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李樯,往後你教教我吧。”◎
勝玉受驚吓地躲開, 腦袋一不留神撞在了床頭擋板上。
“嘭”的好大一聲響,把睡夢中的李樯也吵醒了。
李樯揉了揉眼睛, 長睫緩緩擡起, 清晨的睡顏顯得有些懵懂。
他看見勝玉,眼睛也彎了起來,軟軟地笑:“早,勝玉。”
勝玉勉強定了定神, 她發現自己和李樯雖然蓋着同一床被子, 但身上衣物卻與昨晚無異, 整整齊齊。
她磕磕巴巴地問:“你為何, 在這裏?”
“嗯?”李樯半坐起來, 左右看了看,臉色特別無辜, “這裏是我的房間。”
勝玉差點咬到舌頭。
“那,我又為什麽會在這裏?”
李樯笑得甜甜的, 像一個乖巧無比的孩童, 認真而驕傲地回答着夫子的提問。
“因為婢女把你扶過來的呀。”
勝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昨夜她實在是喝多了, 昏睡過去之前根本已經看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誰能想到婢女竟把她帶到了這裏來。
“婢女弄錯了,你也可以叫人再把我送回去。”
“那我怎麽舍得。”李樯理所當然地說, “勝玉喝醉了,已經那麽難受,我當然不忍心讓你再挪來挪去。不過,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輕輕地叫了你很久, 你都沒有醒, 我也很累了, 就也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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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樯說得自然又流暢,仿佛全天下的道理都站在他那一邊。
勝玉氣得牙癢癢,可是恬不知恥一向是李樯的拿手好戲,她若是跟李樯計較,恐怕又要掉進他的圈套裏,被他纏得更深。
勝玉瞪他一眼,努力冷靜。
李樯靜靜地凝視着她,被那清透的眸光瞪在身上,好似全身的血液都要燃燒起來了一般。
李樯蓄勢待發,一下子就撲了過去,雙手撐着床板,把勝玉困在牆角。
“勝玉,一醒來就能見到你,好高興。”他低下頭,臉頰在勝玉耳垂上蹭了蹭,“我給你尋一處宅子,我和你搬出去住一塊兒,好不好?”
勝玉臉色騰的紅了起來,李樯靠這麽近,又是在這種地方……
她咬了咬唇內側,壓抑着聲音吼道:“李樯!”
李樯停止了磨蹭的動作,偏頭看她。
這個距離也實在是太近了,呼吸交聞。
勝玉臉頰紅得快要滴血,睫毛顫動着:“走開。”
說完,她就閉唇不語。
過了半晌,李樯才終于慢慢地退遠。
勝玉總算松了一口氣。
雖然李樯的身軀并沒有碰到她,但是那鐵板似的壓迫感撲面而來,還有手臂……如果她真的是獵物,一定沒有生還之機。
李樯生就一雙桃花眸,平日裏看人已經是風情萬種,着意撩撥人時更是如流光魅惑,他舔了舔唇瓣,說:“勝玉,你考慮一下嘛。”
“別發瘋了,當然不行。”
勝玉終于還是忍不住斥他。
李樯不是第一次提這個了,在綠園時他也說過,但那時,勝玉還沒參破他的實際用意。
李樯先是不滿地嘟了嘟嘴,接着又像是說服了自己,撫掌道:“啊,我明白了。現在還太早了,是不是?沒關系,勝玉,反正你會答應我的。”
說着,李樯彎着兩只眼睛笑得十分燦爛,收回來的雙手撐在下巴底下,幾乎捧成了一朵花。
勝玉看到他那勝券在握的模樣,氣得想笑。
她繞過李樯直接下榻,好在身上衣服齊整,也不需要整理什麽。
李樯倒是脫得只剩裏衣,目光随着勝玉的動作轉動,一邊笑着一邊伸手拿過一件新衣,正要解開衣帶時,勝玉已經走到了門邊,李樯像是想起什麽,突然“啊”的一聲。
“勝玉,你要不要看這個?”
勝玉下意識要回頭,但是好在頭腦反應算快,立即扼住了動作。
果然,李樯繼續笑眯眯地說:“我的胸膛,很好看的哦……”
“嘭!”
回應他的只有熱烈的關門聲。
李樯聳了聳肩,繼續怡然自得地把衣服換好。
他真的,從沒見過比勝玉更有趣的人。
想到京城裏那些事,李樯又有些煩心,唇角的笑容微收。
勝玉徑直走出去,用手背貼着自己的臉。
她目光落在眼前的石子路上,有些迷茫。
她發現,即便是發生了這種事件,她心裏對李樯也是無奈大過生氣。
其實她已經沒有辦法再欺瞞自己了。
無論她對李樯是感激居多還是依賴居多,都不能改變一個事實,那就是她越來越習慣于李樯的靠近。
那麽,她再像以前那樣逃避下去就顯得毫無意義。
她為什麽要做這些沒有意義的事?
顯得很蠢。
勝玉忍不住嘆息。
人世間的苦惱,還真是一個接着一個。
兩日後,勝玉同李樯的車隊啓程去京城。
車隊浩浩蕩蕩,押送着所有的貢物,難免行得慢了些。
到達京城時,已是七日之後。
京城熱鬧非凡,州郡地方官幾乎都在這幾日濟濟一堂,彙聚齊了。
所有官員送上來的貢品都要送到宣治門外等候檢驗,于是便可見到十分驚人的景象,堂堂一州郡守,竟像是不值錢的春筍一般,在喧鬧的宣治門外紮成一堆,常常光是在毒辣的太陽底下列隊等候就要好幾個時辰。
若請人代自己排隊,是不敢的,一來這是要呈送皇家的東西,出不得差錯,二來若是在天子腳下還貪圖休閑,顯得為官心不誠、力不逮。
這些個郡守站出去,哪一個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在這裏卻也只能受這種苦。而且,負責檢驗的只是宦官而已,一個奴籍卻能對着地方官員呼來喝去,這樣神奇的景象,也只有在京城才能看到了。
李樯雖是身份貴重,但也不能例外。
在等待的時候,勝玉忍不住在馬車裏到處聽聽看看,獲知了不少訊息,也大約摸清了門路。
宮□□有二十四監,分別是廠庫、寺廟、坊舍,都由宦官專職掌管。
這些“官”說大不大,都是芝麻大點的小事,但偏偏在宮城之中,每一件小事都與天子息息相關,因此自然水漲船高,這些個公公的地位也就高了起來。
等了這麽半日,勝玉就已經親眼目睹好多回小太監淡定從容收下賄賂的情形。
說是檢驗貢品,其實并沒有嚴苛的标準,純看這幾位宦官的“眼緣”罷了,銀子到位了,眼緣自然也就來了。
勝玉看得多有嘆息,她認為事情不該如此做,但那又應該怎麽做呢?
人世間的規矩自然是由人定的,既然是人定下的,就有改動的可能,又有誰能向她保證,她信守的那些規矩就一定是正确的呢。
這般胡思亂想了半晌,前邊兒的馬車緩緩離開,終于輪到了他們。
勝玉立即從車窗外縮回來,老老實實戴好帷帽。
李樯注意到她的動作,哼笑一聲,屈指扣在她的帷帽邊緣,彈了一下。
勝玉隔着青紗瞪他一眼。
車窗簾撩開,李樯就立刻收了笑。
神情冷冷淡淡地,目光投向車窗外。
宦官見了他,先是一愣,接着立刻尖着嗓子恭維。
“原來是小将軍,将軍舟車勞頓,想必辛苦。”
李樯畢竟還是身份不同,他一旦露出尊榮,自然是不必給宦官行賄的,對方已經禮數周全地就等着迎他進去。但李樯也沒有吝啬,揮手放下了簾帳,立刻便有奴仆送上滿滿一包錢袋,揣進了宦官衣袖裏。
自從進了宮門,李樯就變得很沉默。
勝玉敏銳地察覺到了,便忍不住一直看向他。
李樯瞥眼過來,笑道:“看什麽?”
勝玉搖搖頭。
她只是直覺李樯不高興。
其實她大約能猜到,像李樯這樣出身富貴,又有赫赫功勳在身上,被發配到金吾去當郡守就已是極不合理,當然,他很年輕,資歷比不上京城重臣,被擠出來也是情有可原,但更深層次的原因,恐怕是李家氏族出了問題。
李樯從沒提過這些,勝玉也不去問,但是現在看李樯不開心的樣子,也大約知道不是小事。
她好像什麽都做不了。
李樯幫了她那麽多,她卻無法回報什麽。
勝玉托着腮發呆。
進了宮之後,有不少地方需要李樯親自去交涉。
李樯留下侍衛守着她,便自去忙碌,馬車停在偏遠的宮門外。
勝玉當然不會在這種要緊的地方亂跑,坐在車廂裏聽路過的人聊閑打發時間。
李樯再從宮裏出來的時候,已是傍晚。
嘩啦一聲掀簾進來,似是好大的火氣。
看來這京城的确讓他很不高興,他之前說的都不假。
勝玉眸光亮亮地看着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把李樯的面色看得柔和了些。
“勝玉,你有事要說?”李樯勉強放柔語氣。
勝玉點點頭:“今晚去漯河邊瞧瞧吧,我方才聽人說,有幾個州郡在那最大的酒樓賽寶,不知他們準備了些什麽東西?”
李樯哪裏還有閑心去關注這等事情,蹙了蹙眉,但最終還是沒有拒絕。
只是因為心情壓抑,不冷不淡地應下來:“嗯,你想去就陪你。”
勝玉朝他笑了笑。
用過晚飯,星子升空,李樯果然按時等在了勝玉門外。
勝玉依舊蒙着面巾,和他并肩往漯河邊去。
漯河由北向南貫穿京城,一年四季有人在漯河放花燈,本就熱鬧。
再加上最繁華的坊市都開在這邊,幾乎風裏都是紙醉金迷的氣息。
李樯明顯有些心不在焉,跟着勝玉的步伐往前走。
勝玉走到一半,停了下來。
不是要去坊市?
李樯正要問,忽聽“咻”的一聲尖嘯,焰火升空。
發出巨響,在夜空中綻放,火光徐徐四散墜落,仿佛包繞着天地,須臾之間又消亡。
焰火底下映亮的,不再是轉瞬即逝的晚櫻,而是花氣熏人的一樹樹茉莉,清甜、熱烈、純稚。
勝玉背着手轉過身,雙眼亮晶晶地看着李樯。
李樯的面色閃過驚愕,呆愣,和反應過來後的啞然失語。
“你……”李樯罕見地在她面前笨口拙舌,“勝玉,你是特意帶我來看這個?”
勝玉抿抿唇笑着,眼睫有些羞窘地低垂。
什麽賽寶,只是借口。
她其實是聽人說,城中大吏的小兒子今日滿周歲,要在漯河邊為他放焰火祈福,所以騙李樯過來散散心。
她欠李樯一夜焰火,也算是還給他。
李樯喉結極速地滾動,克制不住地伸手,握住勝玉的手腕。
他的手簡直如鐵鉗一般,勝玉被他抓得牢牢的,緊得都有些痛,但她輕輕甩了甩,終究沒有用力掙脫。
“你不要不開心呀,現在你煩惱的這些事,等過幾日離開京城,就都煩不着你啦。”
在焰火迸放的間隙裏,勝玉輕聲地勸。
她也沒有什麽別的本事,只能學着李樯哄她的手段,哄哄李樯,讓他高興一點而已。
李樯卻好像什麽別的都聽不進去了。
直直地盯着她,目光專注濃烈得可怕。
“勝玉,你這是在,疼惜我?”
勝玉眼睫顫動得更快,羞窘的緋紅快要漫過面巾可遮蓋的範圍,蔓延到眼周了。
“勝玉,你是不是,喜歡我?”
李樯問得一聲比一聲更堅定。
勝玉全身發燙,最終還是沒有否認。
她不喜歡自己畏縮逃避的樣子,她現在再也沒有非要留在李樯身邊的理由了,既然她也舍不得跟李樯分開,那為什麽不坦然一些。
勝玉一言未發,李樯卻全看得分明了。
他再也難忍,手上用力,将人拽入懷中。
勝玉薄薄的一片,在昏暗的河堤邊,即便緊緊相擁也難以察覺。
勝玉慢慢地伸出手,李樯還以為她是要推開他。
屏息等了一會兒,腰後的衣料卻被輕輕地拽住。
勝玉也給了他一個小小的擁抱。
“我……我從沒經歷過這種事,我也不知道要怎樣喜歡一個人,但是,我想盡我所能對你好些。”
“李樯,往後,你教教我吧。”
輕柔的聲音攀緣至耳畔,像柔然生長的藤蔓。
李樯克制不住地輕輕戰栗,心下一陣嘆息。
他設想過無數遍此刻。
獵人收網,獵物落袋的時刻。
但他怎麽也想不到,會這麽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