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節
”
檀玄無奈道:“季叢,我也只是一個凡人。”
正說着,他停下腳步:“從這裏進去,穿過庭院,就可以到寺外了。”
季叢看向前邊,在石牆上開了一個半圓的門洞,旁邊立着木牌,一個墨筆書就的靜字,下面寫着“游人止步”。
季叢跟着檀玄走進去。門洞後有條石子鋪就的小路,通向禪堂,他們從房子背後繞過,則是一個幽靜的庭院。四面是竹林,中間圍成一個小池,池邊坐着位灰布衣袍的老者,須眉皆白,正在釣魚。
檀玄像是沒有料到會遇上這位老者,雙手合十,低頭行禮:“師父。”
老者微微轉動頭,看見他們,眉毛顫動了一下,似乎在微笑:“檀玄,這位小友是?”
這就是引空法師了。
“這是我的……同學,來觀禮盂蘭盆會的。”檀玄說。
“難得。”引空點頭,“從沒有見過你帶人來過,我們還怕你寂寞。”
季叢也只能跟着打招呼:“方丈好。”
“小友好哇。”引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檀玄,“原來如此。”
他轉回身子,繼續凝視着池面:“晚上的夜景,檀玄,你可帶着好好游賞。”
“是的。”檀玄應了,“我們離去了,師父。”
引空端坐着,像是入定了,不再出聲。
于是檀玄便帶着季叢,從竹林的一條小道,往後山寺外的方向去了。
他們走後不久,一個身影慢慢從門洞那邊踱出。
池面上,因為炎夏而有水汽蒸騰。
楚月輕輕挽了垂下的頭發,她似乎在為自己的衰老而感到不好意思,輕輕微笑道:
“……漁歸,別來無恙。”
等到了靜塵寺的後門,季叢幾乎是從門檻出跳出來的,他繞到檀玄前面,回望巍峨的殿宇:“總算出來了。”
“你累了嗎?”
“才沒有。”
“那……你打算走了嗎?”
季叢看了看寺外的道路,只有一條向下蜿蜒的石階,于是在上面坐下來:“我原本是想的,可是楚老師和你師父都說不要錯過晚上的景象……我很好奇,盂蘭盆會的晚上是什麽樣的?也是做法事嗎?”
檀玄也在旁邊坐下來:“這原本是宗教活動,但随着時間的推移,已經變成了世俗節日,不同地域的過節方法也不同。”
“那你們這邊,最好玩的是什麽?”
“我想,大概是燈會吧。”檀玄說,“點天燈會引起山火,所以很早就禁止了。現在都變成了放水燈。”
“你不是說旁邊有道溪水嗎,那裏可以放嗎?”
檀玄聞言,慢慢笑了:“你還記得我的信。”
季叢一愣,趕忙說:“我随便看的!”
“嗯。”檀玄好脾氣地點頭,“那裏是上游,人少,很安靜。”
“那不錯。”季叢看了看天色,太陽已經往西邊傾落不少,今天的白晝,很快就要結束了。“晚上馬上就要到了。”
從這裏看去,穿過掩映着的樹林,下面便是屏市密密麻麻的居民區,有的窗戶裏,已經點起了燈火,星星點燈,散發着黃色的光暈。
是因為在山上,或是在寺旁嗎,季叢心裏也忽然有一種超然的寧靜。
“檀玄,你說你是在菜園子裏被撿到的?”
“嗯,我那時候沒有哭聲,師父說險些被野貓叼走。”
“那你可真幸運。”季叢想了想,不由笑起來,“這些年來,你在這裏,怎麽生活?”
“跟着師父誦經,持戒,幫忙做些雜物。等上學了,還需要兼顧學業。”
“就像今天那樣,在那屋子裏值勤?”
“如果人手不夠的時候,我會來幫忙。”
季叢想起那臺桌子上的電話:“你接我的電話的時候,也是在那兒?”
檀玄,很不好意思地摩挲了一下手指:“……是的。”
“你不玩嗎?”
檀玄搖了搖頭。
“你也沒有夥伴?”
“師父師兄,這山林,殿宇,還有三寶,都是我的夥伴。”
季叢指向那山腳下的城市:“你說,這裏邊,會不會有一間房子,是你父母的,是你本來該待的?”
“或許有。”檀玄的目光跟随着他的指尖,“只是我和他們分別已久,很少再想起了。”
“他們就這樣給你安排好了未來的路,你就不想反抗一下,不感到生氣嗎?”
“師父從小就教導我,怨憎會是該割舍的情感。”
也許是因為一天奔波,季叢覺得有點困了。而更多的,是從心裏泛起的一種酸漲的感覺,他喃喃道:“如果誰抛棄了我,我就要百倍奉還。我的人生,前途,只能由我自己決定,誰也改變不了。”
“嗯。”
“是不是我要殺人放火,你也只會這樣嗯嗯嗯?”
“嗯。”
“……笨蛋。”季叢覺得眼皮非常沉,全身也有一種經年累月的緊繃積聚起來的困倦,他的上身不由地開始傾斜,搖晃,視線也變得模糊。
“檀玄,我一直一直,都很想好好地睡一覺……只要睡一下,就好……”
說完這句話,他閉上眼睛,什麽也不知道了。
被叫醒的時候,季叢睜開眼睛,發現四周已經快黑透了。這裏是後山,整片林子裏只有濃郁的黛青色。
他擡起頭,發現自己好像靠在了某個人的肩膀上,但因為剛醒,沒太反應過來。
“我睡了很久嗎?”他問。
“……沒有。”
“你一直在這裏等我?”
“嗯。”檀玄站起來,“我該打鐘了,所以只能叫醒你,很抱歉。”
一閃而過間,季叢好像看見他的耳朵有點發紅,但因為光線朦胧,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聽到打鐘,他像是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噢,就是你的老本行了。”
檀玄沒有因為他的玩笑而生氣,只說道:“我從這裏去鐘樓,你如果不想再進寺內,可以從這條小道繞到正門,那裏應該已經很熱鬧了。”
“好,你什麽時候結束?”季叢轉身就預備走。
“今天是重要的節日,所以次數要多點。一百零八聲之後,我就會過去。”
兩人分別後,檀玄的身影匆匆消失在門內,而季叢則沿着巍峨的紅牆,一路往山陽之地走去。
夜色漸漸深了,山中氣溫也降了不少,季叢的睡意終于消散,人也完全清醒了。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自己好像是以一個非常奇怪的姿勢——也就是枕在檀玄肩膀上——睡着的。自己睡得沉,而檀玄居然也就聽之任之,如果他不敲鐘,難道是預備陪自己在這裏坐到明天早上嗎?
季叢身上摸了摸自己右邊的臉頰,上面好像有長時間被擠壓而産生的輕微凹陷,但更多的,是在皮膚上殘留的那個人肩膀上骨骼的觸感。
他想起檀玄在夜色中的耳根,自己的臉上,也開始莫名其妙地發起燙來。
又來了。
季叢甩甩頭,趕緊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踏出第三步的時候,距離頭頂極高極高的地方,傳來了一聲肅穆的鐘聲。
他渾身一震。
那聲音太渾厚博大了,一下一下敲擊的頻率非常沉穩,是久經歲月的銅鐘,才能發出的鳴響,從這寺中的塔樓,穿到山裏,山外,平原。
原來這是他真正敲響的鐘聲,而不同于當日舞臺上,躲在幕布中彎腰的模樣。
轉過一個彎,就看到亮光了。越往前走,光芒就越盛,季叢在鐘聲中一直走到牆壁的盡頭,看着寺內的光火幾乎照亮了半個夜空。
在靜塵寺的正門口,一片燈火通明。人們如趕夜市一般,歡聲笑語地四處閑逛。不少孩子被父母牽着,手裏則系着根繩子,一直連到身後咕嚕咕嚕滾動的兔子燈。
寺門口正在施食,或許是因為今日盂蘭盆會,素齋也比以往豐盛,夏至粥,素面,扁食,有許多種類,熱氣騰騰,香味撲鼻。
施食的桌前早已排着長隊,聽到這久久不息的鐘聲,有許多老人放下手裏的提包,雙手合十,默默祝禱,或是念亡魂安息,或是願家宅平安。
一百零八響雖然多,但在鼎沸的人聲中,好像倏忽也就過去了。
季叢站在正門口,他四周都是攢動的人群,只他一人靜止中央。
“噢,季施主好,又見面了!”
季叢回神,看見有個青年和尚站在自己面前,他模樣有點眼熟。
“你是……什麽光?”
“小僧湛光!”和尚一笑,“季施主也來吃粥嗎?”
“不是。我等……檀玄過來。”
“哦哦,師叔剛敲完鐘,肯定很快會過來了。”
“你師叔,一直負責敲鐘嗎?”
“是的,師叔性沉穩,首座很早就把敲鐘的事宜交給他了。”湛光很驕傲的模樣,“晚鐘發省內心,喚醒世間一切蒙昧混沌,這是很重要的工作。”
這時,季叢看見檀玄從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