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感覺他真的能把自己吃掉◎
即使發生了這樣的變故, 勝玉也還是迅速冷靜下來。
她緊緊閉上眼,喘出一口氣。
她并非坐以待斃的個性, 況且在經歷了那麽多以後, 她早已明白,不論發生什麽天大的事,坐在原地哭訴悲慘命運都沒有絲毫用處,命運不會因為你可憐就憐惜你, 也不會因為你喊幾句不公平就給你降下福祉。
唯有奮起直追, 才有可能堪破一線生機。
她分析了一番眼下的境況。
胡不峰為何突然取消明日的會面, 其實具體緣由還并不确定, 最壞的猜測也不過是他認出了當年故人, 心中有鬼,所以倉皇退避。
但是胡不峰已經決定來竹嶼苑投貢, 他的貨物定然全都壓在附近某一家客棧,短時間內想走也不可能就立刻走得掉。
更何況他是商人, 本性逐利, 即便他有顧慮, 但只要可圖謀的東西夠多, 他難道不會想大着膽子冒險一試嗎?
眼看着李樯走了,豆兒問:“要不, 我再去把他叫回來?”
勝玉搖搖頭。
她閉目沉思了一會兒,從屜子裏翻出一本簿子,仔細找了一陣。
接着取出筆墨寫下一封短信,塞進信箋裏,按住豆兒的手道:“這個奇珍閣的喬公子住在城東, 你去把這信送到他手裏, 務必要他立即回信。”
豆兒低聲應下, 飛快跑出門去。
勝玉籲出一口氣。
她還有補救的機會,絕不能在此時再亂了陣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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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也明白,她方才在李樯面前已然失态了。
她對李樯那通發火很沒道理。
她當時心情極差,翻攪的焦慮、擔憂、惶恐幾乎将她吞沒,眼看着苦心籌謀的機會像是要在眼前再次溜走,無力感攥住了她,要将她拉向深淵,以至于很難自控,但李樯本來無需承擔這些。
這只是她自己的事,成與敗都應該是她自己擔着,不能怪罪別人。
她從來不是會遷怒旁人的性子,可為什麽會下意識對李樯發這樣大的脾氣……
恃寵而驕四個大字忽然浮現在勝玉腦海中,墨跡深深,筆鋒嘲諷,好似帶着雷霆天罰。
勝玉不自覺死死咬着嘴角,直至咬出血來。
翌日午時。
勝玉進了鶴洋樓。
此處地段最為繁華,招待過無數貴客,在最高層可俯瞰整個金吾郡,連樓梯扶手都似乎冒着金光。
勝玉步态從容,雖然身邊只跟着一個婢女,但是清雅的身姿任誰看都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因此小二一路熱情相送,直接引路到包廂。
豆兒瞅瞅左右,湊到勝玉旁邊小聲問:“這裏是不是很貴?”
“是吧。”勝玉也小聲回答。
豆兒哦了一聲,有些說不出的豔羨,又問:“多貴?”
勝玉回答她:“我付不起的那種貴。”
豆兒:“啊?”
勝玉坦然且小聲:“所以讓別人付。”
豆兒:“……”
挺有道理。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包廂。
內裏的豪華陳設邊已經有一個通身華貴服飾的微胖公子在等待,一見到二人進來,立刻堆起笑容。
“流西子姑娘?”
勝玉戴着帷帽微微點頭。
“喬公子,久仰。”
喬公子喜不自勝,趕緊對勝玉示意請坐,桌上已經擺滿了珍馐美味。
豆兒看了一眼,默默搖搖頭。
冤大頭。
勝玉端正地坐下,喬公子立即迫不及待。
“流西子姑娘,您在信上所說,可以通過一個渠道快速獲得上等貢品名額,是真的嗎?”
勝玉含笑點頭。
“是的。其實沒有那麽神秘,就是提前審核資質,只不過通常來說,外人不知道這個罷了。”
喬公子激動搓手:“好,好,那我要怎麽做?”
勝玉語氣溫和:“這個,容我詳談……”
勝玉慢悠悠地編了一通。
一會兒要籌金銀百兩,一會兒要有嚴格流程。
每一條都對應着守則裏的內容沒有越界,但每一條其實都沒什麽用,把對面的喬公子唬得一愣一愣。
她的目的只是拖時間,引蛇出洞而已。
這位喬公子所獻貢品中有一類與胡不峰獻上的一模一樣,只能留其一,胡不峰一定會關注喬公子的動向。
她不再試圖聯系胡不峰,而是立即就轉頭跟喬公子共進午飯,這件事一定會傳到胡不峰的耳朵裏。
只要胡不峰還想賺這筆錢,他就一定忍不住。
做生意是這樣的,自己賺不到或許還不甚要緊,可看到同行賺到了,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等胡不峰坐不住再來找她,她就又能拿回主動權。
勝玉微微笑了笑,端起一杯清茶送進帷帽裏,輕抿一口。
對面的喬公子已經快要眼冒星星。
“那個……流西子姑娘,其實我還有一個地方沒聽懂……”
勝玉驚訝:“哪裏?”
居然只有一個地方不懂嗎。
喬公子抓耳撓腮,随便指了一處。
勝玉好脾氣地笑笑:“好說,那就再來一遍。”
選中喬公子當這個炮灰,除了他與胡不峰是競争對手之外,還有一點。
喬公子是喬家的第二個少爺,他長兄是大權總覽的大當家,他雖然早就想獨當一面,但幾乎沒有出頭之地,至今還未與大哥分家。
他定然很想建功立業,擺脫大哥桎梏,因此很容易輕信。
勝玉也不打算騙他錢財,只是要耽誤他一些時間,只能默默說聲抱歉了。
勝玉又翻來覆去地忽悠了好幾遍。
直到一桌飯菜吃得差不多,已過去了整整一個時辰。
喬公子自覺已經聽懂,心滿意足地送勝玉出門。
離開酒樓走到大街上,勝玉隐隐察覺到身後有人尾随。
她看了一眼便很快收回目光,故意留下豆兒在後面,拉開距離,獨自去小攤邊拿起擺件看看。
過了一會兒,豆兒果然追上來,有些興奮地鼓溜着眼睛。
“那胡氏方才拉着我,求我再給他進言一次,再給他個機會呢。”
勝玉深吸一口氣,總算露出個舒心的笑。
已經脫過一次鈎的魚兒,這回應該不會再跑得掉了。
回到竹嶼苑,勝玉迎面撞上了李樯,頓時一陣頭皮發麻。
她不該吼他的。
于公,李樯是她的上級,于私,她早已跟李樯當面劃清界限,憑什麽無緣無故地對李樯發脾氣。
李樯斜靠在欄杆上,在看遠處湖邊的人釣魚。
看見勝玉過來,耷拉了下眼皮,什麽也沒說,又靜靜地去看魚。
勝玉咬了咬牙,硬着頭皮走過去。
踟蹰半晌,勝玉幹巴巴地問了一句:“你吃飯了嗎?”
李樯也沒不理她,“嗯”了一聲,目光依舊看着湖面。
勝玉終于忍不住了。
敢做敢當,做錯了賠禮道歉就是。
勝玉往前走了一步,擋住他的視線,微微低了頭,像是輕輕鞠躬的穗苗:“李樯,對不起啊,你昨天來關心我,我還兇你。”
李樯沉默了好一會兒。
直到勝玉終于忍不住擡頭的時候,發現他正幽怨地瞅着自己,一雙桃花眸像是被浸濕了一般,馬上就要掉出露水來了。
李樯低聲地說:“看來你真的很厭惡我。”
勝玉有些慌亂。
李樯慣會在她面前裝的,要是以前李樯說這種話,她就随他去,甚至可能添一把火,讓他自怨自艾個夠。
但是現在或許是內疚作祟,勝玉只想趕緊跟他解釋。
“沒有的。你那麽好,怎麽會有人厭惡你?”
這是勝玉的真心話。
她注視着李樯的時候,只覺得李樯渾身都在閃閃發光,仿佛随身帶着七曜星在行走一般,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招致厭惡呢?用頭發絲想都知道。
李樯眼睫眨了眨,說:“你呀。”
“我也不會厭惡你。”勝玉揉了揉額角,李樯似乎不願意讓她含蓄,非得逼她把話說清楚。
她放棄抵抗一般,呼出一口氣,說:“雖然你有時候真的……很幼稚,也很纏人,但是,我從來沒有厭惡你,昨天那樣對你,是事出有因。”
李樯抿了抿唇,像是不敢置信,又小聲說:“真的嗎?”
勝玉點了點頭:“真的。”
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樣,勝玉忍不住擡手在他面前揮了揮,像是想要揮散他的不開心。
“別這樣,我都已經道歉了呀,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對你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呢。”
說着,勝玉自己都有些受不了,無奈地笑了笑。
那笑容帶着淺淺的縱容,若是往深了解讀,或許還有一絲寵溺。
李樯心頭像是被狠狠地提起來捏了一把,原本潋滟的桃花眸變得深沉,就好像溪下卧着的石頭露出了水面,變得專注凝沉,仿佛要把勝玉給牢牢籠罩其中。
就好像一只本來翻着肚皮撒歡的小狗,忽然神情收斂,變成了一只威猛嗜血的獵犬。
勝玉察覺到了他的變化,不由得心神一凜。
她收了笑容,想到巷子裏的那一幕,下意識擡起了手,豎起一根手指在李樯面前:“你,別亂來。”
那根細弱白皙的手指當然沒有任何的攻擊力,但李樯就像是一只蓄勢待發的豹子被拴上了頸鏈,當真順着這個動作停了下來。
居然有效。
勝玉自己都愣了下。
李樯專注的目光看了看那根手指,又看了看她。
竟然乖順地呆在原地,一動不動。
勝玉心口莫名地顫了顫,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裏面跳動。
她慢慢地彎起手指,快速将手放到了背後,收起這個奇怪的動作。
負着手側身對着李樯,勝玉倉促地說了一句。
“總之,你不要随便地靠近我。就是,不準突然發瘋!”
她真的要被李樯吓死了。
看着他的眼神,感覺他真的能把自己吃掉。
她明明……什麽也沒有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