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揚州
“公子,快到揚州府了,前面的水道曲折難行,咱們的船太大,不好通過,王家派了船過來接公子入城,可否?”随從恭敬的向站在船頭的一個長身鶴立的青年男子禀報着。
那男子轉過身來,輕搖着紙扇,緩緩說道:“玉忍,吩咐下去,進了揚州府,不可再叫我公子,你可叫我的字。”
被喚作玉忍的随從垂下頭,躬身施禮:“玉忍明白,請佑愈放心,絕不會讓人猜去您的身份。”
那男子微微點了點頭,便邁步向船尾走去。
王家的船雖說較他們的船小,但也不乏裝飾豪華,王氏當家人王知元早已等在船頭,待他們通過踏板,上到船中,便迎了上去:“啊!佑愈,你可終于來了,為兄等候多時了。佑愈一路辛苦,先随為兄前去休息片刻。”王家的那些随從何曾見過自己主人對外人有如此恭敬的态度,即使是揚州府尹也不至于讓主人如此态度。便暗自猜測來人是何身份,不斷的打量着。
但見來人是位氣質非凡的美男子,劍眉分明,幽黑的雙眸卻自帶一股風流,高挺的鼻梁,完美的唇邊噙着一抹笑意,着一身紫色燈籠紋錦袍,下身穿白色絲綢褲,腳上一雙精致雲紋旱靴。看其衣着便知非富即貴,但他卻未戴冠,只用紫色的絲帶輕束黑發,任發絲垂下,在風中吹動,懶散中卻有說不上的俊美雅致,看盡整個揚州城怕也再無一人能有此風采。
佑愈伸手作了一揖,對着王知元笑:“煩知元兄費心,小弟叨擾了。”那笑容便讓周遭人如沐春風。
王知元笑的爽朗:“佑愈折煞我也,你肯來我這揚州賞花飲酒便是給了天大的面子,快快随我前去休息。今晚還有花魁夜游,佑愈可要養足精神去看看呀。”
佑愈搖着紙扇湊近王知元笑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哈哈哈,揚州果然是寶地。”
......
傍晚時分,看着紅紅的霞光将天空染成金橙色,燕未尋開始收拾自己的書畫攤準備回家。心中有些沮喪,今天的生意不太好,只賣了一幅扇面和一張畫作,攏共才二十三文。将畫作與長卷等等通通卷入竹筒中,背于身後書箱中,慢慢朝家的方向走去。
“燕小哥,這就收攤了?”路邊熟識的商販同他打着招呼,他也有些心不在焉的答道:“啊,嗯。”一臉迷茫。
商販們都見慣了他這副模樣,不由得搖搖頭,這人果然是讀書讀傻了,呆。
低低嘆了一口氣“唉!”回家估計又要被他老娘一頓罵了。
寒窗苦讀十幾年,也只為一朝得中能光宗耀祖。當年他得中秀才,他那好面子的娘便在親朋好友跟前誇下海口,說他必定在大比中高中。結果,他落榜了,他娘覺得自己在親友跟前顏面盡失,連帶着當初為他訂下的一門親居然也被女方家給退了。
燕未尋自己倒無所謂,自己連那姑娘長得是扁是圓都不知道,只是他的娘,一生都将面子看得比天高,怎受得下如此之際遇?于是自那日開始,他老娘就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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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燕未尋自己清楚的很,他娘不過就是長了一張厲害的嘴,心底還是極其疼愛他的。誰叫自己的老爹去的早,家貧,這麽些年全靠他老娘裏裏外外操持着才将他拉扯大,本指望着兒子能争點氣,考取個功名,謀個一官半職,他老娘也就安心了。天意弄人,他卻名落孫山。
燕未尋其實對考取功名一事并不上心,說到底也只是為了他娘。他自己更感興趣的反而是看些野史雜記,尤喜志怪傳記,還一樣便是喜好丹青,有這兩樣甚至能不食不寝。他老娘見他這幅模樣就上火的很,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自然,這嘴落在他身上就成了家常便飯。落榜後,他也學人家去街上支個攤賣些自己的書畫,總不能一輩子都靠老娘養吧,再者說了買書也需要銀子不是?
路過“沐雨書社”,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腳,還是往裏去了。
“長雲!”書社的少東袁承方立刻上前招呼他,又從櫃臺底下拿出一本書遞給他:“剛收攤?今天到了一本新書,我給你留着了。”
燕未尋眼睛一亮,接過書翻了翻,興奮的很。不過,等了一會兒他又說:“沐雨,我最近手頭有點緊,這書你還是賣給別人吧。”眉間難掩失望與不舍。
袁承方早已料到是這樣的,就笑笑說:“那你就先拿回去看,什麽時候有了什麽時候給我就行。”
燕未尋聽了,大為感動,但轉念一想又擺擺手,面上紅透了,低聲說着:“不行不行!我已經欠了你不少了,不能再欠了。”
袁承方卻不以為然的說:“你也說了,已經欠了很多了,索性再欠一些也無妨。你呀,就是個呆子,我與你是知交好友,這些事情又豈會與你計較?”
燕未尋聽他這麽一說,臉紅的更甚了,低垂着頭。袁承方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親自将書放進他的書箱中:“你這樣的性子,也不知是好還是壞。”蓋好蓋子,袁承方又說:“行了,你快回家去吧,不然幹娘等會兒又該罵你了。”
謝過袁承方,他邁步就往門外跨。這時袁承方從裏面追了出來:“長雲,今晚有花魁夜游,等吃過晚飯我去叫你,咱們也一同去看看。”
燕未尋一臉茫然:“啊?花魁夜游?沐雨,你還是自己去吧,我,我不喜歡那些的。”有那功夫,不如好好在家裏看看書。
袁承方卻不容他拒絕:“我可不管,吃過飯我便去尋你,就當是你陪我去。”
“哦。”燕未尋低低應着。
回到家,卻未見到他娘的身影,想是去別家串門子了,桌上放着已經做好的菜式,正好趁他娘不在看會兒書。燕未尋将書箱放好,拿出袁承方給的那本新書,走到桌邊。他家的屋子矮小,光線向來不好,不過傍晚時分,要看清書中的文字也要點上燈了。點好燈,再坐下,邊看書邊吃飯。
他一旦看起書來就會什麽都忘了,果然左手翻着書,右手夾了一筷子菜卻一動不動忘了往嘴裏送。好一會兒,才又想起,于是緩緩将菜往嘴裏送,但卻未送到嘴裏,只張了張嘴,筷子一松,菜全掉到了桌上了,他卻毫無察覺。
燕蘇氏回到家中看到此情此景,氣上心頭,伸手就拍在他的頭上:“你這死小子!不好好吃飯,菜都給老娘掉桌上了!”
燕未尋一擡頭就看見他老娘怒目圓睜,他便苦着一張臉。
燕蘇氏繼續罵道:“看看看!一天到晚,就是看!今天買賣的錢呢?給我!”
燕未尋只得摸摸索索的從懷中掏出那二十三文錢遞給她,低垂下頭不敢看她。
燕蘇氏癟癟嘴問道:“怎麽才這麽點?”
燕未尋只敢拿眼偷偷瞧她:“今天看畫的人少。”
燕蘇氏便用她千年不變的招數哭将起來:“哎呦,我的命怎麽那麽苦哦?天殺的,你倒是去的快,給我留下個不成器的東西,老娘是又當爹又當娘将小東西拉扯大,他卻不成器,連個生意都不會做!”
趁她哭鬧起來,燕未尋便抱着碗白飯,拿着書逃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
今天他娘也不知怎麽了,跟他卯上了,在外面不斷拍着門叫罵着:“你這死小子!是不是做生意的時候又看入迷了啊?有客來也不知道招呼?我非燒了你那些書不可!你給我開門!”
燕未尋只覺得頭疼的厲害,他娘在外面這樣鬧,怎麽看的進去?
“幹娘!”門外傳來袁承方的聲音。燕蘇氏立馬收了哭鬧的樣子,臉上堆了笑:“是承方來了啊?”“幹娘,我給您買了些果子,您先收着。我來找長雲,邀他去夜游。”袁承方說道。燕蘇氏一臉燦爛的笑:“哎呀,承方啊,又讓你破費了,未尋這死孩子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房門打開了,燕未尋走了出來,一把拉住袁承方就往外走:“快走!沐雨!”謝天謝地,沐雨簡直就是他的救星,他巴不得快點離開,省的他娘一陣叨叨。
急匆匆的走出門,燕未尋長長的呼了一口氣:“謝天謝地,沐雨,你真是我的好知己。”袁承方好笑的看着他,二人便向着城中走去。
今日城中格外熱鬧,一路上都是往河道去的人。一年一次的花魁夜游,都想去湊湊熱鬧,看看這新花魁是何樣美人。兩邊擺攤的商販臉都笑成了一朵花,生意比平時好了不止一倍多。
二十四橋,橋橋恐怕都被擠了個水洩不通。
二人來到離家最近的垂虹橋,橋上橋下擠滿了人。袁承方有些着急:“哎呀,這麽多人?不到橋上怎麽看得清?”燕未尋扯了扯袁承方的袖子:“沐雨,我們回去吧,這麽多人,看不到呢?”袁承方拽住他的手往前擠:“來都來了,咱們往前擠擠一定能看見。”
根本就不用走,随着人流就被擠到中間了,人太多,袁承方與他被擠散了,隔着人潮,也看不清袁承方被擠到何處了。但看燕未尋發冠也被擠歪了,狼狽的很,嘴裏一直不停的叫着:“哎,哎,別擠,別擠。”不過卻一點用也沒有,被硬生生擠到了橋中。
佑愈立于畫舫上,看着河道兩岸和前方橋上擁擠的人群,對着王知元說:“看來揚州民衆皆是愛美之人啊!這花魁夜游引得萬人空巷争相觀看,竟是比東京城還要熱鬧上幾分。”
王知元笑道:“佑愈說笑了,東京城乃官家腳下,自然是管束的緊。而我揚州府,民風向來閑散,更愛詩情畫意之事。”
佑愈搖着紙扇不斷颔首:“知元兄說的正是。”
燕未尋被擠到了欄杆邊,旁邊不知是哪位體味濃郁,熏得他頭昏腦漲,竟暈乎乎的被擠出了欄杆,直直掉下橋去,只聽到橋上衆人大亂,叫喊着:“啊!有人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