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節
上,仆人們手裏端着鮮花與餐具,在做最後的準備。季叢穿過他們,按照一條直線往前走,他好像從幽暗的地下,進入到一個截然不同的地上世界。
走到客廳中央,顯然衆人都已經注意到他,竊竊私語起來。他的薄夾克外套,黑色套頭毛衣,普通的牛仔褲,和一雙舊鞋子,一切都看起來那樣寒酸。
會客廳的門口正站着季氏一家,正彼此交談着。季乘原和季岳穿着黑色的套裝,季夫人身上是件暗紅色的絲絨吊帶,姿态雍容。
季夫人聽到周圍的動靜,先轉回頭,看見不遠處的季叢。
她喉嚨裏有片刻的窒息,撫了兩下手上的镯子,勉強壓住聲音問一個女仆:“不是讓阿鐘帶他換衣服嗎?”
女仆惶恐:“是的,阿鐘說一定會讓他換的。”
“那現在是怎麽回事?”
“太太……我也不清楚。”
季夫人輕輕揉起太陽穴,顯然頭疼至極。
季乘原安慰道:“攬韻,你何必和他如此計較?”他換了副嚴肅的神情,看向客廳中央的少年:“季叢,這種場合,你是要鬧事嗎?”
“我不想鬧事,”季叢看着他,“我只是覺得這種虛假的形式,沒有什麽意義。”
外面花園裏亮起了車燈的光線,客人已經陸續到來了。
季乘原看了看表,顯然沒有聽他說什麽,他随便指了個仆人,吩咐道:“帶他去更衣室,之後聽我消息,再讓他過來。”
旁邊的季岳上前幾步:“爸爸,我帶季叢過去吧。”
“什麽?”季乘原有些驚訝。
“我想能勸勸他,”季岳笑道,“好教他不要總是這樣一副脾氣。”
這對父子間有着很深的默契,季乘原與他對視一眼,點點頭:“也好,那我們先見客人。小岳,你知道該怎麽做。”
季叢盯着他們,有些防備地後退一步,他本能地回頭,但發現那道白色的大門已經被合上了,客廳的後邊的入口出站了一排仆人,攔住了來路。
他覺得眼皮在不能控制地跳動,他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來反抗季乘原的命令,但呼吸變得有些困難,喉嚨像被堵住了。
季岳走到季叢面前,示意道:“走吧。”
季叢一聲不吭,朝更衣室走去。
這兩個接近雙十的少年,幾乎并排着走出客廳,他們的身高,體型,還有隐沒在那一邊的臉,都很相似。季乘原和妻子在大門口遠遠望着。既然相似,那麽比較,就是不可避免的,而你将理所當然地發現,從衣着,氣質,和談吐,季岳都顯而易見地,全方面地超過了季叢。
季乘原的眼裏流露出滿意的神情。
季叢是他們給季岳準備的一個替身。
在季乘原主持事務時期,季家與政府合作煙草貿易,
人脈網絡已經延伸進了屏市的各個角落。
季岳是家中獨生子,從小體弱,沒有辦法根治,只能在家裏養病,對外瞞得密不透風。
季乘原從一個方士那裏得到指點,如果尋到一個和季岳長相相同的孩子,那麽他将會替季岳擋過一個災禍。
你很難解釋清究竟什麽是對佛的信仰,是像普通百姓那樣通過供奉香火祈求一個幸福的來世,還是像季乘原這樣,企圖借助替身來讓自己的兒子從災禍中解脫。
季乘原在撫育院的院長辦公室見到那個孩子。
院長喊了聲:“叢叢。出來了。”
那孩子好像不敢相信似的,慢慢地從一個女人背後挪出來。
他的确很像季岳,臉頰的輪廓,嘴巴,鼻子,個子,都很相似。
只有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該怎麽說好呢,一看就和季岳天差地別。沒有受過良好教育的,很粗野的,很簡陋的一雙眼睛。
名字也是相當的廉價。
這孩子那時候年紀已經不小了。據說之前被退回來過一次。好像是收養之後那家的妻子又懷孕了,怕他不懂事,沖撞了孕婦,幹脆送回來了。
自那以後,他似乎就成為二手貨了。
在某些時候,人會出奇一致地有種潔癖,比如書總是買新的好,衣服不願穿二手,男性總希望自己的伴侶還是處女,寵物最好是純種的血統。他們似乎都認為二手的東西會帶上某種病菌,而使自己污染,本能地,至少是潛意識地抗拒接受。
那麽在季叢身上,體現的也是一種變異的處女情結。夫婦們總希望能帶回去一個潔淨長大的,沒有瑕疵的孩子,而不是已經被退回來的殘次品。
“乘原,我真的受夠了,”季夫人忍無可忍,“當初我就勸你不要領他回來。”
“無論怎麽說,好歹是有效果的。”
“那也不該留這麽久!”季夫人有些煩躁地捋了捋頭發,“麻煩只會越留越大……真是無窮的禍害……”
“他成不了什麽氣候。影響不到我們,也影響不到小岳。”季乘原淡淡一笑,“你只管放心,攬韻。”
另一邊,季叢和季岳走進更衣室,仆人們自覺替他們關上門。
更衣室的南牆上有扇狹窄的窗戶,從這裏你可以看見季家前面美麗的花園。碧綠芳草地,典雅的花卉群落,泳池,噴泉,所有富裕人家應該有的,這裏無一不有。
季岳看了看窗外一輛輛駛進的車,走到衣架旁邊,開始挑選起衣服:“你說這件怎麽樣?這件也不錯……你該早點換上,客人已經都來了。我們不要給爸爸媽媽添麻煩。”
“季岳,惺惺作态很有意思,是嗎?”季叢冷冷看着他。
“季叢,你一定要這樣嗎?”季岳搖搖頭,“你既然願意來參加宴會,卻又這樣不配合,算什麽意思呢?”
“阿嬷讓我來,所以我來。”季叢閉上眼睛,“但是其他的,我不想做。”
“你說阿鐘,是嗎?”季岳說,“她知道我們要你來,真的是非常高興。你為什麽要讓她失望呢?”
“她什麽都不知道!”季叢說,“你說,你們要我來這個什麽宴會,是想做什麽?”
“我們想做什麽?不過是大家都知道了你被領養的事情,所以想帶你和他們見個面,認識一下。”
“然後來彰顯你們有多仁慈,多偉大,是吧?”
“你何必總是要用惡意揣測別人?”季岳輕輕撫摸了那些華貴的西服,放下手,朝季叢走近,“季叢,你難道真的不明白,季家,和你之前那個撫育院,哪個更好嗎?”
“我知道你對那場車禍耿耿于懷,但那完全是意外。”
“我們為你提供治療,住處,教你禮儀,讓你接受教育。”
“季叢,只要有點良心的人,都能看到,我們這些年來,到底給了你什麽。”
季岳一步步,慢悠悠地朝季叢走去,而季叢臉色蒼白着步步後退,他額頭上緩緩淌下冷汗,頭部的疼痛伴随着耳鳴,将季岳的聲音無限放大。
更衣室的門忽然被推開,傅勤從外邊走進來,後邊的張一蔚順帶把門踢上。傅勤松了松領結,抱怨道:“阿岳,我們到處找不到你,原來你躲這兒……你和他在一起幹嗎?”
“人苦不知足,既得隴,複望蜀?季叢,我想你該學會感恩。”
“……我下學期就搬出去。”季叢喃喃道,“再也不回來……”
“噢,是嗎?那可真的很可惜。”季岳口吻遺憾,“外人知道了,恐怕還以為我們家沒有好好待你。還有阿鐘,她一定很難過。你看,你總是讓她傷心。”
這句話像是壓斷季叢的最後一根稻草,他猛地向前一躍,抓住季岳的領子,跌跌撞撞帶着他向後退:
“你別提阿嬷!你別提她!”季叢咬牙切齒地說,“季岳,你以為你很高尚,是嗎?你以為你完美無缺,是嗎?!”
門口的傅勤和張一蔚見了,大驚,趕緊沖上來分開兩人。傅勤護住季岳,而張一蔚拉開季叢的胳膊,就着他臉上去就是一拳。
季叢被打得不住後退,撞在衣櫃上,偏過頭,好一會沒說話。他側臉的線條很單薄,顴骨上破了皮,鼻子裏緩緩往下流淌下半幹涸的血跡。
張一蔚一手提起他的領子,一手壓住他的肩膀,防止他再起身。
傅勤滿臉怒容,罵道:
“阿岳忍你這麽多年!雜種!”
“一蔚,放開他。”季岳說,“動手不好。”
“放開?我早就說他不是個東西,阿岳,人善被人欺,你總是這樣,所以他才會爬到你的頭上來!”傅勤幾乎要嚷起來,“要是我們剛才不來,他會把你怎麽樣?——是兄弟就忍不下這口氣!”
傅勤來回踱了半晌,指着季叢道:“你等着!”
季叢無所謂道:“好啊,我等着。”
他看見季岳又勸止了一會,張一蔚終于放開自己的領口,回到兩個朋友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