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節
,課間,早操,午休,體育課自由活動,你都能看到很多學生或三三兩兩,或成群結隊地走在,站在,坐在路上,跑道上,走廊裏,課桌前,手裏拿着一張白底紅線的信紙,興致盎然地想着,該在上面塗抹什麽話語,并把它們送給心裏那個特別的人。
書信交換活動開始的時候,藝術節合唱比賽的結果也出來了。早操結束後,沈映拿着名單和獎狀走上講臺,向同學宣布班級的比賽名次。
十班選擇的曲目不難,唱得卻還是不夠整齊,因此并沒有取得好的成績。
大課間裏的班級一片歡聲笑語,同學們都在談天說地,突然來了這麽個消息,氣氛不由有些凝滞。
沈映的語氣很嚴厲:“我不是讓大家好好唱嗎,怎麽還唱成這個樣子?”
“我們已經盡力了啊。大家也不想看到這樣的。”下面的同學反駁。
“我們之前已經練習過很多遍了,正式比賽的時候盡自己最大努力,難道很難嗎?把這件事認真放在心上,難道很難嗎?”
有人不滿了:“你怎麽知道我們沒有盡力?你怎麽知道我們沒有把它放在心上?”
“是啊是啊,那麽多人唱一首歌,本來就不容易,而且還有一二班那種強的對手……”
沈映忍無可忍:“你們有事就搬二班出來,都是借口!二班怎麽了,我們就不能贏二班了嗎?”
“沈映,你以為每個人都想像你那樣,非要争個頭破血流嗎?”有人冷嘲,“更何況,我們現在最主要的就是把成績搞好,合唱這種事,本來就是學校讓我們放松的,唱得開心就行了。”
“就是,就是。”其他人紛紛附和。
“我看不慣你們這種懶散的态度,”沈映提高了點聲音,“我們對每一件事情,都應該全力以赴。”
有個男生從椅子上站起來:“我早就想說了,你憑什麽總是用這種老師的語氣教訓我們?”
沈映努力穩住情緒:“就憑我是班……”
她話還沒說完,下面馬上有人接口道:“就憑她是老沈女兒!”
這句話仿佛引燃了班級下湧動已久的某種情緒,大家哄堂大笑起來。
“下來吧,關系戶!”有人沖講臺上喊。
“誰關系戶?”沈映怒道。“你給我說清楚,誰關系戶?”
“你不是嗎,你敢說你不是嗎?你敢說你站在現在的位置上,不是靠這個嗎?”
“我敢說,我不是!”沈映一字一句道。
她獨自一人站在講臺上,下面是其他同學,彼此間對峙着,各不相讓。
偶有學生從十班外走過,看見裏面是一片劍拔弩張的死寂,不由也噤聲。不多久,沈映便臉色鐵青地從前門匆匆地走出。
季叢那時候因為去圖書館借書,所以沒有目睹這件事。
他想借的書剛從上個學生那裏還來,管理員還沒來得及把它放上書架,便告知他下午再來。
午休剛結束,季叢就從教室出發了。
他的生活和平時沒什麽區別,甚至因為期末考試,而變得更加緊促。教室,食堂,宿舍,三點一線。早讀背誦,晚自習按輕重緩急分給各個科目,熄燈前再做最後的複盤。他對自己短期的人生,有非常清晰而且堅定的目标,并為此而矢志不渝地努力。因此,他對學校的很多活動以及娛樂都很淡漠。
季叢走出教學樓,走過梧桐道。道旁的木箱已經立起來了,有不少學生拿着信去投遞。濃蔭蔽日,樹影婆娑,好一番青春光景。
可是,校園之中,也如這閃動的樹影,除去那些耀眼的光斑,還有更多更多,深沉靜默的影子,在那裏昭示着一切難言的晦暗。
這次季叢很順利地借到了書,走出借書室的時候,他看見在大廳的服務臺上,有幾個女生笑着拿了什麽東西,挽着手跑開了。
他走過去一看,那裏原來放着自取信紙的盒子。白底紅線,是最樸素明麗的組合。
季叢猶豫再三,也不知道為什麽,朝四周看了看,拈起一張信紙,飛快地夾進書裏,然後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在經過行政樓的某個角落時,他偶然聽見沈映的聲音。一轉頭,果然看見沈映和老沈站在走廊上,像是在說話。
季叢不想偷聽,他裝作沒看見,往班級的方向走。可是沈映嗓門本來就響亮,這次更是格外激烈,他想聽不見也難。
“……你那些同事,人家都高升了,行政主人,教研組長,學科帶頭人……你呢,你有什麽,混了這麽多年,還是個中學老師,你除了個關系戶的帽子,你還能給我什麽?”
老沈擦了擦汗,不住道:“小映,爸爸對不起你,爸爸對不起你……”
沈映扳着指頭數:“我所有的成績,都是我自己做出來的。我中考是我們班第一,十班的運動會紀律,游泳課秩序,藝術節的合唱和表演,都是我在管,我在維持,我在組織!老師交給我的每一件事,我都盡最大的力量去做,和我有關系地每一件事,我都努力去完成。我要證明,證明給他們看,證明……”她頓了頓,仰起頭,“我是嚴格,不近人情,但是……他們也看不到我證明的努力。”
她的聲音帶了點哽咽:“爸,我也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啊。我也會難過,傷心啊!你說,你到底給我帶來了什麽?你給你那些學生帶去的,比我更多,多得多,是嗎?!”
角落裏的光線太昏暗了,把這對父女的身影,都照得格外衰頹。
在教室門口,季叢恰好撞上了從另一方向回來的孟饒。
“季叢,我正找你呢,這不趕巧呢嘛!”
季叢看見他手裏抓着厚厚一沓信紙,說:“你寫信?”
“啊,才剛拿來呢。”孟饒點頭,“……你要給誰寫嗎?”
季叢下意識抓了抓手裏的書,腦海裏飛快地滑過一個名字,又努力将其忽視。
“沒有。”他說。
“噢。”孟饒看起來不太意外,順手抖了抖信紙,“我想給沈映寫一封,安慰安慰她。”
“沈映?”
“你是沒看見,班裏那景象,真吓人。”孟饒繪聲繪色地将剛才發生的事複述了一遍,“季叢,我以前從來沒遇見這種事,但我覺得我們班有些同學……要我說,凡事都可以好好談嘛,現在高一都快結束了,我要不就做點什麽,不然心裏不太踏實。你覺得怎麽樣啊?”
季叢想了想,說:“那你替我加一句上去吧。”
“行啊,”孟饒大方道,“你要說什麽?”
“我要說,這世上很多事情都分不清誰是誰非,”季叢看向窗外,“只要對人對己,無愧于心,就夠了。”
孟饒琢磨了一下,沒太琢磨透,點頭道:“成,我一定加上。”
和孟饒說完了話,他們一前一後走向座位。
大課間很漫長,又因為剛才發生的事,班級裏不少人都沒再待着,陸續都出去了。現在裏面只剩下零星的個把人。
季叢走在前面,靠近自己座位的時候,他忽然發現課桌上有什麽光點,又走近些,他意識到那是一份壓在筆袋下面的信封,露出了白色的一角在外面。
“你覺得我該怎麽措辭好啊?要不随便瞎寫寫算了……”孟饒還在滔滔不絕,跟得很緊,眼見着就要走到季叢前邊了。
季叢猛地上前一步,拿書重重壓在桌上,因為力氣太大,以至于發出了“砰”的一聲。
孟饒被吓了一跳:“怎麽了怎麽了?”
季叢手上動作不變,身體則迅速坐下來:“沒什麽,有只蟲子,我打死了。”
“你勇!”孟饒一聽有蟲子,搓了搓手臂,趕緊回到自己座位上,不敢再看季叢的桌子。
而季叢,一直等到打了上課鈴,看周圍的人注意都集中在黑板上,才從那本書下面,慢慢移出那信封。
信封不大,标準尺寸,雪白潔淨,沒有郵編和郵票,只在封面上用黑色水筆寫了三個字“季叢 收”,右下角上是鉛筆标記的“210”。
字跡舒朗開闊,還有點眼熟。
季叢旋即收回視線,把信封放進借的書裏,合上書本,然後牢牢壓住。
這節課上的是《五人墓碑記》,注釋繁多,內容冗長,背景複雜。不少同學已經開始感到無聊,困倦地開始半合阖眼簾。教室裏安靜至極,連空氣也仿佛凝固。
可是為什麽,他覺得自己胸口跳得厲害。
這封信就像一只鴿子,總是在季叢的心口到處撲騰飛着,攪得他心煩意亂。他明明不知道裏面的內容,卻也總是不太敢去看它,不太敢去碰它。
一直等到周末出去打工,為了拿替換衣服,他去了一趟雲照山腳下的舊屋。
夏日正濃,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