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是你的第幾任?
兩個人就那樣直直地看着彼此,很長的一段時間你不上來我不下去,直到陳覺慢慢地皺起眉:“怎麽,不認識了?”
一個激靈過後宋珂終于走上臺階,借助頭頂的感應燈仔仔細細打量陳覺。眉毛還是那道眉毛,鼻子還是那個鼻子,就是頭發又短了一些,胳膊上的石膏拆掉了,目光中多了一點淩厲的感覺,少了那晚在醫院的脈脈溫情。
難不成這是真的?
宋珂吸了口氣,壯着膽子去捏他鼻尖,還沒碰着就被擋開:“你瘋了?”
天啊,活的。
驚得宋珂險些從臺階上跌下去,馬上縮回犯罪的右手,打起十二分精神:“你怎麽找到這來的?”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他說,“何況是查我妹妹的前男友。”
話裏有話,聽得宋珂刺耳兼心虛。想裝得若無其事,又不敢随便放他進去,怕他想起什麽不該想起的事。
“唔,你不是在國外嗎?”
“下午剛回來。”
只好幹笑兩聲:“那你還挺忙的。”
這對話簡直怪極了,要是可以,宋珂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永生永世不出來。
陳覺站在一旁冷冷地掐滅煙:“不歡迎我?”
現實和幻覺最大的差別就是這樣了,陳覺哪會像想象中那樣纡尊降貴?脾氣分明差得要命。秉持着和平至上的原則,宋珂勉強端出笑容:“來找我有什麽事?”
本來是想稱呼他陳總,問他為什麽大駕光臨,想想還是換了說法。吻都接過了,再那樣裝不熟未免顯得虛僞。
“是有事,可惜你的手機好像是個擺設,什麽時候打都是占線。”
果真是時時被人哄着的大少爺,打不通電話也要生氣。宋珂故作茫然地拿出手機,給他看了一眼,然後又默默然收起來:“摔壞了。”
其實是他把陳覺的號碼拉黑了,免得自己總是守着出神。
“什麽時候摔壞的?”
“今天早上。”
結果陳覺看着他,目光如炬:“昨晚我也打過。”
“……太晚了,睡了。”
“我在國外,你這邊是白天。”
宋珂心裏慘叫一聲,然後保持沉默。
沖動之下跟前任接吻已夠他悔恨,要是再加上與前任藕斷絲連,光是想想就足夠他鄙夷自己。可是想到這裏也覺得好笑,心裏坦然地用前任一詞稱呼陳覺,仿佛那些過去早已成為前塵往事,真應了那句:苦哈哈苦中作樂,樂呵呵樂極生悲。
他很不誠懇地道歉:“可能忽略了,我以後一定注意。你今天來就為了問這個?”潛臺詞大約是,不如高擡貴手放我一馬,沒別的事就快快走人吧。
想想也怪,沒見面的時候做夢都想見,真見到了又只想逃。
陳覺卻不給他留情面:“不敢讓我進去?”
他只能又好聲好氣地解釋:“太晚了,再說家裏也亂得很,改天再招待你過來坐吧。”
誰知道陳覺并不買賬,身體一動不動地抵在門上,沒有一點要讓開的意思。
“是麽。”
不然呢?
過了一會兒,低沉的嗓音卻從頭頂傳來:“你跟人同居了?”
什麽?
沒料到他會這樣講,宋珂第一反應是傻眼。同居?
“剛才我看見他送你回來。”
甚至都不是疑問句。
呆了一陣後,意識到他是在說師兄程逸安,宋珂簡直有點哭笑不得:“拜托你講講常識,要是我們在同居為什麽他不上來,而且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不管愛不愛都可以保持肉體關系?”
話的意思太直白,而且語氣太尖銳,輕易就能聽出私人恩怨。
陳覺擰緊眉,沉默了一陣子才問:“你在生我的氣?”
宋珂請他讓開:“這裏是我家,我家不歡迎你。”胳膊卻被他握住不松:“你是指我跟鐘文亭?”
宋珂急得臉都白了,不光是被冤枉,更多的是丢臉,覺得羞恥。因為陳覺早把自己忘得一幹二淨,可是自己仍然忍不住在意他跟別人的事,忍不住出言讨伐他跟別人的關系,自己憑什麽?
“宋珂。”
陳覺的聲音緩和下來,只是眉心仍然皺得很緊:“我們談談,我有事要問你。”
“我跟你沒什麽好談的。你快點走吧,不要再在這裏站着了。”
說完宋珂就掙脫他的手,進門落鎖。
外面起初安靜,後來有隐約的腳步聲,想必是離開了。
宋珂靠在門上平複了一陣子,胸悶氣短的感覺好不容易過去,饑腸辘辘的感覺又殺了個回馬槍。
剛才光顧着跟陳覺争執,忘了自己已經一天沒吃東西,難怪這麽餓。家裏沒有什麽食材,翻箱倒櫃也只找出一點挂面和兩枚生産日期不明的雞蛋。
算了,将就将就吧。他洗過手就進了廚房。
煮面得先燒水,老舊的燃氣竈一點火就有那種難聞的氣味。他把廚房的門帶上,然後才去卧室換衣服。
結果接到程逸安的電話:“你沒發現自己把包落我車上了?我現在給你送過去,過五分鐘小區門口見。”
包?
啊,是電腦包。他急匆匆穿衣服:“麻煩你了師兄,我現在就下來。”
頭昏腦脹地跑到大門口,程逸安從車窗把包遞出來,臨走前還不忘囑咐一句:“明天早上九點開會啊,別忘了。”
最近他是忘性大,同事們全發現了。他只好抱歉一笑:“記住了,我一定準時到。”
提着公文包往回走,一邊低頭躲風,一邊自嘲自己如今活得像個累贅。快要走到樓下,遠遠的忽然發現自己家窗口在冒煙,這才想起忘了關火。
他拔腿就往回跑,到樓下聽見砰砰的撞門聲,好像有什麽人企圖撞開堅硬的門鎖。跑上去一看,竟然是去而複返的陳覺。
“你怎麽——”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陳覺聽見聲音看過來,眉心的川字紋緊緊擰着:“你去哪裏了?我以為你還在裏面。”
既擔心又緊張的語氣。
宋珂愣了一瞬,也來不及再細想,當着他的面把門打開了。進去的剎那陳覺怔了一秒,然後雙腿像留有肌肉記憶一樣,徑直朝廚房沖過去。
幸好離開的時間不長,裏面還沒有大面積燒起來。推開廚房的門,裏面嗆人的濃煙直撲出來,開了燈還是什麽都看不清。陳覺脫下身上的大衣撲火,正要拿毛巾擰燃氣閥門,忽然察覺身後的宋珂要過去關,一把就将人拉住。
“退後!當心燙!”
危急時刻他的力氣尤其大,宋珂被他拽得險些栽倒在地,急得不分青紅皂白地吼他:“這個時候還管什麽燙不燙的,趕緊挽回損失才最要緊。”
陳覺表情暴怒:“你就知道錢!到廚房外面去打幾盆水過來。”
不是不滑稽。都到這步田地了,兩人還在各執一詞。
一番折騰下來陳覺滿身是水,名牌襯衣成了髒兮兮的乞丐服。宋珂身上雖然沒打濕,可睡衣袖子卻被火苗燎焦了,看起來也沒好到哪去。
很快鄰居們循聲趕來,假借關心之名行看熱鬧之實。宋珂彎腰又點頭的,一個一個表達自己的歉意,好不容易才将他們全部送走。
回到客廳,發現陳覺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原本英俊的臉頰蹭得全是灰。他在打量這個狹小的出租屋,蹙着眉。
宋珂緊張了一瞬,随即意識到他也許想不起什麽,因為這裏跟以前已經截然不同了。所有跟他有關的東西早就被收好,兩個人共同生活過的痕跡幾乎什麽也不剩,連同自己也變得面目全非。
“那是什麽。”陳覺問。
順着目光看過去,宋珂見到挂在卧室門口的風鈴塔。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好簡言之:“辟邪的。”
陳覺擰起眉,嚴肅又不解:“你一直這麽迷信?”
“寧可信其有啊。”不知怎麽的,宋珂沒忍住笑了出來,因為覺得他煞有介事的模樣有點可愛。
陳覺面容浮上愠色:“怎麽這種時候你還笑得出來。知不知道剛才差點出大事,人不在居然敢不關火跑出去,要是今天我不在——”
“要是今天你不在我也不會有事。”
迎着那道冷厲的目光,宋珂意外發現他頸下好長一道紅印子,應該是滅火時不小心燙的,心髒頃刻間柔軟下來:“抱歉啊,害你受傷。”
陳覺左手往脖子上摸了一下,眉頭頓時擰得更緊。
“很疼吧?家裏沒有燙傷藥,要不要現在去趟醫院。”
倍加小心地盯着他,還是只換來滿臉不快。他起身,語氣不善地說:“帶件幹淨衣服。”
帶就帶,何必生這麽大氣?
宋珂匆匆忙忙地随他出了門。誰知到了外面陳覺也不肯拿外套,譜很大,臉色也難看得要命。
“你穿啊。”
“我讓你穿。”
“我不冷。”
“少廢話。”
他的脾氣真的差了很多。
上了車兩人就沒再交流。晚上九點的臨江城燈火通明,路上車流緩慢地向前移動,兩側的高樓大廈止不住地後退,周圍的一切如同千帆過盡。
漸漸的,宋珂察覺不對,因為行車路線很陌生。
“我們去哪家醫院?”
陳覺面無表情,目光直視前方,“去我家。”
宋珂一下子坐直:“為什麽是去你家?”
陳覺沒有解釋,而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不想去就跳車。”
跳……車……?
再傻的人也知道惜命,宋珂只好任憑司機将自己帶到某處環境不錯的公寓,一路上三關兩卡,安保格外嚴密。
他猜想這就是陳念提到過的,她哥的秘密小公館,從父親陳宗義那裏繼承來的。
自地下一層坐電梯上去,兩人誰也沒有先開口。身上穿着那件厚實寬大的外套,密閉的梯廂裏能聞到淡淡的薄荷煙味,宋珂有種無處可逃的感覺。
這裏一梯只有一戶。走到五層公寓門口陳覺腳步驟停,害得宋珂差點撞到他背上,“怎麽?”
陳覺起初不接話。宋珂以為他是後悔帶自己來這兒了,正要松一口氣,卻聽見他低聲問:“以前來過這裏嗎?”
宋珂完全沒有意料到,滞了下才說:“沒有這個榮幸。”
“我連你都沒有帶來。”陳覺似乎不信。
“你秘密那麽多,誰知道在這裏藏過幾個人呢,不帶我來有什麽可稀奇的。”宋珂越來越佩服自己,這種境況下也能開得起玩笑。
進去以後不出所料,眼前這個“鑽石王老五公寓”顯得相當淩亂,客廳裏穿過的衣服扔得到處都是,廚房裏還有喝過酒的杯子,沒來得及處理的煙蒂,幸好地上沒有什麽避孕套之類的私人物品。
陳覺并沒有帶他參觀,只是找了雙一次性拖鞋給他:“先去洗手間把臉洗一下。”
宋珂依言去洗臉,一照鏡子方才吓了一跳。自己臉上又是黑灰又是牆灰,耳後一整片頭發都燒焦了,模樣可以說是不堪入目。
剛才自己還笑陳覺,原來更沒形象的那個是自己,而陳覺竟然也沒提醒他。
處理完手上跟臉上的污漬,他出去找剪刀,結果房子太大了茫無頭緒。只好走到主卧門口去問:“陳覺,剪刀在哪。”
“等等。”
過了半分鐘,陳覺從裏面的小衛生間走出來,赤裸着上半身。
宋珂其實不會覺得尴尬或者什麽,就是毫無準備,看到的比較突然。于是背過身:“你怎麽把衣服脫了?”
“領子都燒爛了還不脫。”陳覺口氣不算好也不算壞,只是穿上T恤,走到外面找到剪刀,“你拿它幹什麽。”
“我想把頭發剪一下。”宋珂微微側身,給他看自己的耳鬓。
陳覺笑了一下,很低的。
這好像是他今晚第一次笑。
宋珂想質問他:“還說我,你又笑什麽?”不過最後還是決定不要自讨沒趣,一聲不吭地走開了。
去衛生間剪頭發,整個過程很小心,剪得也不多,就是不知道效果怎麽樣。一回頭發現陳覺在門口抱臂看着,似乎對這件事有點興趣但是興趣不大。
宋珂也不吭聲,目不斜視地往外走,結果被陳覺伸手拉住:“我看看。”
“沒什麽可看的。”想避避不開,身體被他禁锢在胸前。
呼吸靠近的瞬間宋珂确信自己還算從容,只是心跳有短暫加速。陳覺看了幾秒,慢慢地将手放開:“明天記得找專業人士修一修,你這樣不能見人。”
明知他是刻意誇張,宋珂心裏還是猛地一咯噔。因為第二天九點就有會,即便自己想剪理發店也不可能那麽早開門,到時候這副尊容恐怕叫人笑掉大牙。
沒想到陳覺忽然說:“你還有一個選擇,請我替你修。”
宋珂遲疑了,因為壓根兒不知道他還有這項技能。而這樣溫和的語氣更不像真的,只恐怕又是什麽幻覺。
“放心,不會太難看。”
啊?
“畢竟現在已經足夠難看。”
好,是真的陳覺。
人在屋檐下,宋珂只好忍氣吞聲。
最後被帶到客廳,把名家手抛的大理石茶臺當板凳用,活脫脫暴殄天物。陳覺找了件襯衫給他,叫他自己圍在脖子上,又找出個帶握把的橢圓鏡給他拿着。
在陳覺家有面小鏡子已屬神奇,更神奇的是這東西似乎還不是平面的。宋珂左看右看,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張口問出一個很沒營養的問題:“哪來的鏡子?”
“你有沒有常識。”陳覺坐到他對面的沙發上,語氣也不太耐煩。
宋珂急火攻心,下意識踢了他一腳,完完全全的下意識,“不會好好說話嗎?”
踢完才曉得後悔。
三年前剛認識的時候可以揍他,三年間相愛的時候也可以揍他,偏偏就是現在,自己沒有資格再這樣對他。
兩人目光無遮無擋地對視,陳覺兩道劍眉緊緊地皺到一起,手肘撐膝,慢慢傾身。
“抱歉,”宋珂微微吸氣,“我一時氣極了。”
陳覺像沒聽見,忽然問:“我以前是不是對你很好?”
意思不言而喻。
宋珂愣在那,忍住強烈的心悸攥緊手,嘴角艱難地往上擡:“是很好,不過你對每一任都不錯。”
“每一任?”陳覺身體退開,靠在沙發上漫不經心地看着他,“你是我的第幾任?”
“第五任吧,我也不知道你有沒有騙我。”宋珂嘴角幾乎抽搐,笑着說違心的話。
“那我呢,我是你的第幾任。”
時間無聲地流逝,周圍是一種虛無的平和。過了很久他都答不上來,陳覺看着他,看着他表情一點點失去控制,看着他笑得比哭還難看許多。
“這麽難回答嗎?”
宋珂笑了笑,實在開不了口。
陳覺意識到什麽,微微皺起眉:“第一任?”
目光已經近乎憐憫。
宋珂側開臉,無聲地吸了口氣:“好了,放過我吧。”
陳覺終于不再問,身後慢慢地後退,重新靠到沙發上。
“你拿的是汽車後視鏡。我以前應該有過一輛保時捷,車不見了,車庫裏只找到這些零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