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君恩,你一定要幸福
王府客房內,秦家大伯被這正骨大夫給折騰的冒了一身大汗。
宋瑾修立于床榻旁側,秦君恩緊緊抓住他的袖口,躲在身後不敢站出去。
怎麽說也是縱橫沙場的老将,折個腳斷個手什麽的都是常事。
雖疼,但還不至于嗷嗷喊。
老大夫将這腿骨歸了位,加上木板,再纏了好幾層厚厚的白布。
待到處理完畢後,秦家大伯才倔強的翻身起來,他拱手朝那宋瑾修道。
“老臣莽撞,倉皇之中不知到了王爺府邸,還請王爺恕罪。”
宋瑾修上前扶他一把,“将軍腿腳不便,這禮免了。”
身後侍奉的丫鬟擡了一把椅子來伺候宋瑾修坐下。
宋瑾修個子偏高,雖也單薄,但要護着一個秦君恩卻是綽綽有餘。
誰知這番坐下身來,忽的身前一涼,秦君恩不敢看自家大伯,倒是‘噗通’一聲跪坐下來,一把緊緊抱住宋瑾修的大腿,貼在他的身邊,喊了聲。
“王爺救命啊。”
秦家大伯不忍直視。
卻是宋瑾修回頭瞧了那姑娘一眼,嘴角染了一抹笑意,跟着拿手拍拍她的手背,看樣子,倒像是在安撫。
“該是本王先來秦家拜訪,不料這幾日身體不适,倒是讓将軍先來,實在失禮。”
“臣惶恐。”秦家大伯被宋瑾修這話給吓得不輕,“臣并非有意沖撞王爺,只是我家這丫頭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王爺,還望王爺恕罪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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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瑾修笑笑,秦君恩卻着急的扯了扯他的袖口。
“王爺,快告訴他咱們要成親了。”
“你”
此話說來秦家大伯正欲發作,後知後覺才記着晉王還在,于是又恭恭敬敬的做了個禮道。
“王爺恕罪,我家丫頭自幼長于北疆,不懂皇城規矩,如此糾纏怎是淑女做派,還是讓老臣接她回家好生修理一頓,讓她長長記性。”
“王爺才不會”
秦君恩話喊道一半,那句‘王爺才不會把我趕出去呢!’還未說完,便又聽着宋瑾修道。
“按照禮數,君恩确實該回秦家。”
“王爺。”
秦君恩哀嚎一聲。
本是按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突然轉變為将人給握住,還不待秦君恩說完話,宋瑾修便牽着人站起身來。
“這件事情,是本王考慮的不周到。”
衆人愣住,卻也不敢插嘴。
秦家大伯心下預感不好,随即便聽見宋瑾修道。
“既是婚姻大事,自然不可兒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書六禮,準合八字,該給的,本王一樣也不會少給。”
秦家大伯額頭起了汗,他再将頭埋下些道,“臣今日來此,并非怪罪王爺。”
宋瑾修不理,他只道,“若是有必要,需聖上賜婚,本王亦可前去讨要一份聖旨。”
秦家大伯道,“臣不敢。”
宋瑾修道,“今日将軍便帶君恩回去吧,待過些時日,本王會親自攜媒人上門來提親,待得了秦家的準許後,再往将軍府上下聘。”
秦君恩眼眸彎彎,站在宋瑾修身側直點頭,她小聲同人講,“那王爺你可千萬要早些來,來晚了,大伯又會打我的。”
宋瑾修點頭,他道,“至于這媒人,就請那禮部侍郎陸大人來做如何?”
話兒說到這個份上,再有推诿,那便委實是有幾分不識擡舉。
秦家大伯不敢再說旁的,只沉聲應上一句,“王爺大恩,秦家受寵若驚。”
宋瑾修點頭,對這結果,他倒還算滿意。
秦君恩自是開心極了,跟着大伯回家之後,蹦蹦跳跳這一路,歡喜的停不下來。
大伯腿腳受了傷,王府的馬車将人送至将軍府大門後,便有小厮進門去喊人出來幫忙擡人。
遇上秦孝恩正好從屋門外尋人回來,便跑上前問了一句,“大伯,你鞋呢?”
秦君恩在一旁幸災樂禍道,“一只在打我的路上丢了,一只落在晉王手裏,大伯走的時候也沒好意思同人要,便就只好光腳回來。”
秦孝恩有幾分莫名,他問,“丢了倒是可以理解,但是為何還會有一只落在晉王手裏。”
秦君恩偷偷同他講道,“大伯可厲害,脫了鞋子就往人家晉王臉上丢,得虧我家王爺反應快,伸手就把這鞋子給接住了,否則這一鞋底子拍在晉王臉上,估計今兒個我和大伯都沒法回來。”
“什麽?”秦孝恩吃驚,“大伯還敢打晉王?”
秦君恩小聲道,“大伯還有什麽不敢的,大伯他”
大伯此時正被好幾個下人舉着往卧房裏擡,瞧見這兄妹倆對自己視若無睹,就這麽偷偷在背後說小話的時候,也是惱的氣血倒流。
“你們兩個差不多得了,說這麽大聲是怕我聽不到嗎?”
秦孝恩吓的聳肩。
秦君恩則是吐着舌頭道,“我們說的挺小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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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聘禮要從下,此前送的東西,宋瑾修倒是也沒說要收回去。
秦家拿了這麽多貴重,也不好就這麽沒個由頭的私自收了,便一股腦的全給秦君恩堆到了屋子裏來。
大姐,二姐和四妹聽見秦君恩回來,便紛紛湧到她這屋子裏來湊熱鬧。
順便還要問問,這家裏頭一個出嫁的妹妹,現下是個什麽心情。
“什麽心情?”秦君恩手裏拿着一只瑪瑙鑲金胸針道,“倒是也沒什麽心情,就是挺開心的。”
四妹幫着她收拾這滿屋子的金貴道,“三姐,聽旁人說出嫁都是要哭的,上回我見那喬家姐姐嫁人,眼睛都快哭瞎了,你怎麽這麽開心?”
大姐道,“那喬家姑娘嫁的是個什麽人,你三姐又是嫁的什麽人?”
二姐道,“就是,若是那喬家妹妹有這般好命能嫁給晉王,就算是她那雙哭瞎了的眼,都能樂到重見光明。”
“二姐真誇張。”秦君恩嗔道,“晉王哪有這般厲害,他也就是,一般好罷了。”
二姐道,“一般好,一般好你住在人家府上連家也不回?”
大姐也道,“不過早前便也聽聞晉王為人和善,尊禮重義,是個翩翩君子,除卻身體不太好外,旁的倒也沒有什麽缺點。”
秦君恩放下自己手裏的東西,她問,“若是我嫁去了王府,王爺身子還是不見好轉的話,大姐可否來府上替我家王爺診診病?”
四妹拿這肩膀去撞了一回秦君恩,只嘴裏打趣道,“方才還說一般好,現下倒成你家的王爺了?”
秦君恩不甘示弱,“我家王爺自是一般好,哪裏比得上你家那位陸小少爺來的精細?”
四妹不比秦君恩臉皮厚,一聽這話便頓時紅了雙頰。
“三姐說什麽呢,我與那陸小少爺并不熟識,只是幼時在同一夫子門下,讀過幾天書,習過幾天字而已。”
二姐也湊進來打趣道,“是,是不熟識,只是前些日子在街上瞧見,偷摸跟着人家走上一程,後來迷了路,又只好教人再将你送回來罷了。”
秦君恩眼底一亮,她問,“竟是還有這等荒唐事,我居然也不知情。”
二姐道,“你現下心裏只有你家王爺,哪裏還放得下其他人。”
秦君恩反駁,“哪有,我心裏還放着你們呢,你瞧,這滿屋子好東西,一拿回來我便叫你們過來分了。”
二姐道,“那真是托了你家王爺的福。”
衆人笑鬧在一塊兒,你說我兩句,我說你兩句,又動起手來互相撓對方的腰肢。
嘻嘻哈哈樂成一團。
到底還是大姐穩重,率先把這混亂的場面喊了停。
“好了好了。”大姐道,“我們幾個今日過來是替君恩準備出嫁的事兒,人家王府禮數全到,咱們這邊卻也不能怠慢,陪嫁的物件由孝恩與家中長輩溝通準備,咱們幾個就負責備好新娘子出嫁當日要用的東西便是。”
秦君恩道,“就是就是,新婚禮物你們每個人都得給我準備,誰的也不能少。”
二姐道,“誰還能少得了你個禮物。”
四妹道,“放心吧三姐,聽說你要成親,二姐一早起來就去姨娘那裏,把小時候的壓歲錢全給要了出來,說是要給你準備呢。”
二姐道,“呸呸呸,別胡說,誰說這錢全部是給她準備的?以後你不成親了?大姐不成親了?孝恩不成親了?這錢我是要公公正正分成四份,你們每個人,誰的都少不了。”
大姐也道,“君恩,你別太憂心晉王的病,他是個好人,這些年救濟災民,幫扶百姓,晉王府也是出了不少的力,我自是能去替你們家那位瞧瞧病,可人家晉王府上的大夫,自是比我差錯不了,若是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你也別太傷心才好。”
秦君恩道,“不會的,我不會傷心的,晉王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能長命百歲。”
本就是死過一次的人,又有什麽心是沒傷過的。
晉王身體不好是真,可前世自己血灑長樂宮時,人家都還活着。
說不定只是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人家就偷偷的長命百歲呢。
說不定還能娶妻生子,兒孫滿堂。
衆人笑鬧在一處,笑着笑着,秦君恩便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吓得幾位姐妹紛紛停了手,上前來安撫她道。
“這是怎麽了?大喜的好日子,怎麽又突然哭了起來?”
“別傷心了,大不了這我這點兒銀子全拿給你做禮物,半分也不給其他人留。”
“三姐”
姐妹們抱做一團。
而秦君恩又屬實是難受的厲害。
透過這一張張笑臉,她似乎總是能看到上一世衆人的慘狀。
哪怕有些沒能瞧見的,單是靠聽,她也能感同身受的體會上千百遍。
從來沒有這麽渴望過,從來沒有這麽渴望過這份快樂能在身邊親近之人的身上多停留哪怕那麽一刻。
想起上一世自己的一意孤行,家人反對,出嫁當日竟也沒有一個人堂堂正正的站到将軍府的門前相送。
七皇子府上沒有聘禮,沒有媒人,更沒有什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個男人只在她面前挖了一個大大的火坑,就等着秦君恩這個傻姑娘,歡歡喜喜,心甘情願的提着裙子跳進來。
只有家中的姐妹和自己唯一的親哥哥,他們不敢違背長輩的意思,偷偷在前一晚拿了禮物來,她們朝自己笑着,然後輕聲說上一句。
“君恩,你一定要幸福。”
秦君恩哭的淚眼模糊,但她總是能看到,那樣好看的笑臉,最後變得逐漸悲傷。
被送至匈奴做俘的大姐,二姐。
被充軍進營的哥哥。
與秦家三百多口人命一口沒了,後來下落全無的四妹。
秦君恩看見了,看見了上一世自己沒能看到的,他們的慘狀。
他們臉上再也沒有笑。
那些時光逐漸化為絕望與悲痛,落成一滴滴的淚,停留在臉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