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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四十七顆南瓜子

走出動物園, 外面天色漸暮。村田咬了一口芒果幹，把果幹袋子舉高遞給伏黑惠：“哥哥要來一口嗎？”

伏黑惠從口袋裏拿走一塊芒果幹，放進嘴裏, 眉頭還皺着。

芒果幹嚼碎之後的味道在嘴巴裏蔓延開，甜而脆。伏黑惠慢吞吞的開口：“阿理, 今天遇見的那個人……如果以後再遇到, 一定要避開。”

村田嚼着芒果幹, 聲音顯得比平時更含糊：“好哦。”

伏黑惠又糾結起來：“你不問為什麽嗎？”

“因為沒有興趣。”

村田舔了舔食指上殘留的果幹渣滓, 吃完東西後他身上散發出一種飽食後懶洋洋的滿足意味：“就算你不叮囑我，我也不會和他多接觸的。我讨厭那個人。”

“我的直覺從來不會出錯的。”

兩人散步回到家, 在樓底下的餐館打包了晚飯帶回去吃。晚上伏黑惠陪村田打了會馬裏奧，催促他去洗澡睡覺。

村田過來的時候沒有帶衣服, 伏黑惠找到自己前年的睡衣先借給村田穿——雖然還是大了一點, 但把袖子和褲腿挽幾圈, 還是可以穿的。因為擔心村田不會用陌生的浴室, 伏黑惠還提前幫他放好了熱水和浴鹽。

村田泡在浴缸裏，四面都被泡泡包圍。他在水裏撈了撈, 還撈出來一只塑料小黃鴨。他把小黃鴨放到頭頂, 整個人往下滑, 下巴一半都泡在水裏，軟軟的化成一攤。

他在家裏從來不泡澡，都是淋冷水。印象裏為數不多的幾次泡澡，是開筋的時候泡了藥澡。藥水澡的味道很接近紫藤花, 泡在裏面老是忍不住打噴嚏——

浴鹽是薄荷味的，這種味道在初春的溫度裏揮發出來, 混合着熱水, 似乎味道更冷了。

村田泡了一會就爬起來, 用浴巾擦幹然後換睡衣。他和伏黑惠體型接近，不過伏黑惠給他的睡衣是以前的，有點小——村田為難的穿上衣服後覺得扣扣子有點艱難。他打開浴室門，在滾滾往外冒的熱氣裏探出頭來：“惠，衣服小了，能換一套大點的給我嗎？”

坐在沙發上喝水的伏黑惠瞬間被水嗆到。他有些手忙腳亂的抽出面巾紙擦自己衣服上的水，站起來面對村田時又恢複了酷哥臉，微微抿了一下嘴唇：“變回來了？”

村田笑了笑：“嗯，泡着泡着就自己變回來了。”

伏黑惠：“……你等我一下。”

村田：“好哦。”

伏黑惠轉頭，回自己房間去拿衣服，腳步比平時快很多。他拿了自己的幹淨睡衣，拿出來後又有點猶豫——伏黑惠并沒有關系好到可以來家裏過夜并且互換衣服的同性朋友，這也就意味着他家裏能給村田穿的衣服必然都是伏黑惠穿過的。

村田之前被術式變小之後，伏黑惠覺得他是小孩子反而比較無所謂。但是變回來之後……

伏黑惠捏着衣服一角的手不自覺收緊。他若無其事的出門，走到浴室面前，把自己的睡衣遞給村田：“先試試能不能穿。”

村田接過衣服，換了，然後從浴室裏出來。外面的空氣要比浴室裏面新鮮，他在沙發上挨着伏黑惠坐下，薄荷味的浴鹽味道也跟着染到伏黑惠身上。伏黑惠有點不自在的揉了揉自己脖頸：“我去洗澡了。”

村田好像沒有什麽在男朋友家裏的自覺，懶散的靠着沙發：“去吧，浴室裏的髒水我已經放掉了，浴缸我也洗了一下。”

伏黑惠想了想，補充：“九十九小姐讓你恢複之後立刻聯系她。”

“啊……我知道了，那我給她打個電話。”

村田起身去客廳陽臺，給九十九回電話——他的手機在來的時候九十九就放在他衣服口袋裏了，只是小村田好像對未來的自己交集關系不怎麽感興趣，根本沒有打開看過。

他順手關上了陽臺的門，靠着欄杆撥通電話，漫長的幾聲‘嘟’後，電話被接通了，九十九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

“恢複了？”

村田：“嗯。”

九十九：“你變小之後的事情，還記得嗎？”

村田：“記得。”

九十九松了一口氣：“記得就好。我跟輔助監督要了埼玉縣近三年的咒靈祓除登記情況，也拜托‘窗’的人重新調查了伏黑家?澆的咒靈情況，沒有模拟人類外表的咒靈出現過，所以你今天在小區裏看見的……?br />

村田冷靜的接過話頭：“我看見的确實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九十九：“……确定是人嗎？”

村田：“身體是人，裏面就不一定了。這件事情交給我吧，解決完之後我再返回京都。”

九十九有點意外：“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主動申請任務。”

村田擡眸，赤紅色眼瞳裏倒映出小區裏星星點點的燈火。那些暖黃色的燈光映在他明亮的梅紅虹膜上，被糅合成一種詭異的顏色。

他往客廳裏看了一眼，浴室裏傳來隐約的水聲。伏黑惠還在洗澡，估計一時半會出不來。

村田另外一只插在睡衣口袋裏的手拿出來，手心躺着一只小黃鴨。他盯着小黃鴨，壓低了聲音：“嗯，因為是以前的朋友，所以必須要自己來解決。”

九十九：“你打算怎麽解決？”

村田毫不猶豫：“找到她，斬殺。”

九十九：“……萬一她還有人的理智呢？”

“如果她還有人的理智，那麽複活她的人更加罪無可赦。”

村田神色忽而冷漠起來，手指輕輕按在小黃鴨頭頂：“他在玩弄我朋友的生命。”

九十九不再追問這件事情相關。兩人又确認了接下來的行程後，便挂斷電話。

村田握着已經挂斷電話的手機，眼睫低垂，神色掩藏在黑發垂下的陰影之間。他下意識想從口袋裏摸點什麽出來，結果只摸到很淺的口袋底——這時候村田意識到自己的羽織還在九十九那邊，他現在穿的是伏黑的睡衣。

他身上是濃郁的薄荷味道，和睡衣上殘餘的洗衣液香味混合在一起。兩個味道都是冷調的，幹淨冷淡得過了頭。村田摩挲着棉質睡衣的衣角，慢吞吞的想問題。

他腦子裏亂七八糟的跑過很多東西，有時候是樹裏，有時候是成片的覆蓋山野的紫藤花，有時候是夜晚河面掠過的蜻蜓。蜻蜓飛過河面然後落到他的刀鞘上，青色的翅膀在烏沉沉刀鞘上投下青影。

這種昆蟲的壽命只有幾周，而幼蟲期卻長達1~5年。

跨入成年的第一步，是死亡。

“阿理。”

思緒被打斷，村田轉頭，看見伏黑惠站在門口。他的頭發濕漉漉的包着幹毛巾，向村田也遞來一條：“頭發沒擦。”

村田這才後知後覺的感到脖頸發冷，伸手摸，摸到脖頸和鎖骨一窩的水。他接過毛巾擦了擦，進屋：“老師現在不在埼玉縣，我今天晚上要在你家借住了。”

伏黑惠擦頭發的動作一停。他腦子裏空白了片刻，擡眸看着村田。村田已經背對着伏黑惠往裏面走了，他黑色的頭發都被毛巾帶上去，露出冷白色的一截脖頸。

村田：“有吹風機嗎？想把頭發吹幹。”

伏黑惠捏了捏自己手裏的毛巾，沉默的從櫃子上拿下來一個吹風機，插上電，站到沙發後面，拍了拍沙發靠背。村田會意，在他拍的位置坐下，微微仰起頭。

吹風機打開後聲音很大，瞬間蓋過了其他的聲音。熱風和伏黑惠的手指一起穿行在村田發間，頭皮被按到的地方暖暖熱熱的。

伏黑惠動作很輕，每次都小心的攏着頭發沒有讓它們落到村田臉上。正是因為他動作太輕，而吹風機鼓噪的聲音又過于穩定，村田不知不覺就靠着沙發睡着。

摸到手裏的頭發已經完全幹了，伏黑惠停下吹風機：“吹好了。”

沒有得到回應，伏黑惠垂眸，看見村田合目睡得十分安穩。他松開手心籠着的黑發，它們蓬松綿軟的落下，落到村田臉上，又因為重力牽引，順着臉頰往下滑落。

發絲劃過臉頰時有點癢，村田在睡夢中微微皺起眉，但是沒有醒。伏黑惠把吹風機的線卷起來，收好，低聲喊了村田的名字：“阿理，回房間去睡。”

村田沒動，呼吸平穩。

伏黑惠先把吹風機放回去，再走到村田身邊，輕輕推他肩膀：“別在沙發上睡……”

他還沒怎麽用力，村田就順着他手的力道倒過去，幾乎是砸進了伏黑惠懷裏。伏黑惠一僵，站在原地好會兒沒動，直到腹部那塊肌肉都被捂熱了，他才動作澀滞的擡起手，把村田扶正。

被扶正之後村田終于有了點要醒的跡象。他勉強睜開眼睛，揉了揉，還是很困——伏黑惠湊近他，手掌心輕輕碰碰他的額頭：溫度是正常的，沒有發燒。

他松了口氣，聲音帶上幾分無奈：“真的有這麽困嗎？”

村田順勢往前，腦袋又砸到伏黑惠鎖骨和肩膀上，聲音含糊：“好困……想睡覺。”

聲音漸低，他勻稱的呼吸又落到伏黑惠脖頸側。

脆弱的要害處被呼吸拂過，麻麻癢癢的像有花瓣打着轉滾落下去。伏黑惠眼睫顫了一下，很快又恢複正常。

他握住村田的手肘，重複了一遍：“去我房間睡，不能睡在沙發上。”

村田嘟哝了一句，似乎是抱怨。但是他說得太含糊，伏黑惠沒有聽清楚。他感覺到村田沒有動，靜默了兩秒，然後低聲：“那我抱你進去嗎？”

沒有回答。

村田好像是真的累了。

伏黑惠彎腰，把他從沙發上抱起來。

本來以為會比較重，但抱起來之後才發現好像也沒有很重。

伏黑惠一只胳膊托着他的腿彎，一只胳膊箍住他的腰。睡衣被伏黑惠的胳膊壓下去了，環着那截柔韌的腰。

屈膝将自己房間的門頂開，伏黑惠抱着村田進去，把人放到了床上。

剛一挨到床，村田自覺地往裏滾了一圈，靠着牆壁。他眼睛還閉着，手心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來來來，睡覺。”

伏黑惠：“……”

“你剛才醒着？”

村田眼睛睜開一半，顯得比平時更濕潤：“半睡半醒的，看你抱得很輕松，就随便你抱了。”

“好困，你要睡嗎？你現在不睡的話我就要先睡了。”

話說完，他又打了個哈欠，半睜開的眼睛迅速又閉上了。

村田很少有睡熟的時候。不管多困，總會留點警惕性，所以在身邊被窩陷下一塊的時候，他意識就清醒了一半。但是對方身上有他熟悉的咒力——于是村田很快又睡熟了。

伏黑惠規規矩矩的躺在床上，兩手交疊搭在腹部，被子蓋過胸口。他躺了一會，睡不着，睜開眼睛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劃過外面汽車和路燈的光影，喧嘩聲隐約而遙遠。

他側過頭，旁邊就是村田安靜的睡顏。

伏黑惠的床上只有一個枕頭，村田是斜着睡的，黑色半長的頭發和伏黑惠的頭發疊在一起。

村田閉着眼睛睡覺的時候，那雙赤紅的瞳孔被眼皮遮蓋，整個人就顯得柔和許多。清秀的臉部線條半隐在陰影裏，他的眉皺着，似乎是睡得不太舒服。

伏黑惠忍不住伸手，手指輕輕按在村田眉心。

劍客好像失去了往日裏的警惕心，即使被按住了眉心，也只是下意識往後避了避，但是沒有醒。伏黑惠手指往下，從眉到眼——村田的眼窩不算深邃，不過鼻子很高很直。

伏黑惠的指尖又從少年的眼輕輕落到他挺直的鼻梁骨上，他的呼吸就落在伏黑惠掌心。忽然，村田挪了下姿勢，嘴唇撞到伏黑惠手腕。

碰了一下就離開，村田翻了個身，背對着伏黑惠。伏黑惠還保持着剛才的姿勢，表情僵硬了片刻。

手腕那一側還是燙的，好像對方柔軟溫熱的嘴唇還壓在上面。實際上只是很輕的碰了一下。伏黑惠目光溫吞的下移，落到自己手腕上。

他的手腕上略微泛出一點紅色。

緊接着，伏黑惠臉上也慢慢漲紅起來。他一低頭，鼻尖和臉頰就觸碰到村田的頭發，後腦勺。

兩人蓋的不是同一床被子，伏黑惠卻突然緊張起來。因為靠得太近了，有幹燥蓬松的頭發戳到他眼睛，他側頭，眨了眨眼，感覺自己眼眶有點濕濕的。

伏黑惠拽住被子蓋過頭頂，也轉過身去，背對着村田，不自覺弓起腰，黑暗中呼吸聲混合心跳。他閉上眼，喉結小幅度動了動，然後擡起胳膊遮住自己臉頰。

初春……是不是要結束了呢？

感覺變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