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塗裝(6)
雙開棕色的木門正上方挂着塊牌子,上面用方正字體寫了三個字:
“訓誡室”
而聲音就是從這裏傳出來的。
文熙淳猶疑半晌,最終微微俯下身子将耳朵輕輕貼在門上。
裏面隐約傳出來細微的嗚咽聲,像是委屈的哭聲,斷斷續續,但好像又不敢刻意發出聲音,聽得出來實在努力克制哭聲。
“把校規當成耳旁風,你有什麽可委屈的?”冷漠低沉的呵斥聲從裏面傳出。
如果沒猜錯,裏面的是校監沒錯了,但至于另一個是誰就不得而知。
“手伸出來。”校監又硬生生道。
“對不起,我真的知道錯了,您就原諒我這一次吧,求您了。”終于,膽怯又帶着顫音的聲音傳了出來,聽起來是個性格內向又溫柔的小女孩。
“伸出來。”不容商量的命令般的口吻。
這句話說出後,屋內瞬時安靜了幾秒,緊接着簌簌像是衣物摩擦的聲音響起,伴随着清脆的“啪啪”聲。
“頌月校規第二十三條,任何情況下都不得化妝,不許使用護膚品!”
又是一聲清脆的“啪”,像是片狀物重擊皮肉的聲音。
文熙淳不禁蹙起眉頭,這聲聲皮肉之痛就好像抽在了自己身上,聽的頭皮都是一陣麻。
就在這種聲音持續了十分鐘後,“哐當”一聲,好像什麽東西被扔在了地上,像是尺子之類的物品。
“校規抄十遍明晚熄燈前交給我,出去吧。”阒寂之中,校監低沉的聲音更顯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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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響起輕緩的腳步聲,文熙淳趕緊欠身躲到一邊的門框後邊。
木門被人打開來,從裏面走出來一個穿着制服身材纖細的女孩,微卷的長發垂下,蓋住臉看不太清表情。
文熙淳特別注意了下女孩的手,果然,剛才她在訓誡室挨了一頓毒打,整只左手紅腫的脹大了一圈,甚至隐隐還有血絲往外滲出。
女孩抽泣着用另一只幸免于難的手擦了擦眼睛,沖着門裏畢恭畢敬鞠了一躬,關上門,一瘸一拐地向着樓梯走去。
文熙淳趕緊追上去,但又怕吓到女孩,只能與她保持着一米遠的距離跟在她身後,步子盡量放輕。
女孩一只手扶着樓梯扶手,似乎腿也受了傷,下樓梯時非常費勁,只能一只腳邁下臺階後,另一只叫緩慢遲鈍且無法彎曲的跟着慢慢移動下臺階。
短短二十一個臺階,女孩硬是走了十幾分鐘。
好不容易下去了,沒走兩步,又是一段長長的樓梯——
文熙淳有些于心不忍,想上前幫忙,但又怕太過唐突,思前想後,只得在後面輕輕叫了聲以做提醒:
“同學,需要幫忙麽?”
聽到聲音,女孩下樓的動作猛然頓住,她慢慢回過頭,一張極其清秀的小臉出現在文熙淳的視線中。
“你是誰。”女孩看起來十分警惕。
“我是這次你們校慶典禮的特邀嘉賓,我姓文,是徽沅刑偵總局的警員。”文熙淳趕緊自報家門以打消女孩的擔憂。
果不其然,聽到這番自我介紹,女孩看起來稍微松了口氣,原本緊緊握住扶手的手指也漸漸放松了下來。
見女孩沒有拒絕,文熙淳這才走過去,一只手扶住女孩的胳膊主動充當起人形拐棍。
“謝謝大叔。”女孩極有禮貌的道謝。
文熙淳:“我才二十來歲,叫大叔大可不必。”
女孩聽到這句話,噗嗤一聲笑出了聲,但又覺得不妥,趕緊擡手捂住嘴巴,抱歉地沖文熙淳笑笑。
路上,女孩主動和文熙淳聊起了天。
“我聽說這次邀請的嘉賓都是社會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怎麽會有警察。”說完這句話,女孩又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補充道,“我是說……很奇怪,其他嘉賓都是很有名的企業家或名流,為什麽會有……警察呢。”
文熙淳沉默地望着地面,他自己更想知道為什麽,但這是警局分配的任務,自己也不便多問。
“我叫白簡。”女孩忽然主動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文熙淳也沒怎麽和女生打過交道,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只能略顯木讷地回道:“我叫文熙淳。”
“不過你剛才在訓誡室,因為什麽挨了打。”醉翁之意不在酒,看着女孩行不動便于心不忍也是一部分原因,但最主要的還是因為——
他想從女孩嘴中套出困擾他許久的秘密。
“因為塗了……乳霜。”
女孩擡起頭,苦笑一下,面色蒼白如紙。
“只是塗個乳霜,有必要這樣矯枉過正麽。”文熙淳不理解。
他知道現在國內很多學校命令規定女生不能化妝,但塗個乳霜……等等,這是怎麽被發現的。
“其實這也不能全怪校監太老師,我們學校一直有個奇怪的傳說……”白簡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但回過頭,對上文熙淳那渴求知識的目光後,釋然的笑了笑,繼續道:
“傳聞在建校初期,學校裏有個女孩是天生畸形,整個右半邊臉都萎縮成一團,正因為如此,女孩受到同學們的嘲笑和欺淩,後來不堪受辱就投湖自盡了,但因為生前怨氣太深,怨氣凝聚成惡魂游蕩在校園中,曾經有學生看到過她的鬼魂,她就會問那個學生,我漂亮麽。”
典型的校園鬼故事,一點新意也沒有。
“但不管你回不回答,她都會奪走那個學生的臉,然後将她殺掉扔到學校後山。”
女孩抱緊身子,似乎是自己講的鬼故事把她自己都給吓到了。
“所以學校規定學生不能化妝,不能穿得很漂亮,九點熄燈後不能離開宿舍。”
這倒是有意思了。
文熙淳反問道:“難道你們老師就沒有教過你們,建國後一切牛鬼蛇神都是反動派麽?”
白簡搖了搖頭:“我們老師都是天主教,信仰鬼神的存在,而且,你不得不承認,确實有不少學生無故失蹤,去年就有一個,父母還找到了學校來,學校就以學生失足滾落湖中為由搪塞過去,賠了筆錢就不了了之了。”
這句話實在是有些不合常理,富家子弟意外身亡,學校得賠多少錢才能讓人家就這麽算了。
看着文熙淳在發呆,女孩又笑了笑:“覺得像是玩笑話對不對。”
文熙淳點了點頭,馬上又搖了搖頭。
“雖然別人嘴上不說,但心裏都明鏡一樣,我們啊,其實是被父母抛棄的呢。”
文熙淳緩緩擡眼,眉頭擰成一團,對于女孩這番言論更是覺得匪夷所思。
“表面上,我們被送到這裏接受上流社會的精英教育,但實際上,被送到這裏的學生都是自身存在各種問題,生理上的,或是心理上的。”
“異裝癖、同性戀、被害妄想症、認知障礙……這個學校就是由這樣的人群所組成。”白簡說着,忽然彎下了腰,緩緩掀起裙子,褪下半截長襪。
她的膝蓋、大腿處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傷痕,有刀子割的,也有不同程度撞擊造成的淤青,有些看起來時間久遠,有些看起來還很新鮮,一塊一塊,觸目驚心。
“這……有人欺負你麽?”文熙淳呆呆問道。
白簡微笑着搖搖頭,楚楚動人的眼眸中散發着點點水光:
“是我自己割的,我很小的時候就這樣,自殘能讓我覺得心情愉快,每當我煩躁不安的時候,只要有疼痛感我就能冷靜下來。”
文熙淳心頭猛地一跳,後頸處猶如炸開了一窩螞蟻,密密麻麻爬遍全身。
“我們的父母都是社會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接受不了自己的小孩存在各種問題,他們怕丢人,所以就把我們送到這裏來,即便是很多年不回家,他們也不會過問。”
白簡說着,慢慢擡起頭,眼神落寞地望向天際。
這裏樹木圍繞,将陽光遮擋的嚴嚴實實,所以一年四季都處于陰暗中。
有多久沒有見過太陽,頌月女高的學生們自己都記不清了。
“文哥哥。”白簡忽然甜甜地喊了聲,聲音清脆悅耳。
文熙淳還在發愣,得到這樣的消息,他一時間有些消化不了。
“我帶你去個地方吧。”白簡忽然牽起文熙淳的手,像是無話不談的閨蜜,拉着他一瘸一拐就往樓下走去。
文熙淳就這麽被她拉着一路走,甚至完全忘記掙紮。
到了辦公樓一層,白簡并沒有停下腳步,而一樓下面還有一層樓梯,這裏昏暗擁擠,透不進一絲的光,即便是兩人面對面都看不到對方。
白簡在口袋裏摸索幾下,掏出一只打火機。
“吧嗒”一聲,搖曳的火光突兀的照亮了一小塊範圍。
面前出現了一道鐵門,鐵門上雕刻着不少人形浮雕,并且落滿了鐵鏽,只有鐵門上的插銷鎖看起來像是最近新換的。
白簡擡腳在角落裏劃拉兩下,随着當啷一聲,一根細細的鐵絲被她從灰塵裏刨了出來。
這孩子看起來真不是個善茬,撿起鐵絲後娴熟地将鐵絲捅進鎖眼裏,順勢關掉火機,委身湊過去仔細聽着鐵絲在鎖眼裏的變化。
“你從哪裏學的。”文熙淳驚愕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白簡笑了笑:“一個人如果過閑,就會學會很多書本上學不到的東西。”
随着清脆的一聲響,鐵鎖猛地被打開。
這時候,白簡并沒有急着打開門進去,而是站在原地,黑暗中,她的嘴角是過于詭異的笑意。
“文哥哥,如果看了裏面的東西,那我們一輩子都是最好的朋友了。”
這句話實在是令人毛骨悚然,但文熙淳也只能當這是一個青春期女孩對于友誼過于執着的追求。
黑暗中,一只手緩緩摸上了自己的胳膊。
文熙淳吓了一跳,下意識縮回手。
但那只手依然不依不饒靠了過來,在文熙淳的胳膊上摸索着一路下滑,最終探到了他的手指後這才停了下來。
緊接着,冰涼纖細的手指就這樣緊緊勾住了自己的小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