的她,他露在外面的耳朵僵冷得像是失去了知覺。心裏不由得隐隐地閃過懊悔,這裏的冷總在突破他的極限想像。
他以為相比起那天,已經穿得很累贅,絕對不會再發生被凍死的情況。
但無論怎麽冷,他相信他也不會選擇戴上那頂蠢帽子。
下山是出乎意料的颠簸,周嚴果晃得頭都快暈了,咬牙忍着。
“我受不了了。”劉錫明在後面有氣無力地晃着腦袋喊道,“我的五髒六腑都颠得要從嘴裏蹦出來了一樣。”
馬忽然停下,周嚴果擡頭看去,她下馬從行李裏掏出一頂帽子,走到他的馬旁,仰頭對他招招手說:“我有話跟你說。”
周嚴果沉默一瞬,緩緩俯下身,側耳靠近她。
一頂帽子套他頭上,世界好像忽然安靜下來,風聲都消失了,她抓着帽繩,在下巴打好一個結。
“長痛不如短痛吧。”她說。
周嚴果還沒明白過來,她又騎上馬背,回過頭對他們說道:“這次真的要抓牢了。”
說完,她把三根缰繩纏在手腕上,一夾馬腹,右手高高地揚起馬鞭,響亮的馬鞭聲在寂靜的林子裏回蕩。
周嚴果的身體驟然後仰,馬匹撒腿奔跑,蹄聲驚得道旁的雪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