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和你在一起不就是為了這個麽。◎
這個念頭冒出來後, 勝玉像是豁然開朗,心中僅餘的痛苦也徹底消散了。
留下的, 只有淡淡悲涼的餘燼。
感覺像是看了一場焰火, 在最絢麗的時候熄滅,徐徐墜下的只有漆黑夜空的悵然。
既然是各取所需,也就沒那麽多好講究的。
她總不能強求李樯一直給她好臉色。
勝玉沒答話,李樯雙臂纏上來抱住她。
語氣有些癡迷:“勝玉, 今天本來應該是我最高興的一天, 你不要再跟我置氣, 好不好。”
李樯的手臂像銅鐵一般, 以前勝玉靠着他, 常常感覺到堅實的安全感,現在卻覺得這雙臂膀像一個天生的囚牢, 壓得她從骨頭縫裏面爬出痛意,被他碰到的每一處都仿佛針紮一樣難受, 但理智終究還是将這種幻象壓下去, 勝玉盯着鏡子中的自己, 木偶似的淺淺勾起唇角。
李樯的心也還緊緊懸着, 看似游刃有餘的動作底下也全是慌亂。
她只要一笑,李樯來不及分辨詳細, 先就高興了起來,一手拿過幹布巾輕輕握住勝玉的長發。
“我幫你通發。”
勝玉沒有反抗,靜靜地坐在浴桶旁的木凳上,目光直視着水面缭繞未散的霧氣。
兩人一坐一站,在熱氣宜人的浴房裏靠得很近, 仿佛很是親密。
李樯看着鏡中兩人的倒影感覺很滿意, 低聲地對勝玉說:“這樣子, 就像你我已成了夫妻,若是以後每個清晨都能這般就好了。”
勝玉沒說話,李樯心裏不知為何錯跳了一拍,手上的動作也頓了下,探過身去看勝玉的神色,有些緊張地問:“勝玉,你怎麽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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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玉搖搖頭,輕聲說:“累。”
“哦,哦。”李樯轉回來,繼續幫她擦頭發。
李樯服侍人并不熟練,時不時就扯掉幾根發絲,勝玉倒是坐着沒動,似乎毫無所覺,他自己不好意思起來了,只能放下布巾,用手指梳了梳她的長發。
“不滴水了。”
勝玉點點頭,起身往卧房去換衣裙。
李樯看着她走進房間,心潮還在一陣陣地翻湧。
他從側門出去,踩過一段石子小路到了院外。
蔣喜德在那兒等着,恭恭敬敬地彎着腰。
李樯說:“讓丫鬟把東西送進去。”
蔣喜德應了一聲,快步走到門口,對兩個小丫鬟揮了揮手,讓人擡了一個大箱子進卧房。
勝玉在屏風裏換好了衣裙,出來便看見一個大箱子朝她開着口。
裏面一片金光閃閃,盛着各色珠寶和名貴錦緞。
勝玉勾唇諷刺地笑了笑。
他們像夫妻?
夫妻,可不會在這種時候送這些。
勝玉看了那箱子半晌,直到小丫鬟忍不住問她,這箱子寶貝怎麽處置。
勝玉說:“就放着。”
于是那口箱子就那麽敞開放着,來來往往的每一個人路過都能看見。
仆婢下人們都滿是疑惑不解,雖說是在屋裏,可誰會把這樣的寶物敞着放的?
再看女主子的态度,也是摸不着頭腦。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這樣大張旗鼓地露財,簡直像是炫耀。既是炫耀,應當是喜歡的吧。可若是喜歡,又為何似乎全然不在意有誰會從裏面偷拿了去。
勝玉确實不在意。
她連裏面有多少東西都沒點過,放在這裏,只是為了時不時看見。
時不時提醒自己,別忘了今日的感受。
她和李樯的關系,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結束。
但在那之前,該記得的都得記得。
李樯知道勝玉收了東西,心也放下去大半。
勝玉雖有些脾氣,但也還是好哄的。
他又接着計劃,這幾日好不容易得了空閑,可以帶着勝玉出去走一走。金吾郡雖然物産不豐,但還是有些出名的古跡,他猜勝玉肯定都沒去過,正好能去看看。
沒一會兒李樯就挑出幾處,坐在秋日和煦的太陽底下幻想起和勝玉共游的場景來。
勝玉昨夜累了,要讓她好好歇歇,睡個午覺再出發,也來得及。
可惜誰都趕不上變化,沒等勝玉歇晌起來,郡守府裏又來了人。
李樯皺着眉很不高興,拖了好一會兒才不得不起身,交代蔣喜德。
“勝玉醒了,再問問她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算了,你別問,讓她等着我回來。”
說到一半,李樯不知想到什麽,剜了蔣喜德一眼,火急火燎地走了。
蔣喜德擦着汗幹笑,心道主子到底還記不記得他并不是個全乎人,怎麽連他都防着了。
主子有令,蔣喜德自然恭恭敬敬地等着,過了一會兒,門口有了動靜,蔣喜德趕緊帶着笑迎上去。
“姑娘,日安。”
對于這個管家,勝玉原本是當熟識的人尊敬。
現在卻連看到他的笑容,也覺得胃裏難受。
勝玉移開目光,看向門外。
“我出去一趟。”
蔣喜德弓着腰:“姑娘這是要去哪兒?也別怪小的多嘴,大人唯恐姑娘磕着碰着,才支使小的問一句。”
勝玉說:“我去鋪子裏。”
這是正經事,原先李樯都沒攔過,蔣喜德也不好攔,萬一兩人生了怨怼,怪到他身上,可就說不清楚了。
蔣喜德忖了忖:“那小的陪着。”
勝玉不置可否。
鋪子裏有繡娘和豆兒盯着,其實并不需要她一直在,她只是想找些事情做。
好在去了之後,鋪子裏生意紅火,許多人拉着她說話,一刻也沒有讓她再閑下來想七想八的時候。
和客人說着料子、花樣,勝玉心裏漸漸踏實,那種被挖空了的感覺慢慢淡了。
等這批客人走了,勝玉才在椅子上坐了會兒。
餘光往旁邊掃了眼,這一眼便看見桌縫底下透出一個角。
勝玉頓了頓,走過去将那張紙抽了出來。
是個官道專用的信封,還未印上封泥。
這種信封都是可以跟奏折一起送往京城的,一般來說,都是寄去宮裏的家書或者密信。
勝玉只猶豫了一瞬,便伸手打開。
快速掃了一眼,信的內容倒是尋常,并沒有什麽要緊的。
勝玉又快速看了一眼。
稱謂是,袅袅。
門外有些動靜,她将信紙原樣折了回去,又将信封塞進那個角落裏,走到遠遠的另一張桌邊喝茶。
一個小婢引着一位貴婦人進來,面色有些焦急。
也來不及跟勝玉打什麽招呼,就在屋裏到處尋摸起來。
勝玉放下茶杯,好奇地看着。
那貴婦人尋摸了一會兒,終于找見了那個信封,眉色舒展,趕緊塞進袖子裏。
“瞧我,定是試新衣時落下了……”
放松下來,貴婦才想起來屋裏還有個女東家。
笑盈盈地轉過身,跟勝玉解釋了一番原委,勝玉也點頭笑笑,寒暄了幾句,目送她又出門。
袅袅。
宮中身份顯赫的女子,哪怕沒有見過真人,也總聽過名字。
帶“袅”字的,據她所知只有太子妃。
不對,是前太子。
勝玉把繡娘們收集的符號信息歸總起來,寫了封密信,想了想,又将這封寄給“袅袅”的家書提了一句。
晚飯前,去城東的雜貨鋪子買了點花钿,順便悄悄将這封密信塞給了掌櫃。
做完這些,再要回小院時,勝玉有些遲疑。
之前只有溫馨愉悅的小院,現在卻讓她不大想進去了。
正猶豫的時候,街道盡頭走來一個人。
身形高大,風度翩翩,正是李樯。
李樯身邊一個随從也沒帶,雖然通身的尊貴無法掩飾,但比起平時,多少顯得柔和了些,更像是一個普通人。
他走近,眼角帶着溫軟笑意,握住了勝玉的雙手。
“勝玉,我來接你。”
勝玉有些恍惚。
她看着李樯,心中的迷茫越來越重。
到底,她見到的哪一面才是真實的李樯。
是那個撒嬌賣乖的少年将軍,還是眼前這個溫柔體貼的郎君,還是……昨晚乘人之危的他。
勝玉收回手,微微低下頭。
“回吧。”
察覺勝玉的情緒不高,在回小院的路上,李樯忍不住跟她說了出游的計劃。
他極力描繪那些他其實也沒見過的風景,想要勝玉聽着高興些。
勝玉默默地,讓他說了半晌說得盡興,才說:“我不去。”
李樯忽地哽住,眉宇騰起不悅。
他是真的很想和勝玉一起去。
而且現在他正是剛得了新鮮的時候,心裏正越來越熱乎,勝玉卻總是冷淡、拒絕,給他不斷地潑冷水。
這冷水倒不會使他冷卻熄滅,但是就像是潑在燒得沸紅的木炭上,呲啦地響,激起被忤逆的煩躁。
但他将煩躁壓了下去,還是耐心哄着。
勝玉說自己鋪子裏忙,不可能有時間走得開。
李樯不高興了,終于抱怨了一句:“你開了那個破店,現在比我還忙。”
說出口李樯又有些後悔,他知道勝玉的性子,說是落魄市儈吧,骨子裏又有改不了的清高,說她那鋪子一句不好,估計比說她本人不好還難受。
李樯就頓了頓想改口,但勝玉抿着唇沒有接話,他也看不出勝玉究竟在不在意,不好再往下說。
終于進了小院,李樯自然而然地跟着勝玉進屋。
在他看來,他與勝玉之間最後一層生分都沒了,理應住在一起。
一進門,李樯就看見了擺在屋裏正中的那口箱子。
奇道:“怎麽把東西放在路中間,不礙事啊?”
“不礙事。”
畢竟是李樯自己送的,李樯嘴上說着礙事,其實能在屋裏看見他送給勝玉的東西,心裏還是挺美的,湊上去邪氣地笑了笑,故意逗弄她:“這麽喜歡啊?”
“喜歡啊。”勝玉淡淡地回答,眸色涼薄微帶嘲諷,“我和你在一起不就是為了這個麽。”
李樯臉色一變,像得意洋洋的貓被踩了尾巴,不正經的笑瞬間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