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害怕 人類之間的惡意有的時候是埋在表象之下的
彌月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迷離的月色裏淩亂晃動的樹枝。
在他的頭頂上方,濃密的枝葉遮天蔽日,将月色分割成了微弱的細線。它們穿過了林木的空隙,在他的視網膜上形成了一幅明暗交織的、抽象畫一般的圖案。
他在密林裏快速穿行,枝葉抽打在他的臉上,火辣辣的疼。然而這疼痛卻無法平熄肆虐在他胸中仿佛要爆裂開來的怒火。
他聽到遠處傳來的野獸的嘶吼聲,那暴怒的吼聲裏還夾雜着槍聲和人類凄慘的呼叫。
那是仿佛來自地獄一般的聲音,痛苦、絕望,或許還有些許的懊悔……随着時間的流逝漸漸變得微弱,最終被濃墨般的夜色盡數吞沒。
彌月在床上翻了個身。
窗開着,月光透過淺色的窗紗,靜靜地照着窗前的書案,和他堆在書案上的速寫本。
速寫本有一頁折了起來,這一個小小的折角在夜色裏并不明顯。但彌月自己是非常清楚的。
那一頁,畫的是一個小女孩兒的畫像。八\九歲的小姑娘,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每次看見他都會露出小動物一般直白信賴的神色。
彌月又翻了個身,縮在他旁邊的大毛警覺地爬了起來。
“沒事,沒事。”彌月湊過去在它有些炸毛的手臂上輕輕拍了拍,“我只是心裏有事,睡不着。”
大毛慢慢的放松下來,一雙圓眼睛不大放心的看着他,“你在害怕。”
彌月在黑暗中苦笑了一下,動物的感覺總是這麽敏銳,在它們面前,很多想要掩藏的情緒都會無所遁形。
彌月抱住了大毛的一條胳膊,輕聲嘆了口氣,“是啊,我在害怕。”
動物的體溫,以及皮毛柔軟的觸感是有着某種安撫的力量的。彌月一下一下地順着它的胳膊,煩亂的心緒也仿佛得到了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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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月輕聲說:“我想回山裏了。”
大毛低頭看着它的同伴,忽然問道:“你是在害怕那個送你回家的人嗎?”
彌月搖搖頭,沒有出聲。
大毛撓撓頭,有些困惑的樣子,“他沒想讓你害怕。”
這句話,彌月在心裏翻譯了一下,意思大概是:荊榮對他并沒有惡意。
可是身為一只猴子,大毛真的理解什麽是惡意嗎?
人類之間的惡意有時候是不會流于表面的,反而會深深地埋在心裏。
涉及到物種之間的理解差異,彌月就覺得這天兒是聊不下去了。
他蹭了蹭大毛的胳膊,小聲咕哝,“想回山裏去了。”
大毛無所謂。在它有限的生命裏,真正生活在山林中的歲月并不長。哪怕是以前被那些盜墓賊使喚着幹活兒,也是跟人類呆在一起,或者跟着他們到處跑。
山林與它而言,并不是非要回去不可的地方。
它依戀的,只是這個會關心它,會給它食物吃的人類而已。
大毛像模像樣的在彌月的肩膀上拍了拍,“那……回去嗎?”
聽到自己的提議得到附和,彌月一下就來了精神,“沒什麽事要做了,那就回吧。”
他這一趟下山的決定有些太魯莽了,到了濱海又沒有找到王英的消息,反而惹了一身的麻煩。
至于王英有可能跑到了雲臺市這件事,他其實也有心無力了。雲臺市沒有師伯,也沒有林青山的神秘朋友來幫忙,要想查點兒什麽,只會更困難。
而且雲臺市的黑市是什麽情況,他完全抓瞎。就算他真的跑過去了,恐怕也還是連邊兒都摸不到。
臨下山之前那種腦袋一熱的感覺已經沒有了。彌月也不會自大到以為自己的偵查能力能夠戰勝整個警務系統。
再說,就算他真的找到了王英,又要怎麽辦?
明搶嗎?!
或者把他抓起來威逼利誘……
真要這麽搞,不會把他自己送進監獄去吃牢飯嗎?!
“算了,還是信賴警察叔叔吧。”彌月在被子上拍了拍,有些沮喪的說:“在山上,到處都能找到幫手,所以就膨脹了,真以為自己能心想事成。其實下了山,到了人多的地方,才發現自己那點兒小能耐,真的不管什麽用啊。”
大毛拍拍他的肩膀,無聲地安慰這個懊惱的同伴。
沒有外人在場,彌月也不介意在小夥伴面前暴露自己的蠢萌屬性,開始掰着手指細數自己在濱海的收獲,“見了師伯,還給師伯買了禮物。參觀了博物館,哦,對了,還有博物館的紀念冊沒有去取。還參觀了城裏的同行是怎麽進行修複工作的,把他們現在使用的最新産品都拍下來了。還有什麽事兒呢……”
好像忘記了一件事,但彌月是真的想不起來了。
“算了,想做的都做了。”實在想不起來的,彌月也就不為難自己了,“明天我們去博物館買紀念冊,再到習爍那裏把酒取回來,後天打道回府吧。”
一說到打道回府,彌月頓覺神清氣爽,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要飄起來了。
大毛的情緒也受了他的感染,兩只眼睛都開始冒光。
一主一寵正縮在被子裏傻樂,就聽院子裏傳來一陣汽車發動機的聲音。
汽車停在了院子一角的車棚裏,然後有腳步聲順着院中的小路傳來,其間還夾雜着兩個男人的絮絮低語。
夜晚清靜,這些細微的聲音都被放大,讓彌月聽了個清楚。
這是秦翰和秦照爺孫倆回來了。
彌月抓抓頭發,跟大毛商量,“既然咱們決定了要走,還是提前跟師伯打個招呼比較好。”
秦翰之前就回來了,但他們的時間一直是錯開的,彌月還沒有跟他見面。這會兒聽見他們回來,總不好假裝不知道。
大毛拍拍他的胳膊,表示自己就不去了。
那個嚴肅的老人家,它其實還是有些害怕的。
彌月推開房門,就見爺孫倆在客廳裏小聲說話。秦照手裏端着一杯水正要遞給秦翰,嘴裏說着“天太晚就不要喝茶了”之類的話。
彌月一直以為秦照這個人性格比較高冷,現在看到這一幕,覺得他還是個比較體貼細心的孩子。
當然了,他的這份兒細心恐怕也只是體現在對待他親爺爺的态度上。
“師伯你們回來了?”彌月走出來跟他們打招呼。
秦翰見他出來,稍稍有些歉意,“是被我們吵醒了嗎?”
“不是,還沒睡。”彌月在他們面前坐下,上下打量秦翰,覺得出了一趟差,秦翰大概是真的累着了,眼袋都比之前要明顯。
秦翰接過秦照遞來的水杯,笑着對彌月說:“你買的雕件我看到了,不錯。”
彌月就笑了,“不是什麽貴重東西,師伯喜歡就好。”
秦翰喝了兩口熱水,疲憊的臉上露出放松的神色,“聽小照說你還去看他們的選拔賽了?感覺怎麽樣?”
彌月笑着說:“同行們都很厲害。”
秦翰就笑着說:“你們年輕人要抓住機會互相學習,再過幾年,我們都要退下去,這一行還是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啊。”
彌月點頭稱是,正要跟他說自己要回去的事,就聽秦翰說:“對了,明後天你準備一下,替我給學生代兩節課。”
彌月,“……”
原來他剛才覺得忘記了的事情就是這個!
秦翰讓他去代課,他當時也是一口就答應了!
彌月咽了咽唾沫,尋思着要怎麽拒絕才不會傷了老人家的面子。
秦照微微轉過頭,不讓他看到自己忍笑的表情。
秦翰沒有注意到彌月的糾結,還在自顧自的給他作介紹,“剛好講到犀山文明這一塊,你就給他們做一個大概的介紹就行。犀山部落的歷史、墓葬群的發現和發掘保護……”
彌月抓抓頭發,“那……好吧。”
他大學還沒畢業就跟着林青山泡在靈犀山的墓坑裏了,這麽多年下來,不說熟悉每一塊磚吧,至少每一次的發掘他都有參與。
有的時候,他也會很驕傲的想,他也是犀山文明的發現與搶救的歷史的見證人呢。
“行吧。”彌月不好反悔,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答應了下來,“每天一節課?”
秦翰欣慰的點頭,“明後兩天,每天下午一節課。”
這個簡單。
“那就明天講犀山部落的歷史和墓葬群的發現。”彌月跟他商量,“後天講研究所和博物館的建立,講墓葬群的發掘與保護。”
秦翰點頭,表示贊同。
秦照這個時候才插了一句嘴,“我聽張阿姨說,你打算回去了?”
秦翰也立刻看了過來,“這就回去了?”
彌月觀察了一下老人家的表情,并沒有發現諸如“松了口氣”“暗暗欣喜”這樣的情緒,相反,他就是一個普通的老人家看到晚輩要離開時該有的樣子,有些惋惜,想挽留又怕耽誤晚輩的工作。
這種表現本來是沒有什麽問題的。但是跟那天大毛小毛給他搞得轉播一對比,多少就有了些問題。
他的師伯和師侄,到底是真心的歡迎他留下來呢?
還是想讓他早點滾蛋?!
作者有話要說:
彌月小動物似的直覺發揮作用了,一感到威脅,馬上就想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