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解釋 相處方式,必須改變
沈纖纖低頭去看剛才被他緊緊攥住的手腕。
她肌膚雪白無暇, 被他捏了一下,頃刻間就多出兩道明顯的青痕。
痛倒也不是很痛,但她仍将手腕湊到他面前, 嬌滴滴地埋怨:“九郎你看,你把人家的手腕都捏青了。”
她聲音柔媚,刻意捏腔拿調後, 更是聽得人神酥骨軟。
蕭晟緩緩直起身, 臉色複雜, 眼神古怪。
他深吸了一口氣:“說話可以正經點。”
沈纖纖嬌嗔, 眸光流轉:“讨厭,說誰不正經呢?”
想起門外的太醫和四皇子等人,她站起身:“啊呀,忘了,我得跟他們說你一下醒了, 免得他們再擔心。”
沈纖纖快走幾步,打開房門。
門外陽光很好。
不遠處, 小小年紀的四皇子正雙眉緊鎖。
而方于兩位太醫也正一臉愁容地商量對策。
沈纖纖走上前,含笑告訴他們喜訊:“王爺醒啦。”
此言一出, 幾人盡皆面露喜色:“真的?”
“當然是真的!”
得知晉王醒來, 衆人松一口氣。上一次晉王的昏迷情況,大家還記憶猶新, 唯恐還如之前那般。
兩位太醫以及四皇子匆忙回如意閣,想看晉王身體狀況。
一進門, 就見晉王已下床并穿上了幹淨的外衫,正在系腰帶。
“王爺,您現在感覺怎麽樣?”方太醫連忙詢問。
四皇子也忙不疊開口:“皇叔,你真的沒事了?”
剛才那麽吓人, 現在看着跟沒事人一樣?
晉王眼眸微擡,淡淡地道:“本王無礙。”
方太醫猶不放心,小步上前,出聲懇求:“還請王爺賜脈。”
先時是因為什麽緣故暈倒的,蕭晟非常清楚,也知道自己身體沒病。
他不緊不慢将腰帶系好,踱步至桌邊,在椅子上坐了。這才緩緩伸出手,任方太醫把脈。
少時,把脈結束,方太醫長舒一口氣,笑謂衆人:“王爺脈象正常。”
四皇子不說話,心想,剛才皇叔昏迷時,你也說他脈象正常。
“嗯,本王本就沒事,一時頭暈而已。你們先出去吧。”
見晉王一切如常,兩個太醫交換了一下眼神後,快速施禮退下。
四皇子有些遲疑:“皇叔,你真的沒事?”
蕭晟眉梢輕挑:“嗯?你看本王像有事的樣子?”
四皇子細細打量,的确看不出異常。他緩緩搖一搖頭,被擦傷的地方後知後覺感到疼痛。
他抽了一口冷氣,龇牙咧嘴,甚是滑稽,語調卻不自覺上揚:“那皇叔好好歇息,侄兒告退。”
“皇嬸也好好休息。”他随即又沖沈纖纖點頭致意,才轉身離去。
蕭晟随手斟了一杯茶。
一做這個簡單的舉動,他眼前立刻浮現出許多畫面,不由地臉色一僵。
眼角餘光注意到沈纖纖随四皇子到門口,蕭晟低聲道:“卿卿留下。”
沈纖纖根本就沒想走,她是送送四皇子。
衆人離去,她搬了一個小杌子在晉王面前坐下,伸手去拉他衣袖,嬌聲關心:“九郎,你真的沒事了?人家剛才好擔心哦。”
語氣嬌媚,動作自然。
蕭晟阖了阖眼睛,腦海中霎時間浮現出多個類似的畫面。
緩緩吐一口氣,他抽出衣袖,沉聲問:“我們成婚了?”
盡管已經知道這是事實,但他還是開口求證。
沈纖纖眨了眨眼,臉上有錯愕一閃而過。
她心裏一咯噔,立刻意識到不對,整顆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晉王雙目微斂,神情怪異:“還圓房了?”
其實不用她回答,他自己一閉上眼,腦海裏就能浮現出對應的畫面。
沈纖纖小聲問:“你,是不是都想起來了?”
蕭晟擡眸,似笑非笑:“你說呢?”
何止是想起來,簡直像是有人把這段時間的種種細節一股腦地全往他腦海裏塞。
完全不敢相信,那些事情都是他做的。
他失去記憶,誤以為兩人是真正的愛侶,也就罷了。她明明清醒着,知道約定,又怎能聽任情況發展到這一地步?
沈纖纖腦中轟然一響,心裏只剩下一個聲音:要完。
果然是想起來了!
早不想起,晚不想起,偏偏在兩人有了夫妻之實後想起來。
“我們當初是怎麽約定的,嗯?”晉王聲音不高,聽不出任何情緒。但因為他音色偏冷,讓人聽着頓覺陣陣涼意。
沈纖纖心中百轉千回,低下頭,老老實實回答:“我們當初約定,我假扮王爺真愛,陪王爺作戲。短則三五月,長則一兩年。”
“那你是怎麽做的?”晉王聲色清冷,“本王失去記憶,你也失憶了嗎?”
“王爺,我可以解釋的。”沈纖纖霍然擡頭,急急辯白。
蕭晟面無表情:“本王聽你解釋。”
他倒要聽聽,她能說出點什麽來。
“首先是成婚。”沈纖纖理了理思緒,放緩語速,“我從來不敢妄想成為晉王妃,是皇上賜婚。當時那種情況,皇上下旨,我哪裏能拒絕得了?”
蕭晟沉默不語,皇帝賜婚,的确不能怪她。連他都沒想到,他昏迷之後,皇兄居然會做出賜婚的決定。
而皇兄之所以這麽做,大概還是因為他們平時作戲太成功了。
“其次,你醒過來後,不記得之前的事。我私下跟你說了,我說了我們是假的,可你不相信啊。我說了好幾次你都不信,這還能怪我嗎?”
蕭晟輕笑,意味不明:“說了好幾次?”
對,她确實說過幾次,但陰差陽錯,機緣巧合,都被失去四年記憶的他,誤以為是在說氣話。
一想到這裏,蕭晟眉心就突突直跳。
十九歲的他是個傻子嗎?居然會真的相信他在二十三歲那年對一個女子一見鐘情非要娶進門?他是那種沉迷美色的人嗎?就算他突然開竅,喜歡一個人,也絕不可能性情大變高調示愛。
這麽明顯有內情偏偏就看不出來,還能把請求賜婚的奏折當成重要物證?
他之所以敢請求賜婚,分明就是篤定了皇帝不會答應。
這樣簡單的道理怎麽就想不明白?
晉王甚至有幾分懷疑,他十九歲時,真的有這樣愚蠢嗎?
知道的是失憶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失智了。
“因為答應了王爺,要在人前作戲。澄清的話,也就只能私下說。見王爺執意不信,我也沒辦法。”
“後來我就想着,只要沒有夫妻之實,等王爺恢複記憶自有對策。所以當晚我就搬到永春園去住,是你讓我搬回正房跟你同住,還要跟我同床。是你再三強調,說什麽都不會發生,我才勉強答應的……”
沈纖纖越說膽氣越足,也不似一開始那般畏懼:“甚至八月十五那天晚上,也是你先的,我推過你,推不開。我讓你停下,可你根本就不理我,還親我,不讓我說話……我就那點力氣,哪能掙得過你啊?事後我想着,反正都這樣了,就,就随你吧。”
她這一番說辭,将自己推脫得幹幹淨淨。
事情剛發生時,她也理虧心虛。但到了這種時候,自然都挑有利于自己的說。
總不能傻乎乎地把罪責都應承下來。
其實細細分析下來,她感覺自己固然有錯,可錯誤也着實有限。猶記得一開始,她牢記約定,一丁點想法都沒有。還是後來澄清無望,破罐子破摔,然後不知不覺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蕭晟哂笑,語氣不明:“這麽說來,都是本王的不對了?”
她是在解釋,然而每一句話都在說着她無辜她被迫,錯的都是他。
雖說十九歲的他實在不争氣,但她這态度讓人怎麽聽怎麽不舒服。
沈纖纖頭皮陣陣發麻,感覺方才的說辭稍微有點過了。
她讪讪一笑,試圖補救:“怎麽會呢?話不能說的這樣絕對,我也有錯。”
“哦?那你錯在哪兒?”
沈纖纖冥思苦想,試探着回答:“首先,皇上賜婚的時候,我沒有拼死拒婚。其次,雖然我說了五次我們是假的,你都不信。但我應該再說第六次、第七次,一直說到你相信為止的……”
蕭晟冷不丁打斷她的話:“哪五次?”
他怎麽不記得有五次之多?還拼死拒婚,誰讓她拼死拒婚了?
沈纖纖一次一次給他指出來:“你醒來的當天晚上,我就給你說了兩次。被福伯打斷一次,他走後我又說一次,你都不信,只一味敷衍。第二天我們去昌平侯府回門,馬車上我又說了一次,你還是不信……”
她這一提,蕭晟腦海中登時浮現出當時場景,一時不知該怎樣評價失去四年記憶的自己。
“第四次,你給我送情詩,還問我要不要留你過夜,我又說了我們是假的……”
聽到“情詩”二字,晉王太陽穴都止不住跳動,只覺一股氣血往上湧,臉上一下子燙了起來,前所未有的尴尬難堪。
他失去四年記憶後,竟然真的以為他有給她送情詩的習慣,還一天一首,從不間斷。
殊不知那是他心血來潮,随手寫來交換香囊荷包的。
哦,荷包也只收到了一個。
他望着眼前的女子,心情格外複雜。
她每天收情詩的時候,是不是看他就像看傻子一樣?
“還有第五次,我們圓房之後,第二天早上我又說了我們是假的,你還是不信。後來我才想着,反正都這樣了,假的也是真的了,再澄清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蕭晟面色沉沉,她是澄清五次不假,但除卻最開始兩次,都在特殊情境下,不怪十九歲的他先入為主,誤以為是在說氣話。
沈纖纖擡眸瞧着他,一雙眼睛怯生生的:“我知道了,我應該多說幾次的。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該找到機會就不停地說,一直說到你相信為止。”
晉王沉默一會兒,深吸口氣平複情緒。
良久之後,他才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繼續。”
“什麽繼續?”沈纖纖有點懵。
“你的錯。”蕭晟神色淡淡。
不是很能說嗎?怎麽現在還沒說到他真正想聽的?
“哦。”沈纖纖想起先時話題,心念急轉,終于垂着腦袋,“第三,也是最關鍵的。八月十五那天晚上,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邀你喝酒,不該高估自己的酒量,不該高估九郎的定力……”
蕭晟食指微屈,輕扣桌面,一下一下。
伴随着她的話語,八月十五的夜晚,那旖旎美好的場景驟然湧現在腦海裏。
他心口一熱,雙腿交疊,試圖遮掩身體的變化。
十九歲的他,定力确實差,一丁點誘惑都受不住。
就這還有臉面嫌棄他沉迷美色?也不看看自己都做了什麽!
沈纖纖咬一咬牙,臉頰微紅,輕聲說道:“最後,我不應該因為木已成舟,就順水推舟。八月十五那一夜,尚可說是酒後失控。後面那麽多次,我實在不該半推半就……”
一閉上眼睛,蕭晟眼前就浮現出兩人夜間歡好的畫面。
十九歲的他,格外熱衷男女之事。開葷之後,越發上瘾,而且每次都是他主動。這讓他連質問都沒有立場。
小杌子遠低于椅子,沈纖纖微微仰頭,擡眸看着他,眸光澄澈,隐帶委屈:“王爺,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還請你大人大量,別跟我計較。”
“噠噠噠”的輕響,極有節奏,一聲一聲,似是敲在她心上。
盡管她在言語中千方百計為自己開脫,但依然免不了忐忑。
作為唯一的知情者,放任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她絕對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思及此,她內心深處隐約有些酸澀。
兩人假戲真做之後,她曾經生出過極其隐秘的心思:若他一輩子想不起來,其實也很好。
可他終究還是想起來了。
往日種種,皆成罪過。
晉王瞥了她一眼:“沒了?”
說了半天都沒說到重點上。
沈纖纖輕輕搖了搖頭,嬌嬌怯怯:“想不到了,如果有其他什麽錯誤,還請王爺明言指出。”
“你睡床本王睡榻?夜夜讓本王給你端茶遞水?”
成婚、圓房,都可以說事出有因,不能怪她,他自己也有很大的責任。但人前人後,處處支使,他現下想起來,還覺得憋悶窩火。
一想到失憶之後他真的任勞任怨,供她驅使。不是人前作戲,而是真心實意,他都想掐死十九歲的自己。
還能不能有點出息?
沈纖纖臉頰緋紅,心虛極了,小聲辯解:“可是以前我們作戲的時候,不也這樣嗎?”
她當然不能說,她是心裏有氣,就故意折騰他。
“作戲和真的能一樣?”晉王冷笑。
作戲是演給人看的,誰讓她趁着他失憶時支使他了?
十九歲的他竟然還能習以為常?!
沈纖纖腦袋低垂,迅速誠懇認錯:“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以後?你倒是說說看,以後怎麽辦。”蕭晟慢悠悠端起了茶盞。
剛一端起茶盞,關于自己半夜多次給她端茶遞水、甚至是親自去廚房給她燒水的記憶就又浮現在心間。
他瞳孔一縮,臉色驀的一沉。
以後怎麽辦?沈纖纖哪裏知道?這不都是看晉王的意思?難道還能聽她的?
但他既然問起,又極不高興的模樣。沈纖纖少不得輕聲表态:“我知道,我不該霸占王妃之位,玷污王爺身體……”
蕭晟眉心劇烈跳動。
霸占?玷污?她說的什麽鬼話?!他最在意的是這些嗎?
沈纖纖留心觀察着他的神情,決定先将姿态擺得低一些,再低一些:“記得王爺曾經說過,需要我作戲,短則三五月,長則一兩年。王爺您看什麽時候合适,安排我假死。我肯定躲得遠遠的,絕不會在您眼前出現,不打擾您和新王妃的生活。豐厚的報酬,我一文也不要了。您覺得行不行?”
她有一雙桃花眸,天生妩媚多情,此時怯生生地看着他,隐約含着絲絲水汽,讓人憐意頓生。
可惜她口中說出的話,就讓人很不高興了。
“躲得遠遠的?都這樣了,還躲得遠遠的?”晉王嗤的一聲冷笑。
還新王妃?真以為他是不負責任的人?
沈纖纖心念急轉,不讓躲,那他的意思是不是留下她,将錯就錯?
這個猜測讓她心裏霎時間多了一重歡喜。
但是想到另外一種可能,她又覺得不能開心太早,就小心翼翼地試探:“不讓躲?不是要殺我吧?”
蕭晟斜了她一眼,被她給氣笑了:“那你想怎麽死?”
他是那種殘忍嗜殺的人?
沈纖纖一時也不能确定他是在說氣話,還是真心詢問。
她登時流露出祈求之色,情真意切:“王爺,我雖然有錯,可我真的罪不至死。一夜夫妻百日恩,看在我真心實意愛慕你的份上……”
晉王放下茶盞,目光沉沉望着她,淡淡地道:“愛慕?”
她今日解釋澄清的話語,看似誠懇,但是每句話裏暗藏的小心機,他難道會聽不出來?
不想與她計較罷了。
甚至她這句“愛慕”,他也不可能完全相信。
沈纖纖睫羽輕顫,乖巧誠懇:“王爺因救我而受傷,我自然,自然也會動心……”
這番話倒也并非假意,她到底還是個年輕姑娘。親眼看到有人為了救她不顧性命,她心裏豈會一點漣漪也沒有?
只是兩人身份相差太遠,她很清醒地知道作戲而已,他們之間絕不可能。她也就告訴自己,他救她,是義氣之舉。
可是沒想到他們不但有了夫妻之名,還酒後意外有了夫妻之實。他寵她縱她,時間久了,她內心深處難免會生出一些貪念。
聽她提及救她之事,蕭晟不由地回想起當時種種情形,以及剛得知她有危險時的焦急心情。
再生氣、再憋悶,也不得不承認,此刻他對她不無情意。
——不知是受這段多出來的記憶影響,還是之前就有。
他對于這個女子,有着不淺的感情。甚至聽她自陳愛慕他時,他還有短暫的失神。
然而不過是瞬息之間,蕭晟就冷笑一聲,臉色沉了下來。
沈纖纖一直留心觀察着他,不敢錯過他丁點的神情變化。
看他神色不虞,一言不發。她感覺自己像是踩在懸空的麻繩上,也不知下一步到底是什麽情況。
這種等刀落下的滋味太難受了。他沉默的時間愈久,她心裏的不安就愈濃。
算了,早死晚死都是死。
沈纖纖索性将心一橫,可憐巴巴:“王爺,以後究竟怎麽辦,還是您決定吧,我都聽您的。”
反正也不由她做主。
蕭晟冷眸微眯,唇角輕揚:“哦?都聽本王的?”
沈纖纖本欲點頭,可終究是留了點心眼,微微一笑,軟語懇求:“當然,還請王爺高擡貴手,從輕發落。”
蕭晟目光幽深晦澀,落在面前的女子身上。
她濃密的睫羽微微顫抖,顯示着主人內心的不安。
蕭晟雙目微阖,将眼底的情緒藏下。微一思量,便有了決定。
事已至此,這個妻子肯定是要認下的。他還不至于恢複記憶,就把她一腳踹開。但是兩人私下的相處方式,必須要改變。
他決不會像失去四年記憶的自己那樣,任她驅使。
這個家,還是由他說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