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君恩,你再多說些話吧
人還是咳嗽的厲害, 一睜眼,便是噴出了一口熱血。
秦君恩剛剛伸手撩開帳簾,便見宋瑾修有氣無力的趴在那床沿邊。
“王爺。”
她驚慌失措的喊了一聲, 跟着沖上前來, 将人扶住又躺回了被褥裏。
床榻間還包裹了些許熱氣,屋子裏的炭火燃燒的旺盛,所幸身子骨沒見寒氣, 大抵是這燒還未完全退下。
秦君恩沒管這些亂七八糟的血跡, 也沒在意從宋瑾修身上又蹭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跡,她只是将人的上身抱的緊緊, 然後拿手指, 一點一點把他唇邊的餘血抹掉。
宋瑾修擡眼瞧着她,突然笑出了聲來。
秦君恩手指一僵, 她問,“你笑什麽?”
宋瑾修偏過頭去,他道,“你倒是不嫌本王髒。”
這話說來莫名其妙, 秦君恩眉頭微皺,她又問,“一睜眼就胡說八道什麽, 你腦子燒糊塗了?”
跟着拿手探了探對方的額頭,又來探了探自己的, 然後自言自語一句,“這燒,好像也沒有前幾日的厲害了。”
熱度還是有,但不比前兩日那般摸着還覺得燙手。
宋瑾修瞧着沒什麽精力,眼神也有些渙散, 他擡眼望着秦君恩,開口說話時,嘴裏還輕微喘着些氣。
“本王十歲之前,一直都住在東宮,那時候父皇尚在,他怕我一個人孤單、寂寞,日後年歲大了無人照顧,便特意挑了一位朝中大臣的嫡長女,送入我宮中伺候。”
宋瑾修一字一句,慢慢說着,秦君恩雖不知他為何突然同自己講這些,但卻還是聽的認真。
要說起這些王爺皇子,十二三歲有通房,十四五歲成婚嫁娶都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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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宋瑾修又是先帝最疼愛的小兒子,即便自幼打娘胎裏帶出來的惡疾,要說拖至今日也沒完成終身大事,确實是件怪事。
“當時父皇的意思,只說二人若相處和諧,待到十五歲時,便可辦了喜事。”
手指緩緩向外挪去,宋瑾修抓住秦君恩的手指,捏在掌心握的緊緊。
“那年本王剛滿十歲,還不明白,何為和諧,何為嫁娶,只聽得有個姑娘能來陪我說說話,心裏便是高興的。”
秦君恩聽畢,小心的撇了撇嘴,她吃醋道,“倒是哪家的閨女,還能讓你歡喜了?”
宋瑾修未回答她的問題,只輕聲笑着。
“本王只記得,那個姑娘剛進宮當天,穿了一條粉色的裙子,她站在陽光下,顯得特別漂亮,一進門就跪着給我請安,本王伸手去扶她,加上那日身體本也就不太舒服,就無意吐了她滿身的穢物。”
宋瑾修還記得,他深深記得對方那個嫌惡、驚恐、又逃避的眼神。
那也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他明白,原來這世間不是每一個人,因為他出身尊貴,就心甘情願的會來關心他,照顧他。
原來這世間所有的好,都是分了真心和假意。
秦君恩那時還不明白他要說些什麽,只聽完後,心下覺得不太樂意,便故意生了氣,而後輕輕将手給他甩開。
“你說這話來幹什麽,故意氣我?想來若不是別人讓位,我還沒了跟你的機會?”
宋瑾修笑的略顯疲累,他搖搖頭道,“不是。”
秦君恩又問,“那你與我講這個,是什麽意思?”
宋瑾修道,“本王與她并無男女之情,只是如今想來,覺得有幾分感慨。”
“你感慨什麽?”
“感慨這世間,竟是還有你這般不嫌棄的本王,真心實意照顧本王的女子。”
“這有什麽好嫌棄的,不就是一口血,你又不是故意要吐我身上,再說人好生生的,誰希望自己有病有災,誰不希望自己健健康康,活蹦亂跳,誰見着都是高興的,喜歡的?”
大義凜然的說完這番,而後又想起什麽,秦君恩便突然擡頭起來問。
“不過那姑娘人呢?”
宋瑾修說,“她入宮第一日,連杯熱茶都沒能喝上,便被本王給送回去了。”
聽到這裏,心裏才算高興了起來,秦君恩‘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她問。
“是哪家的姑娘,連咱們晉王都瞧不上?”
宋瑾修只自嘲笑道,“是高丞相家的長女,叫什麽名字,本王自是不記得了。”
秦君恩一怔,她問,“高丞相的長女?高家小姐?”
是宋承治後來娶了的那位?
宋瑾修輕輕點頭,道一句,“是她。”
秦君恩不再言語,只在心裏琢磨着,這女人倒是跟自己一般眼瞎,放着天底下那麽多的好男人不要,偏是瞧上了宋承治那麽個混賬玩意兒。
“罷了罷了,瞎了眼的始終是要瞎的,她嫌你便嫌你,我不嫌你就好。”
說完像是不解氣,秦君恩又故意湊到宋瑾修的耳朵邊上說。
“再說錯過你,她還不知道得倒多大的黴呢,我悄悄同你講,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
本是不該拿人家的痛處來開脫,但是聽了宋瑾修的話,秦君恩不罵個兩句,心裏也是不舒服。
“那高家小姐,這輩子跟不了你,日後跟了別人去,也是沒有好日子過的,她嫁的男人有正妻,進門之後只能做個側房,生孩子的時候不幸難産去世,雖是個兒子,但自己一眼也沒能瞧見過,她夫君只利用她的死,尋求她娘家的扶持,你說她那狗男人要是真心實意對她好也就罷了,但那厮實在不是個什麽好人,死了夫人連滴眼淚也沒落下來過,你說女人找錯了夫君,她這一輩子能圖個什麽。”
宋瑾修聽完只笑。
高家那小姐日後嫁與宋承治,吃的苦,受的罪,他也并非是不知情。
只是前世之事,那麽多人,那麽多事,他唯獨只心疼過秦君恩。
想着那麽好的一個姑娘,你說嫁給誰不好,若是進了晉王府的門,他是連冬日裏洗臉的水都舍不得讓她碰冷的。
又怎麽能在争奪皇位的過程中,把她推至身前擋風遮雨,娶了側房回來讓她照顧伺候,生了不是和她共同的孩子,卻還要讓她撫養教育,讓她做了皇後,卻又想盡各種法子給她潑髒水,殺她全家,與她情同手足的姐妹一起背叛她。
那些年秦君恩的難過,宋瑾修只是想想,便能與她感同身受。
于是看着這姑娘那般小心翼翼的哄着自己開心,他便也配合的問上一句。
“是嗎?她那麽慘呢?”
秦君恩點頭,“可不是。”
說完又覺得不忍心,于是遲疑半句後,又道。
“不過那姑娘其實也不壞,進宮當年最多也就十歲,與你又不相熟識,何況人家幹幹淨淨的漂亮衣裳,突然被弄髒了,心裏肯定也是不痛快,許也是無意得罪了你,你也別同她計較。”
這事兒,宋瑾修自是早已不記挂了,但是秦君恩這般講,他自然也是點頭道。
“好,你說不計較,本王便不計較。”
秦君恩笑,她抱着宋瑾修,又伸手替他理了理頭發。
“不過你是真厲害,這幾日平白睡着,藥也沒喝一口,竟是能自己醒過來。”
“本王只是在做夢,夢見自己挂在了懸崖半腰的一顆棗樹上,你站在崖頂一直喚着本王的名字,本王便往上爬啊爬啊,最後爬上頂時,自己便是醒了過來。”
“是我把你叫醒的嗎?”秦君恩欣喜問道,“這幾日确實是我日日守着,不過并沒有叫你的名字,因為實在是太擔心了,哪裏還張得開什麽嘴,我被吓得連半句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不過心裏倒是與你講了不少。”
宋瑾修問,“講什麽了?說來給本王聽聽。”
秦君恩道,“不是不告訴你,是我真不記得自己想過什麽了,大概就是在想你為什麽還不醒過來。”
“就只有這些?”
秦君恩不言,她不知道宋瑾修究竟想聽些什麽。
“本王以為,你多少應該為本王傷心的。”
“人又沒死,我傷什麽心。”秦君恩拿下巴去蹭了蹭宋瑾修的額頭,“我們永遠都不要傷心,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比他們誰都活的長,活的久,也不許比我先死,我最怕自己一個人留在後邊,有王爺在,至少是有個依靠的,打着你的名號,我在皇都城內都可以橫着走。”
想欺負誰就欺負誰,尤其喜歡看宋承治那想追我,又必須叫我一聲皇嬸的狗蛋慫樣。
宋瑾修聽完只笑,他微微閉上了些眼。
“聽長風說,外頭下雪了。”
秦君恩點頭道,“嗯,下雪了,下的可大了,不過皇都城也經常下雪,而且皇都城的雪,似乎比北疆的雪還更凍人些。”
“等本王再睡一覺起來,就陪你出去看雪。”
“雪有什麽好看的,營帳裏多暖和呀。”
“本王想陪你一起去看,本王想帶着你,一起到雪地裏走一走。”
北疆和皇都城從不缺雪,一到冬天,便是鋪天蓋地的白色。
但在秦君恩的記憶裏,她總覺得,似乎皇都的天氣還會要更冷一些。
前生前世,在長樂宮裏住着的那無數個日日夜夜,她都要緊緊和青果挨在一起,才能索取一些可憐的暖意。
只是她不知道,宋瑾修前世曾撞見她好幾次,每一次都瞧見她一襲宮裝,頭戴繁雜的配飾,站在那長樂宮內望着北方,模樣看起來尤其孤獨。
也許是從那時候起,宋瑾修就想站到那個姑娘的身邊去,想着至少能陪她說說話也是好的。
他也知道,北疆天寒地凍,荒蕪飄零,自然是比皇都城要更冷幾分。
只是秦君恩在北疆的時候,有家人,有朋友,到處都有愛有溫暖。
後來她到了皇都城,進了宮,就什麽也沒了。
所以她才會一直覺得,皇都城好冷好冷。
“好,那你睡一會兒,我身上暖和,我就抱着你睡,等你一覺睡醒,我們就一起出去看雪,我們站到雲谷關的城樓上去看,那裏看的又高又遠,不過我剛剛過來的時候,瞧見天邊有紅光,若是一會兒太陽升起來了,我們就得戴條布帶子在眼睛上,否則白茫茫的大雪,會刺傷眼睛。”
宋瑾修迷迷糊糊,他輕輕應上一聲,“嗯。”
而後又說,“君恩,你再多說些話吧,我想一直聽着你的聲音,在心裏,在耳朵裏,都想聽。”
“好,你想聽什麽,我都告訴你,要不我和你說說我剛來北疆的時候吧,那會兒還不太懂規矩,不明白天空是分域的,脫離雲谷關之外,就都不是我們西鄞的境地,飛過雲谷關的鳥,不屬于西鄞便是不能打,以前我不知道,就天天偷溜出去打鳥,結果有一天正好遇見淳炙阿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