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二顆南瓜子
電車到站, 伏黑惠被人流挾裹着離開月臺。他走出車站,迎面被外面的暴風雨又吹得往回退了兩步。
周圍都是被暴風雨困在車站的人,細碎低語的抱怨持續入耳。
不遠處的大屏幕上滾動播放着暴風雨突兀的來臨, 提醒廣大群衆注意安全, 同時也提醒剛才那班電車将會是本日最後一班電車。
因為突如其來的暴風雨, 電車暫時停運。
恰好趕上最後一班的伏黑惠松了口氣。
他默默從書包裏拿出自己家裏的大傘撐開, 傘骨在暴風肆虐下發出不堪負重的聲音。旁邊穿着深藍色西裝的上班族忍不住叫住伏黑惠:“學生,你還是再等等吧——你這傘擋不住外面風雨的。”
伏黑惠兩手按着傘柄,将傘面略微往上擡:“謝謝。不過我有急事,必須現在過去。”
上班族一怔,道:“是兼職嗎?這種天氣和老板說一下, 應該會體諒你的。”
伏黑惠輕輕搖頭。他複又将傘面往下壓了壓, 有點不好意思的避開了直視:“不是兼職……是去見人。”
“因為說好了兩小時之後見,而且是很重要的人,所以不能遲到。”
他撐着傘,一鼓作氣沖進風雨裏。雨聲太大了,伏黑惠壓低傘面,卻仍舊被迎面而來的風吹得睜不開眼睛。
風雨将整個城市倒罩進毛玻璃裏。
村田轉着傘柄,站在便利店的走廊下, 眉頭緊皺。
瓢潑的大雨漸漸有了收小的前勢, 他收緊的心口跟着稍微一松。這時候村田聽見了低低的狗叫聲。
他一愣, 低頭,看見只淋濕了的小狗撞到自己傘柄上。小狗是黃白相間的, 尾巴上翹卷起, 大概是柴犬和其他什麽狗的串種。
它脖子上沒有系繩, 毛發都被淋濕後貼在身上, 瘦瘦小小的一只。村田低頭時它也擡頭看着村田, 黑豆似的眼睛濕漉漉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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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狗對視數秒,村田半蹲下來,認真道:“我不養狗啊。”
小狗低低的哀鳴兩聲,用腦袋蹭着村田的傘柄。村田冷酷無情的把傘柄移開,試圖和狗講道理:“我真的不養狗,太麻煩了。”
“而且我是鳥派。”
小狗無辜的看着村田,好似完全沒有聽懂他的話。村田緊繃着臉,把傘抱在懷裏:“不過我可以給你買點吃的,然後陪你在這躲躲雨。怎麽樣,我很夠義氣吧?”
小狗歪着頭,看了會村田,忽然更進一步,似乎有要蹭到村田褲腿上的打算。村田像彈簧似的往後彈射開,後背緊貼着牆壁:“你別過來啊,別碰瓷我。”
但很明顯,他的拒絕對小狗無效。小狗繼續步步逼近。
就在濕漉漉的小狗要碰到村田褲腿時,一只滴着水的修長手掌拎住小狗後脖頸,将它從地上提起來。
逃過一劫的村田松了口氣,擡頭,看見和小狗一樣濕漉漉的伏黑惠。
他原本黑色海膽一樣的頭發,已經完全被打濕垂下,貼着臉頰和耳廓,衣服也濕透了,白襯衫貼着勁瘦的身體,勾畫出少年寬肩窄腰的身材,隐約還能看見胸肌和腹肌的輪廓。
密密的眼睫略微往下垂,深綠色雙眸猶如浸在水裏的寶石一樣閃閃發光。
小狗被伏黑惠拎起來,掙紮了幾下,胡亂蹬着腿,甩了他一身的髒水。伏黑惠并不介意,只是看着村田:“你怕狗?”
村田挺直了背:“不怕,就是覺得很麻煩所以才躲的。”
伏黑惠默然。他将小狗放到稍遠點的地方,然後走到村田身邊。他向村田走近的時候,發梢還在不停的滴水。
那些水順着他的臉頰劃到下颚,然後欲墜不墜的挂在下巴處。
直到伏黑惠走到村田面前,那幾滴水珠‘啪嗒’一聲掉下來,掉進少年的鎖骨窩裏。
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伏黑惠身上潮濕的水汽浸染到村田身上。他下意識從自己羽織口袋裏掏出手帕,遞給伏黑惠:“你臉上……擦擦?”
伏黑惠接過手帕,擦了擦臉。他低頭看那張手帕,手帕邊角繡着商家名字;這個名字伏黑惠并不陌生,超市批發牌子,買五送一的那種。
緊接着,伏黑惠打了個噴嚏,眼睛有點發紅。
村田被吓了一跳,連忙擡手摸摸伏黑惠額頭——又摸摸自己的額頭。伏黑惠的額頭比他還冰,村田摸了也摸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皺着眉:“你身上都濕透了……先去我哥家換衣服,然後洗個熱水澡。”
伏黑惠一愣:“你哥?”
村田:“我哥剛好住這附近來着,我昨天也是在他家裏睡,今天準備回東京的。”
伏黑惠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有點緊張,手指蜷縮碰到自己滴水的衣角,低聲:“你哥哥……”
村田看了眼手機,道:“這個點他應該在看豬吧,估計天不黑是回不來了。”
伏黑惠:“……?”
我不是很懂,但我大為震撼。
村田熟練的向伏黑惠解釋:“我哥大學是農業部的,經常要在農田裏跑來跑去。他期末作業好像和豬的養殖生長有關,所以最近經常要去盯着他的‘作業’。”
外面雨勢漸小,村田撐開傘準備和伏黑惠一起離開。這時候被伏黑惠拎開的狗又跑了過來。
這次它不纏着村田了,改為纏着伏黑惠,抱着少年小腿不輕不重的咬了兩口,四腿并用完全不肯松開。
伏黑惠低頭看着抱住自己小腿的狗,小狗用黑亮亮的眼睛可憐巴巴的盯着他。村田頭痛:“它這是訛人啊。”
伏黑惠:“……村田,你哥哥那邊,方便帶狗進去嗎?”
村田一愣,擡頭:“你要養?”
伏黑惠嘆了一口氣:“沒有那個打算,但可以先收留它,之後再慢慢給它找主人。現在雨太大了,它又那麽小,不帶回去的話可能沒辦法活。”
村田對狗不了解,自然也不可能像伏黑惠一樣輕易判斷狗的大概年紀。他摸了摸下巴,道:“我發個信息問他。”
他掏出手機給夏紀發了短信,很快就收到回複。村田關閉手機,道:“我哥說可以,別把狗放進書房就行。”
他彎腰把狗撈起來,揣進羽織裏:“行了行了,走吧。你別拖感冒了。”
好在夏紀家确實很近,兩人沒有走多久就到了。村田用備用鑰匙開了門,推伏黑惠進浴室:“你先去洗個熱水澡。”
伏黑惠:“……你不先洗嗎?”
村田聳肩,道:“我沒有你濕得那麽嚴重啊,你趕快去洗吧,別耽誤時間。”
把浴室門關上,村田找了條幹毛巾給小狗擦幹淨身上的水,把它放進客房。
夏紀的衣服伏黑肯定沒辦法穿,夏紀個子要比村田都高一些。不過好在客房裏有一些村田日常換洗的衣服,他找到套幹淨的長袖和休閑褲,抱着走到浴室門口:“伏黑,衣服我給你挂門口了。”
浴室裏傳來伏黑惠略低的聲音:“好。”
那聲音隔了一層牆壁和水霧,不清不楚的傳過來。村田忍不住擡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嘟囔:“好癢……”
“奇奇怪怪的。”
雖然不能洗熱水澡,但村田也不可能穿着濕衣服等伏黑。他自己先換了衣服,然後找吹風機吹幹頭發。
吹風機的聲音很快蓋過耳膜,但村田吹頭發時并不專心,甚至還有空走神想別的事情。
他在想伏黑說要來找自己的時候,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情呢?
是因為我想見你,所以你才來找我。還是因為你也想見我,所以就來了呢?
好奇怪,以前村田從來不思考這種麻煩的問題。他對麻煩向來避而遠之,看見了就繞開。
他一直堅信,只要自己繞得夠遠,麻煩就煩不到自己。但是這條鐵律在伏黑惠身上好像變得不管用了。村田自己主動給自己找了麻煩,并且無法得出答案。
村田兀自走着神,不期然被吹風機出風口撞到頭。滾燙的風掠過,他‘嘶’
了一聲,連忙把吹風機關上。
剛到下巴處的黑色短發已經被吹成亂糟糟的一團,村田随便抓了抓,勉強恢複平時的發型。
這時候浴室門打開,伏黑惠走了出來。他穿着村田的黑色長袖和淺棕色休閑褲,長袖是圓領,能露出鎖骨。
他用幹毛巾擦着頭發,眼睫低垂,墨綠色眼瞳光芒閃動。
把多餘的水汽擦幹,伏黑惠向村田走近,伸手。村田下意識把手也搭了上去——兩人面面相觑,伏黑惠露出無奈的表情:“我是要吹風機,吹頭發。”
村田趕緊縮回手,把吹風機放上去,小聲嘀咕:“我還以為你要順便和我牽個手呢。”
伏黑惠:“……”
他打開吹風機吹頭發,屋子裏頓時只剩下吹風機的聲音。小狗有點害怕這聲音,跑床底藏着去了。
村田也懶得去抓,非常放任自流的随他去了,懶洋洋的癱在沙發上發呆。
黑色的頭發絲被吹風機吹得胡亂飛舞,伏黑惠悄悄瞥向村田:他沒有穿羽織,也沒有穿高專校服,普通的白色長袖帶帽衛衣,黑色短褲過膝——伏黑惠總覺得那條短褲寬松過了頭,不像是村田自己的褲子。
但是懶洋洋穿着休閑裝的村田,有點……好看。
才看了沒兩眼,村田突然轉頭望過來。伏黑惠一驚,手上位置沒有掌握好,吹風機出風口砸到了頭。
他‘嘶’了一聲,下意識關掉吹風機。被吹到半幹的頭發耷拉下來,在少年白皙的臉頰上投下錯落陰影。他碧色的眼瞳因為受驚而睜大,長長濃密的眼睫上翹,像女孩子刷過睫毛膏的眼睫一樣漂亮。
兩人面面相觑,村田茫然又無辜:“你看我幹什麽?”
伏黑惠捂着自己被吹風機撞到的地方,低聲:“……沒什麽。”
村田往伏黑惠的方向挪了挪。兩人本來是各自坐在沙發的兩端,村田靠近之後,伏黑惠旁邊的沙發被他壓陷下去一部分。
伏黑惠無端的感到幾分緊張,抓着吹風機的手用力到指節都略微發白。
兩人距離拉近了,村田摸着自己下巴,目不轉睛的盯着伏黑惠。伏黑惠咽了下口水,轉開臉:“你在看什麽?”
村田:“看眼睫毛。”
伏黑惠:“……眼睫毛?”
“別動。”
伏黑惠頓時緊張而僵硬的呆在原地,眼睜睜看着村田手指靠近。少年的手指并不細嫩,湊近時能看見他指腹的薄繭,能看見他因為常年練習而比普通人更明顯一些的指節。
那手指輕飄飄從他眼睫上一掠,揭下白色的毛巾屑。
村田撚了撚手指尖上的毛巾屑,小聲嘟囔:“我哥就喜歡這種毛多又軟的毛巾,每次擦完臉老是挂點毛毛在眼睫上,麻煩死了……”
搓掉毛巾屑後,村田擡頭發現伏黑惠還僵硬在原地。他愣住:“唉——”
伏黑惠僵硬的往後挪,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其他地方也有沾到嗎?”
村田搖頭:“沒有,就是覺得這個氣氛,好像挺适合做點什麽的。”
伏黑惠剛放松一點的身體,頓時又僵硬起來。他緊張的喉結輕輕上下滑動,翠色眼瞳逐漸暗了下來:“适合……做什麽?”
公寓大門猝不及防被打開,夏紀開門進來,哀嚎:“我的豬!我的豬啊啊啊——被隔壁養玉米的小兔崽子給炖了!”
“不就是期末作業被豬吃了嗎?他至于炖我的豬嗎?他這是想拉我一起下補考深淵啊!殺人誅心——咦?你們兩個在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