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四顆南瓜子
兩人走回家, 村田把牛奶倒進盤子裏給暴風雨吃,伏黑惠趁機拍了幾張照片,編輯後發送到流浪動物救助中心, 詢問能否幫忙尋找領養者。
等他提交完必要的信息,走完手續再擡頭時,村田已經洗完澡從浴室裏出來了。
他穿着灰藍條紋的睡衣和短睡褲, 露出膝蓋和小腿。村田體型偏瘦, 但并不是幹瘦,露出來的地方都能看見明顯漂亮的肌肉線條。
小腿肚上幾滴沒擦幹淨的的水珠往下滾落, 綴在腳踝突出的骨頭下面。
他擦着頭發走到伏黑惠旁邊坐下, 自然而然的靠近,略微側過身:“發出去了嗎?”
海鹽香氛的味道, 随着村田的靠近,也擠進伏黑惠的嗅覺裏。他按在手機屏幕上的手一頓,耳朵發熱, 聲音漸低:“發出去了,不過還沒有人回複。”
伏黑惠今天洗澡也是用的那種味道的香氛, 但因為在外面逛了一下午,味道已經淡了。但是村田身上的味道還很鮮澄,淡濃交織的前調和尾調纏在一起,讓伏黑惠有點不知所措。
村田頂着幹毛巾,面色還是和平時一樣,道:“沒那麽快吧。在找到領養人之前,暴風雨就先養在我這邊好了, 我有朋友在京都這邊上學, 我任務多的時候可以拜托她過來喂暴風雨。”
伏黑惠‘嗯’了一聲, 沒有再說話。他其實有點在意村田說的那個‘她’, 但是又覺得追問太多不好。
村田往後挪了挪,兩人拉開一點距離。伏黑惠呼吸稍微比剛才順暢了許多,這時候村田一邊擦着頭發一邊繼續說話:“是我道館裏的師姐,她還挺喜歡小動物的,不過她現在住學校宿舍,沒辦法養。不然我就問問她要不要養了。”
說話的時候,村田拿出手機打字,似乎在發信息。
伏黑惠垂着眼睫,‘嗯’了一聲,随即又反應過來:村田——在解釋?
他正走神想着,忽然面前被遞來一個手機屏幕。伏黑惠愣了愣,轉頭看向村田,村田一手按着幹毛巾擦頭發,一邊向他努了努嘴:“看我手機屏幕啊,我師姐答應了。”
伏黑惠垂眸,看見他手機屏幕上的對話。
【村田:師姐,我撿到一只流浪狗,還沒有找到領養人,就暫時放在京都這邊的公寓裏。但我平時課多的時候可能顧不上它,能拜托你有空的時候幫我來喂喂嗎?
真菰:小狗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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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菰:沒問題!
真菰:哈哈哈義勇也很喜歡小狗。
村田:我怕他被狗咬。
真菰:狗狗打滾.jpg
真菰:地址給我,備用鑰匙我來找你拿?
村田:【地址】
村田:備用鑰匙在門口地毯夾層裏,你直接去拿就可以了。回頭我買點狗糧什麽的放家裏。
村田:寒假請你吃飯。
真菰:狗狗點頭.jpg】
聊天記錄到此結束,伏黑惠疑惑:“為什麽要給我看聊天記錄?”
村田也疑惑:“不用給你看嗎?”
伏黑惠:“……”
他幹咳一聲,把村田的手機推回去:“我無所謂的。”
村田抱着手機窩進沙發裏,懶洋洋的把小腿搭在沙發扶手上,後腦勺順勢靠到伏黑惠肩膀:“可能因為我們在談戀愛?下意識的就覺得自己應該給你看一下……我沒什麽戀愛經驗,所以其實不用給你看?”
伏黑惠靜默片刻,但是沒有推開村田靠過來的腦袋。
那股濃郁新鮮的海鹽香氣又占滿了伏黑惠的嗅覺。他被這股香氣捂得發熱又頭暈,莫名的感到渴意。
村田沒有得到回複,也不是很在意——他向來是非常會說單口相聲的,仰着脖子去逗在努力往沙發上爬的暴風雨。每當暴風雨快要爬上來時,他就壞心眼的一邊喊加油,一邊用手壓低沙發軟墊,等着小狗‘啪叽’一聲滑下去,反複玩得不亦樂乎。
伏黑惠:“村田……理奈。”
村田難得聽見有人叫自己全名,愣了兩秒反應過來,目光從‘暴風雨’身上轉移到伏黑惠身上。
他原本只想挪一下後腦勺,但是沒有靠穩,順着伏黑惠肩膀和手臂栽下去,撞到伏黑惠大腿上。少年的大腿高度适中,因為肌肉沒有繃緊,摔上去時村田的腦袋還彈了一下。
伏黑惠原本要說的話,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打斷了。他大腿被村田壓到的地方略微發麻,低頭就能和滿臉懵逼的村田對視——村田好像也很茫然,滿臉‘我怎麽就摔了?’的表情。
兩人對視數秒,伏黑惠開口:“……你怎麽和暴風雨一樣?”
村田爬起來,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哪裏一樣?”
伏黑惠認真:“摔下去的表情。”
村田懷疑的看了眼沙發上打滾的暴風雨,反駁:“不可能!暴風雨摔得沒我好看!”
他說得信誓旦旦,自信到讓伏黑惠莫名的想笑。他覺得倒也不必在這種地方如此較真——
村田換了個姿勢,盤腿坐着,後背靠進沙發軟墊裏:“你笑也不能改變事實,事實勝于雄辯。”
話題從‘村田的師姐’跳躍到‘事實勝于雄辯’,整個過程也就花了不到十分鐘。伏黑惠認命的重複起上一個話題:“我剛剛是想說,我們在交往中,第一件事是不是應該改變稱呼?”
“改變稱呼?”
村田一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啊,确實,就像少女漫裏面演的那樣……關系好的話應該從直接喊名字開始。”
“——但是好奇怪啊,不管是你叫我理奈還是我叫你惠,總覺得在叫女孩子。”
伏黑惠沉默了一會,完全找不出話來反駁。畢竟名字這種東西不是自己起的,未成年也沒有辦法修改。
‘理奈’也好‘惠’也好,随便去大街上喊一下,似乎都只會招來女孩子的回頭。正是為了避免這樣的麻煩,村田才會對自己的名字避而不談。
伏黑惠:“……你很在意這個嗎?”
“在意倒是不至于。”
村田想了想,實話實說:“還是怕麻煩吧,因為特別的名字會引起其他人的好奇心而招致麻煩——這個樣子。”
伏黑惠:“嗯……那就還是保持原樣。”
村田:“保持原樣嗎?”
伏黑惠:“嗯。只是稱呼而已,我們——”
“是這個嗎?”
村田把手機屏幕舉到伏黑惠眼前,上面是百科搜索界面。
搜索詞條:初次和男生戀愛該怎麽做?
高贊回複:先從改變稱呼開始吧!直接叫對方名字或許會有奇效哦,能迅速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呢。
剛剛結束了搜索的伏黑惠:“……”
一種公開處刑般的羞恥感湧上來,他短暫的沉默下來。村田還舉着手機屏幕,兩人目光對視——伏黑惠揉了揉自己的頭發,自我放棄:“嗯,是這個。”
村田思索:“原來要這樣談戀愛啊……那我從現在開始喊你惠好了。”
“你叫我理奈,或者和我家裏人一樣叫我阿理都可以。”
伏黑惠:“……阿理。”
村田彎了彎眼眸:“很像那個動畫片裏狐貍的名字吧?我小時候還在文具盒上貼過它的貼貼紙。”
伏黑惠茫然:“什麽動畫片?”
村田:“咦?你沒有看過嗎?就是種花家的一個動畫短片,我小時候經常看來着,我家裏還有碟片……我找找,我哥這邊說不定也有。”
他跑到液晶顯示屏旁邊,打開抽屜,裏面花花綠綠疊着各種養殖農業資料片。村田往底下翻了翻,沒有弄亂資料片原本的順序——然後他從最底下抽出張薄薄的光盤:“找到了!”
光盤被裹在暖黃色紙封裏,封面上是一只紅色沒有尾巴的狐貍。
村田回頭興沖沖的向伏黑惠揚了揚手裏光盤:“要看嗎?”
那只狐貍是簡易的Q版,看起來像是幼兒園小朋友才會看的那種類型。伏黑惠盯着那只紅色狐貍的星星眼看了一會兒,點頭:“看。”
于是村田将光盤放進DVD機裏,将連線插/上顯示屏。
顯示屏上開始出現動畫後,他兩三步又跑回來,擠到伏黑惠旁邊:“開始了開始了。”
兩人肩膀挨着肩膀,村田小聲:“我記得第一集 好像是木頭人……”
事實證明村田記性很好,第一集 确實是講了木頭人的故事。因為是好幾年前的動畫,又是明顯的子供向,劇情幼稚短小,每一集都很短。
配音仍舊是中文的,不過底下有日語字幕。
連着放了三集,村田撓頭疑惑:“這動畫片原本講的是這麽幼稚的東西嗎?”
伏黑惠無語:“……因為本來就是子供向的動畫吧?”
村田:“不知道為什麽,小時候總覺得是很有道理很厲害的動畫……”
“就會有那種吧?童年濾鏡之類的。惠沒有嗎?”
伏黑惠回憶了一下自己短暫的童年,道:“沒印象,小時候不是很經常看動畫,因為知道都是假的。”
村田:“哆啦A夢也不看嗎?”
伏黑惠認真回想了一下:“這個看過,小時候老師會組織放這種動畫片……好像還放過鐵臂阿童木這種。”
村田好奇:“小學老師?”
伏黑惠搖頭:“當然是幼兒園老師。小學已經要開始上課了,不可能給學生放這種東西吧……”
村田聳肩:“我沒有上過幼兒園呢。”
伏黑惠愕然:“沒去過幼兒園嗎?”
村田:“是啊,我上小學之前都是住在鄉下道場裏的。後面很晚的時候才去了小學,印象裏完全沒有幼兒園這種東西。”
伏黑惠猜測着:“是因為要練劍嗎?”
村田眨了眨眼,随口一句話将這個話題帶過:“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練劍,更多的原因是為了休養……鄉下老家那邊的環境好點,我爸媽覺得比較适合小孩子成長吧。”
兩人扯東扯西的又聊了一些無關動畫內容的東西。明明都是非常瑣碎的,像是廢話一樣的東西,但是從對方嘴裏說出來時,莫名就顯得生動可愛起來。
比如說電視裏播放的無聊內容,比如說那只紅色的,沒有尾巴的狐貍……
伏黑惠一直不是個話多的人,但奇怪的是,和村田聊起廢話,他的話卻變多了。不知不覺,伏黑惠也稍微提起了自己的過去。
父母無故失蹤後他和津美紀相依為命的短暫童年,在學校裏發生的事情。
不知不覺就聊了很久,周圍的光線變得很暗,伏黑惠剛回答完村田的上一個問題,忽然肩膀上一重。他側目,看見村田的肩膀低了下去,整個人歪在自己肩胛骨和沙發靠背的縫隙裏,低眉合目,呼吸勻稱。
他睡着了。
電視機裏傳來聽不懂的語言,微弱的藍光錯落在村田的側臉。他黑色的短發散落,眼睫在蒼白皮膚上投下陰影。
伏黑惠試探着,輕微的動了動肩膀,村田立刻蹙起眉,夢裏嘀咕了一句什麽。伏黑惠便停下動作,随便他靠着。
窗戶外面照進來外面的五光十色的燈光和車燈不時晃過的光影,掠過兩人肩頭眉梢。
汽車隐約的哨聲透過窗戶,若有若無的傳進來。
安靜又喧鬧的。
鋪滿了房間。
伏黑惠坐在這一片交錯昏沉的光影裏,心中卻是前所未有的寧靜。牆壁上挂鐘的秒針緩慢撥動,他和村田的胳膊緊緊靠着,隔着兩層睡衣的布料,村田身上略高于他的體溫傳遞過來。
村田的手就随意搭在沙發邊,手指自然的曲起。伏黑惠垂眸,手指在夜色中,輕輕勾了一下村田的指節。
他睡得很熟,又還保留些許警惕性。在察覺到有東西來勾自己指節時,村田下意識把伏黑惠手指攥住——好像是五指相扣,又像是不經意間重疊交纏的紅線。
喧鬧的聲音裏加入了伏黑惠的心跳聲。
他曲起腿,把臉埋進膝蓋并攏的空間裏,黑發沒有遮蓋住的耳尖紅通通的。伏黑惠試圖把手指抽出來,但是村田攥得太緊了——伏黑惠怕驚醒他,稍微用了點力,發現抽不出來之後,他幹脆放棄。
夏紀打着哈欠回到家,在門口看了眼手表:“都十一點半了……唉,農學生苦啊,自己養的豬被炖了,自己還得去負責吃完,撐死我了。”
他打開門,被昏暗室內唯一的光源晃了晃眼睛。定睛一看,才看見電視還開着。
不過光盤已經放完了,大屏幕上只有‘重播’和‘退出’的選項對話框。
夏紀走進屋,借着液晶屏的藍光,也注意到了沙發上互相依偎着睡着的少年們。
兩個人睡覺都很安靜,姿勢也規規矩矩得很乖巧,肩膀和腦袋互相挨着,呼吸均勻。村田還抓着伏黑惠的手,大概是村田手掌心溫度過高,将伏黑惠的手背捂出一點緋紅色。
夏紀輕手輕腳的關掉了液晶屏,從屋裏拿出空調被蓋在兩人身上。他動作很輕,沒有驚醒任何一個少年。
外面暮色已深,人流交織。在已經熄掉燈的某扇窗戶裏,年輕的男孩子們相依而眠,混亂零碎的夢被掰成很多塊。
有他們睡前閑聊的過去,也有他們沒有談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