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64
◎她能從我臉上讀出我的心意。◎
二零一四年三月一日,春天,距離那屆高考還有三個多月,戚生生永遠也忘不了那天。
天光熹微,這個從城市裏的大部分人還處在睡夢中,在大學城附近橋心湖公園晨練的老人在湖裏看到了一具漂浮的屍體。
是個小姑娘的屍體,她渾身冰冷,面色沉靜,短發參差不齊,身上穿着今陽高中的校服。
圍觀者立刻報了警,警察第一時間将屍體撈出,法醫初步排除了他殺的可能,在湖邊還發現了疑似女生剪下的頭發,但并沒有找到遺書。
警方立刻根據女生校服上的名牌确認了死者身份。
不久,林若岚的電話響了,警方用可惜的聲音跟她講述了蔣顯允的死亡。
緊接着,林若岚尖聲大叫,嘴裏發出哀號,無意識嚷着“不可能”亦或是“不”這些自我麻痹的聲音。
她慘白着臉沖到樓上打開蔣顯允的房間,自我欺騙一般喊叫着女兒的名字,可裏面空如一人。
林若岚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達的停屍間,屍體被白布掩蓋,看不見模樣。她耳邊是警官的低語:“我們調了公園的監控,顯示是令愛自己走到湖邊跳了進去。”警官嘆了口氣,似是在惋惜這條鮮活的生命就此逝去,“很遺憾,請您節哀。”
“騙人!你們在騙我!”林若岚怒吼道,不相信地撲到屍體邊,想掀開确認,但怎麽也伸不出手,她聲音顫抖,“這個人才不是小允呢,你們都在騙我!”
可是暴露在外面蒼白浮腫的手和熟悉的袖口都在刺激着林若岚的眼眸,證明她在自欺欺人。她逼着自己掀開白布,只掀開一角,那雙閉着的眼剛露出來,林若岚就發出痛苦凄厲的哀鳴,比在電話裏的還要令人震撼。
她是被警察半撫半抱着攙出了停屍間。
不久之後,蔣政也風塵仆仆地從外地趕到了警局,他眼睛紅腫,淚水不止,傷心不比林若岚來的少。
林若岚呆坐在走廊裏,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一句話,仿佛已經失去了和他争吵的力氣。
蔣政見了蔣顯允最後一面,幾乎癱軟在地,記憶裏那個小小的漂亮女兒此刻變成了無法再說話的屍體,他赤紅雙眼顫抖地指着林若岚:“肯定是你!肯定是你逼的!你個毒婦!逼走我還要再把小允逼死,我跟你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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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說完就要沖過去,但被一旁的警官立刻制止,林若岚仿若失去了靈魂,她冷眼看着哭倒的男人,輕嗤一聲:“現在知道她是你女兒了,死了才知道來看她。”
蔣政喉嚨一哽,痛苦地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一個人的死去,大家總是想找個理由的,何況還是自殺。
警察照例詢問了和死者親近的人,想要從這些只言片語裏拼湊出一個人的過往。
“最近您女兒是否有什麽困擾和心事,亦或是不尋常的地方?”
“她一個孩子能有什麽心事?!”林若岚神色蒼白,極力否認,“她這個年紀不就是學習高考這點事兒麽,有什麽過不去的,怎麽可能會有困擾呢?!小允才不可能會做出……”
她絕口不提自殺那兩個字。
面對一個剛失去女兒又有些神經質的母親,警官嘆了口氣,他們将注意力放在了其他地方。
他們在蔣顯允的書桌上找到了一張被折起來的便利貼。
那是一行清隽的筆跡:“再見,所有,請原諒我。”
這幾個詞句,沒有一絲寫了她為什麽要去死,簡短地沒有任何指向性,卻處處透着決絕。
這是封遺書。
戚生生和施映知道這件事還是在那天下午,姬明沉着臉走到講臺前向大家告知了他們同班同學的死訊。
這個消息像道沒有形狀的驚雷,砸在所有人的心上,班級裏鴉雀無聲,大家說不出話來,只覺得沒有實感。
一個昨天還活生生的人死了,這是他們這個年紀無法想象的事情。
戚生生只覺得自己仿佛被人抽離了所有的感官,呆立在座位上,耳邊混沌一片,姬明接下來讓自習的話她也聽不進去。
蔣顯允死了。
戚生生心頭一震,一瞬間喘不過氣來,腹部倏然感到緊縮反胃,眼淚卻流不出來。
怎麽可能呢,這不可能啊,她怎麽會死呢……
她緊皺着眉,茫然地看向施映,施映也在看她,兩人都從彼此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沒有半分表情,只有蒼白,麻木,愣怔。
當天晚上,戚生生面無表情地坐在回去的公交上,魔怔了一般盯着手機撥打着蔣顯允的電話,可不管她打了多少遍,對面都沒有人接。
時忱皺眉看着從放學開始就臉色蒼白默不作聲的女生,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麽事。
直到第十遍嘟嘟聲傳來的時候,戚生生嘴唇兀地開始顫抖,眼淚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來,像斷了線似的,怎麽也止不住。
戚生生心口抽痛,意識到往後再也打不通的號碼和再也見不到的笑容,這才有種後知後覺的實感。
對哦,蔣顯允死了,死人是不會接電話的。
她低聲嗚咽哭泣,嗓音傷心,公交車裏的乘客全都看了過來。
時忱看女生哭得這麽傷心,他也顧不上再問她怎麽了,連忙用脫下來的校服外套捂住她的眼睛,遮擋住大家好奇的視線。
他緊皺着眉,被戚生生的哭聲弄得心頭慌亂,他拍了拍女生顫抖的肩膀,像哄小孩似的:“怎麽了,遇到什麽事了?”
車窗外霓虹燈閃爍,地面潮濕,水窪折射出的光影像是無盡的環境。
戚生生的鼻間是少年衣服上的薄荷香氣,她聽到時忱的聲音,擡起濕漉漉的淚眼,看着他,可憐又無助。
她說出了她一直不願意承認的事實。
“小允,她死了。”
“她死了,我甚至都沒有好好和她告別。”
她抽搭着,斷斷續續說出這句話。
昨天蔣顯允抱着她哭,臨走時看她的那一眼,沒想到就是最後一面了。
戚生生想到這個心裏就更加難受,時忱看着她這副樣子,心髒像被人攥在手裏,他眼睫顫動,擡手輕輕拍打着女生的後背,沒有吭聲,靜靜地陪着她哭。
蔣顯允去世後的第三天是星期日,林若岚和蔣政在市內的殡儀館為她舉行了吊唁儀式,蔣顯允的許多同學和老師都來出席了。
這些天有警察來學校了解情況,自然也問到了和蔣顯允關系最好的戚生生和施映,兩人都如實闡述了蔣顯允的狀态,她們不知道林若岚和蔣顯允的那番争吵,但也能聯想到小允的死亡和林若岚少不了關系。
一個顯而易見的自殺原因,衆人心照不宣地緘默,只是看向林若岚的眼神帶上點可憐和無奈。
施映這幾天一直神思恍惚,每晚都會夢到蔣顯允,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是施映看不懂的眼神,無聲卻炙熱,施映想跑過去抱她,可她卻無聲地朝她搖了搖頭。
施映盯着擺在花圈中間的女生照片,吸了吸鼻子,呼吸的聲線帶着顫抖,眼前漸漸被霧氣打濕,她想起蔣顯允生前和她說過的話。
“魯迅說過,人必須生活着,愛才有所附麗。”
“知識和健康,這才是一輩子的事。”
“我不喜歡沒有結果的事情,我也守護不了。”
“是我沒用。”
……
騙子,你不是說人要追求知識和健康的嗎,說這種話的你怎麽就以這樣的方式死了呢?
蔣顯允的遺體被放置在透明的棺椁裏,出殡前,有一段“道別時間。”
戚生生和施映還沒看過她的遺體,所以直到現在她們才看見已死的蔣顯允。
沒有一絲痛苦的表情,像是睡着了一樣被鮮花簇擁,還是那麽漂亮,就看了一眼,就令兩人悲痛難忍。
這是個屍體,沒有生命力,不會醒過來,再也不會起來說話。
這鐵一般的認知像一只殘暴的手狠狠地淩虐着衆人的心髒,
施映哭得難以自已,像是有一個無比重要的東西被活生生奪走了。
她惡狠狠地看向同樣哭得悲痛的林若岚,拳頭握得死死的,但很快又松了下來,洩氣一般閉上了眼睛。
照片裏蔣顯允笑得明媚,在那些去世者的照片裏她是唯一的年輕人,那麽惹眼,卻令人心痛。
林若岚看着照片裏女兒,耳邊是老師和同學惋惜的聲音,她還是搞不懂為什麽蔣顯允要去死,她只不過是沒有答應她考航大,只不過是說的話重了點,管得嚴了點,這就要去死嗎?
這孩子的心怎麽那麽狠呢?
她哭得痛心,聲音裏都是難過,可她還是不願意去承認一些事情。
往後只有無盡的悔恨和痛苦纏繞着她,将終身被束縛。
當晚施映渾渾噩噩地回到了空無一人的家,父母已經出差很久了,偌大的房子像是個擺設,沒有一絲家的氣息。
施映掃視着昏暗的客廳,沒有開燈,目光漠然地走進自己的房間。
門關上的一瞬間,她腳下一軟,摔坐在地毯上,茫然地盯着前方。
視線無意間落到書架上,施映想起了那本《荊棘之城》。
她心跳了跳,連忙走過去拿出那本書,書被黑色的皮革封皮包裹,很有古典的意味,純英文的內容讓她從沒有拿出來讀過。
施映看着這本書,眼眶又再次熱了起來,她撫摸着書皮,随意翻了翻書頁,視線卻在某一頁停頓了下來。
有兩句被人用黑色簽字筆着重标了出來。
【我想說的是,我愛你。可我沒說出口。我該怎麽跟你說呢?要是她還這麽傲氣,那麽我,那會兒,我能……反正,無須我親口說出:她能從我臉上讀出我的心意。】
這個“我”是個女生,而她也是個女生。
施映神色愣怔,目光落在那句我愛你之上,呼吸都停滞了下來。
她又向前翻着,可全書就只有這麽一句被蔣顯允劃了出來,施映抿了抿唇,心裏慌亂,像是有一層窗戶紙,只要她戳了就會萬劫不複。
她捏緊書皮,心跳得越來越快,手指卻在下一秒感受到一絲異樣的觸感。
這個觸感來自封皮裏。
她眼皮一跳,愣怔地把封皮拆開,一個東西就這麽從裏面掉到了腳邊。
施映動作遲緩,撿起那樣東西,眼睫不自覺顫抖。
她認識這個東西,是高一暑假那會在榆宿山上買的姻緣香包。
賣香包的老頭說只要把喜歡之人的名字藏在裏面就能靈驗。
蔣顯允買的紅色。
小巧的香包被人刻意壓得扁扁的,藏在厚實的封皮裏,不仔細察看的話很容易被忽略。
施映捏着香包,不敢打開,她害怕看到裏面的東西。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施映眼睛紅腫,還是哽咽地打開香包,顫着手把裏面折成一團的小紙條打開。
娟秀的字跡寫着兩個的字,小小的,藏在角落,能看出下筆的人隐晦又無望的心事。
【施映】
她将紙條翻過來,背面是一句小小的話:【是印在我心裏的一首詩。】
連起來就是:施映,是印在我心裏的一首詩。
……
“小施同學,我請你吃抹茶冰淇淋吧。”
“婚紗給施映穿吧,我比較喜歡西裝。”
“我送你的那本書你扔了吧,不用為難自己讀下去了。”
“我不喜歡沒有結果的事情。”
我知道和你沒有結果,所以不必為難你自己。
作者有話說:
離別總是猝不及防的。
◎最新評論:
【!!!!我上一章說什麽!!】
【可惜知道太晚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