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三
悠悠山歌唱響，黃鹂鳴翠，連綿起伏的山丘望去，一座形似五指的大山矗立其中，威武磅礴，三歲的小女孩步履蹒跚行走在碎石滿地的小道上，擡起頭來，天真的問
“爺爺，那裏的山好高”
頭發花白的老頭子把她抱起放進攜帶的背簍中背起，笑道
“那呀，是仙山，底下壓了一只了不得的妖怪！”
“妖怪？吃人麽？”
“不吃人，不吃人，一只猴子，只吃香蕉和桃子”
“爺爺你見過？”
“見過，遠遠的瞅過”
光陰荏苒，猴子百無聊賴的盯着正在地上緩慢爬動的蝸牛，他實在無趣，不知年月，不知歲末，這山，要壓他多久？
正出神間，那爬行的蝸牛被兩根青蔥玉指撚起，猴子擡頭，一妙齡少女笑意盈盈杵于面前，那眉間青蓮，已開了四瓣。
少女開口道“你便是那妖怪？”
猴子挑眉“什麽妖怪？俺老孫乃齊天大聖！”
“還齊天大聖呢，這山可壓着你！動也動不得！”
“我遲早有一天會出來，再鬧他個天宮！”
少女只是笑，猴子說的認真，她當玩笑聽聽，總聽爺爺說起這了不得的妖怪，敬畏溢于言表，她好奇了，心癢癢的想來看看，今兒個偷了閑，這一看，只是一只猴子嘛！
少女從背簍裏拿出果子擦擦，遞給猴子
“吃吧”
猴子一直盯着少女，開口道“不記得我了？”
少女詫異，繼而道“你這妖怪，我不認識你，如何能記得你？”
他輕輕嘆氣“我手也壓着了”
少女會意，挑了猴子旁邊的位置坐下，喂他吃些水果，懷裏抽出純白色的帕子，從随身攜帶的水壺裏倒水打濕了，給他擦了擦那些雜亂的毛，帕子都黑了，總算幹淨了些。
“你不怕我？”
“我怕你做甚？”
“不是說妖怪都是吃人的”
“可你是只猴子呀！”
“是，我只是一只猴子。”
夕陽西下，唯有此時的太陽，溫和入眼，不知不覺，她同那猴子說了許多話，大約是村裏面雞毛蒜皮的小事，猴子卻不曾同她說些什麽，大多數是聽她說。
她瞧着落日已下山過半，收拾起背簍，揮揮手與那猴子道別，猴子忽然道
“卿卿，你還來麽？”
少女理理耳邊碎發，揚起嘴角，明晃晃的笑容映在猴子眼中，身後普照落霞，都成了映襯
“會來”
得了空閑，她便來這山下，喂猴子吃東西，或是說說話，再打理下他雜亂的毛，偶爾無事，便這樣靜靜的坐着。
“悟空”
“嗯”
“我要嫁人了”
良久，聽不到回答，她以為他未聽清，轉過頭，他一直看着她
“是麽”
“那人是村長的兒子，我與他有娃娃親”
“那你還來麽？”
“也許...不會再來了”
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一顆一顆亮閃閃沾在她發絲上。
猴子深深看了她一眼，眼裏是...眷戀
“回去吧”
“再待一會兒”
“會生病”
凡人生老病死，他如今，無能為力。
“沒事”
猴子不再催她，反而話鋒一轉，笑道
“我與你說些趣事”
“什麽？”
“幾百年前，花果山頂上的一塊仙石裂了……”
他斷斷續續的說着，她安安靜靜的聽着，時間過的那麽快，雨，漸漸停了，他講的不清不楚，她聽的明明白白。
末了，她笑道“同我額間這蓮花一樣好看嗎？”
“嗯”
她還是走了，望着她離去的背影，他想，來生，還會再見吧。
可是他并沒有等到來生，五日後，她來了。
面對猴子的詫異，她故作傷心道“那人喜歡上村裏另一個姑娘，把我退親了。”
是這樣嗎？她可不管猴子想什麽，撸起袖子，從背簍裏拿出鐵斧，就近選了棵看上去年份不大的樹砍了起來。
猴子“你做什麽？”
“砍樹啊”
“砍樹做什麽？”
“造房子！”
猴子：？？？
少女笑了，指着離猴子不遠處“趁着現在年輕，還能動彈，我打算在那邊上做間屋子，等老了動不了了，就在那裏歇着”
一切都變得理所當然，她不急不緩的砍樹，那些樹啊，都堆在一起，覺得差不多了，她便坐在樹堆旁，琢磨着怎麽造房子，等房子造好了，又一件一件的打家具，慢慢的，少女變成了女人，她還是每天來這五指山下，再未提過嫁人的事。
日子流水般緩緩淌過，終于，她搬進了那自己造的房子裏。
屋裏邊就一張床和一擡紡織機，在屋外邊，搭了個竈，頂上用棚子遮着，她用籬笆圈了塊平坦些的地，種了些時令蔬菜，養了些雞鴨，最邊上，她種了棵香蕉樹，但這氣候着實是個大問題，沒養活，只能退而求其次，種些其它的水果樹。
從此，五指山下，多了一個人，除了偶爾她得去鎮上賣布換些米，基本在這山下定下了。
“悟空”
“嗯”
“上回去鎮上見着個乞丐孩子，挺可憐的”
“你想養嗎？”
她溫柔的看着他，此時，她已經五十多歲了
“等我老了，去了，還能有個人陪你不是？”
猴子笑道“難不成你下輩子不來陪我？”
“對的，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
“那時，你又忘了我”
“那你再給我說，從花果山頂的那塊仙石說起”
“是啊，我總得記着你”哪怕你一次又一次忘了我
那日，天灰蒙蒙的，秋來的風吹起枯葉，許久許久，猴子都不見她，喊了許多聲也沒人應，猴子急招了土地去看，她安詳的躺在床上，壽終正寝，年八十七。
土地把她埋在屋後，沒有碑，猴子說，他們還有來生，還有永遠。
五指山下，四季更替，一個又一個春去秋來，雷電交加的夜，那久經年歲的房子倒了，一切景象變得那麽不真實，時間走的那麽慢，猴子望着遠方，直到一個光頭和尚把他從五指山下放出來，他變回那個了不得的妖怪，他還是沒有再見到一個人，額間是盛開的青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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