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畢業
周然和林深認識得早,在一起的時間也很長,卻沒有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過,除了畢業那天。
那天,大家終于能不穿校服了,周然也挑了一件小白裙穿上,來填自己的志願。
她的成績很不錯,連班主任都有些意外,普通班曾經吊車尾的學生竟然能考那麽高的分數。
夏日的陽光灑在少女玲珑曼妙的身體上,她的每一個腳步都輕盈如握不住的風。
不說虛的,周然為了這個成績付出的努力只有周家老兩口知道,他倆一度以為女兒中邪了,得了什麽不學習就會嘎嘣的絕症。
周然美滋滋,信心滿滿地填上了一年前林深說要考的學校。
她蹦蹦噠噠去了操場,找到了唯一一個還穿着校服的林深,嘴一直開心地咧着,“林深——”
林深的表情有一刻的怔愣,很快又恢複了如常。
他總是那樣沉默,以前的周然以為他是想說說不出。
想到這裏,周然苦澀地笑了下,很認真地看着林深問:“你一直覺得我在胡鬧?”
周然才明白重逢後林深那擰巴的心态,想靠近,卻又像以前那樣端着,原來是因為覺得她在無理取鬧呢。
她打開車窗,對jojo說:“jojo,你先進去,後面的預約幫我推遲10分鐘。”
是的,她解決這些過往只需要十分鐘。
周然深吸一口氣,松開安全帶,勾起一個職業微笑道:“我沒有胡鬧,當初,你确實選擇了放棄我,不是嗎?”
林深的棕色瞳仁中難得出現一絲慌亂,周然笑意更深,“你該不會以為我對你還有意思吧?”
林深的嘴唇抿了起來,他嘗試着用手觸碰她的頭發,周然的眼神落在了他的手上,林深意識到,這是一種無聲的拒絕。
他遺憾地收回手,扭正了身體,雙手重新放在了方向盆上,骨節發白,仿佛單薄的皮膚無法再繼續承受肌肉和指骨想要洶湧而出的痛苦吶喊。
看林深被怼得啞口無言,周然感受到了久違的痛快,“我實話告訴你,我對你的心……”
她拉長了尾音,林深卻知道她嘴裏準沒好話。
果然,她帶着得意說:“我的心像是在大潤發殺了十年的魚那麽硬,現在看你就像在看切菜板上的死魚,毫無感覺。我,很難追的!”
林深的眉頭皺得更緊,一個不注意竟然把方向盤拔了出來。
他茫然地看着手裏被卸掉的方向盤,又看向周然,周然捂着嘴咯咯笑,他莫名其妙蹦出一句:“我也是。”
周然的笑容一下子僵住,推開車門走了。
走到車前時還不忘給林深一個鄙夷的眼神。
周然才不管他想幹什麽,不過就是過了八年,發現別的女人都貪圖他的錢,想起了曾經一味付出苦當舔狗的自己罷了。
略略略,愛情不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買。
jojo有些擔憂地問:“周然,你确定還能繼續工作嗎?”
周然點點頭,“沒關系的,小傷,我是見過大世面的女人。對了,周麗的資料給我下,我需要整理好了,交給她的家人。”
齊國的保密守則和國外有些不同,在國外,來訪者除非描述了具體的殺人計劃,精确到了對誰、手法、動機,才能移交警方;而在齊國,來訪者一旦出現了危險行為,就必須交代給家人甚至是警方。
她和周麗交談得還不多,對方就要殺了她。對方的包裏提前準備好了水果刀,就證明周麗是有預謀地想要傷人,也許這并不是她第一次這樣做。
看周麗丈夫的反應和周麗本人的敘述,所有的變化都是在産後發生的,不排除她至今還沒走出産後抑郁。
她寫下詳細的判斷,希望能幫助周麗的心理醫生。
jojo問:“周然,你明明在國外也是做過心理醫生的,為什麽現在要做心理咨詢師呢?”
心理咨詢師區別于心理醫生,心理咨詢師沒有處方權,因此也無法接收人格障礙和精神病患者,只能轉交給醫院裏的心理醫生。
周然坦誠地回答:“心理醫生要見的場面,會比今天還刺激得多。”
在她短暫的心理醫生生涯中,她每天都要面對失控的患者,他們有的歇斯底裏,有的安靜、眼睛裏卻燃燒着危險的光。
最讓她難過的,是她無法拯救他們。
他們的精神世界或是崩塌的花園,或是戰後的廢墟,或是狂熱的殺人幻想,他們被禁锢在脆弱的精神中,極少有能被解救的。
周然深深地覺得自己的能力還不夠,而不夠成熟的心理醫生,可能會将那些崩潰的患者推向更黑暗的深淵。
jojo抱着資料出去了,下一位來訪者聽說她受了傷,貼心地取消了這周的預約。
周然站起身,看着窗外剛抽芽的柳樹,小小的葉芽流露出蓬勃而頑強的生命力。
有科學家曾說過,植物也有悲歡,給他們放歡快的樂曲,他們的細胞活動會比平時更加活躍。
周然不禁想,這顆嫩生生的柳樹,會不會思念移植來這裏之前的土地和小夥伴,會不會想那裏給她澆水的阿姨,和會在它的樹幹上撒尿的小狗。
在出國的前兩年,周然是很想家,很想林深的。
她努力逃避着這段感情的背叛,卻也忍不住去懷念美好青春裏的林深。
他們拍合照的時候,周然揚着大大的笑臉,林深則板着臉,陰郁的眼神如連綿不斷的雨,不曾停下。
那時的周然早已習慣林深這種冷漠,她完全不理會他抗拒的僵硬的身體,強行拉着他比耶。
林深當然沒有比耶。
周然歡天喜地地抱着相機,“林深,我們終于有自己的合照啦!我要打印出來,放進相框裏,嘿嘿,以後結婚了,這就是我們的結婚照,擺床頭上!”
林深腳步一頓,皺眉看着她。
周然不解,“怎麽啦?”
她誇張地捂住眼睛,“難不成你成績沒我好?”
然後她又哈哈大笑,“逗你的!我一進學校就看到led屏幕上的喜報啦!恭喜你呀,我的狀态郎!哦對了,林深,你不用為學費發愁,我打聽過了,學校、區裏、市裏,全部都會給你好多好多的獎金,足夠你花到博士啦!還有還有,我爸爸想找你代言一個樓盤,免費送你一套住,我爸說,出了狀元的樓盤風水好!還有還有,我有個叔叔賣保健品的,他也想認……”
林深的表情越來越怪,周然撓頭,“沒事沒事,暑假好長的,你慢慢挑,反正有我爸爸在,你肯定會掙到很多錢的。”
她羞澀地低下頭,“對了,我還沒告訴你呢,我報了齊大,老師說,我的成績肯定能上的。”
她擡起頭,眼中閃閃發光,像一只渴望主人誇獎的小狗。
慢慢的,她意識到林深并不為她的成績感到喜悅,周然有些生氣,質問林深:“你就不誇誇我?”
她懊惱,“我可是很努力很努力才考出來的!我爸都說我厲害呢!他說我給周家光宗耀祖了!”
一句又一句地“我爸爸”刺痛了林深的心,他比劃着自己漂亮的修長的手指,眉頭越皺越深。
周然以為林深終于要表揚她,但她發現,他說的完全不是這個。
林深說:我沒有報齊大,我報的秦大。
周然嘿嘿笑着,“哎呀,林深,別開這種玩笑啦!”
林深放下手,抱住了自己。
周然盯着他的表情看,覺得他可能不是在開玩笑,她慌了,她不明白,他們說好了的,要去齊大,這是林深選的學校,為什麽報完了林深才告訴她換了學校?
周然不相信林深會騙她,那麽好的林深,不會也沒必要騙她。
“那,是不是出了什麽錯呀……你、你填錯了嗎?”
然而,led循環滾動着的紅字提醒她,她為林深找的理由不成立。
以林深的成績,全國的學校他可以随便挑随便選,沒有學校會拒絕他。
臉上一片濕潤,周然摸了摸臉,才發現自己哭了,她帶着哭腔、并不抱希望地問:“林深,為什麽?”
林深嚴肅地看着她,白皙的手指在空中舞蹈。
他是那麽好看,好看到周然不忍心相信他說的是真的。
他說,他不喜歡她。
周然眨了眨眼,淚珠不斷落下,她還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哭能沒聲音的。
他說,他需要錢,而她的父母,給了他一筆錢。
周然點點頭,明白了,她沒錢重要呗。
他說,他以後不會再見她。
周然的腦子一片空白,她的眼睛緊緊盯着林深的,“你确定?你可不要想着以後發達了還能追回我,我,超級難追!”
林深的眼睛黯然地垂下。
周然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她搖了搖頭,“算了,強扭的瓜不甜。林深,你記住,我很難追的。再見!”
她昂首挺胸,如同高傲的大小姐般離開。
同學們詫異地望着她,他們看見從來都是小太陽一樣的周然,哭得像個沒飯吃的大馬猴。
高考志願其實是有一次修改機會的,只需要在電腦上簡單地操作一下,用不了一分鐘。
但周然沒有,她出了國,從此八年不回。
“周然,張先生到了。”
周然如夢初醒,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柳樹的葉芽變大了一點。
她隔着玻璃摸了摸那顆小綠包包,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林深:我知道老婆們生氣,我先抽我自己一嘴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