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敬佩的人
對于莘莘學子而言,歲月其實是在指縫之間劃過的。
那或許是一摞厚實的用完的草稿紙,或許是一支支已經沒有墨水的水筆芯,又或許是一本又一本不斷增高最後又被迫減肥的手抄筆記簿。
你會發現,書桌再也滿足不了你的學習生活,再過一段時間,當你新買不久的塑料整理箱也被塞滿的時候,你會發現,那所謂的學習生涯中的第一次轉折就要到來了,如果你是一名初三學生的話。
初三那一年,起初學校重新分班,兩個實驗班,四個重點班,12個平衡班的學生名單打印出來了。但這個實行多年的分班制被教育局的一條通告和突然嚴厲起來的明查暗訪擊沉,韞華實中作為市裏頗負盛名的私立中學,卻不知為何也得到了必須響應教育局號召的公家通知。
有少數拔尖的學生和他們的家長怨聲載道,但最多還是學生們的歡聲笑語,似乎兩年的相處現在竟要分開在不同的班了,即使在同一個學校同一棟教學樓那也等于是一場生離死別。
共同的經歷的确會是維持友好關系的必要條件。女生裏的每一個小圈子都更加地團結,當然,隐隐中小圈子和小圈子的疏遠也更加明顯。而男生依舊一大群,不知道什麽時候起許青鑫不再帶着張知起到別處吃飯,某些男生調侃他的長相時,他也睚眦必報地反擊回去,而不是暗地裏生氣。
集體情感有時候也是有好處的。高林峰的個人力量太大了,完全就是班裏的焦點,完全帶起了那種共同奮鬥的氛圍,有時候他說的一句話比老師說的更讓人更具執行力,因為班上的人都大部分人感知到了團結的好處。
這是許青鑫從小學沒有出現過的狀況,他一直是老師眼中的寵兒,其他同學就算不喜歡他也一定不會和他發生沖撞,更何況,很多人還是喜歡他的。現在,不一樣了。他雖依舊是各科任老師最看重的,但卻不在是最欣賞的,甚至,因為某一個人的出現,他變得完全沒有號召力,除了對于張知起。
“不知道你的生命中有沒有那樣一位萬衆矚目的同學,他長得不帥,但是極具魅力,他可以帶着班上的男生為了不知道什麽目的不顧一切挑架,但必要時也會可以帶着你一起學習,他會請你吃午飯,也随時搶你手中的烤雞…我太喜歡他了,喜歡他,喜歡他…”
“崔文熙,不要讀了。”
崔文熙無意中發現了宋曉燕的政治書裏面夾了一張紙,看了看便讓同學圍過來,當衆朗讀。
宋曉燕紅着眼去搶,但搶不到。許青鑫讓張知起打電話叫高林峰回來。之所以叫高林峰,是因為班上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紙上面寫的人就是高林峰。
許青鑫大聲喊出那句話之後,便後悔了,他不知道自己瞎摻和什麽,他跟宋曉燕除了有過一次表演合作之外,不過就是個點頭之交,何況要叫停,也輪不到他。
“老三,主角都還沒說話呢…該不會你喜歡宋曉燕吧。”崔文熙還是一副裝作無所謂的好笑的樣子。
于是,圍在一起的男生堆頓時爆發出笑聲,宋曉燕則是驚訝的看着他,停止哭泣。
許青鑫沒有說話,因為張知起已經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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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林峰把崔文熙和幾位男生勾肩搭背說了幾句,然後那些人便一起向宋曉燕道歉。
“高林峰真厲害。”張知起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也一副有點崇拜的模樣。
“嗯。”許青鑫有點郁悶,他還在後悔自己剛才的沖動,別人一個眼神就完成的事,他即使衆目睽睽之下站出來卻只有被調侃的份。許青鑫也有小肚雞腸的一面,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長得比有的人好看,成績比有的人好,但現在卻一直有一種屈居人下的感受。
他真的不明白嗎?怎麽會,張知起眼中許青鑫總是最聰明的。
“你不是說崔文熙喜歡宋曉燕嗎?為什麽他還要欺負她?”
“因為年少無知,所以那麽幼稚。”
“可是你之前不是說,我們都是很幼稚的嗎?”
“哎,你不懂,別問了。”
“好吧。”每一次許青鑫讓張知起不要問的時候張知起都會立刻停止,他從來不覺得生氣,也從來不糾纏,因為大人曾經告訴過他:“現在不懂的,以後總會懂的,所以不要急,急也沒用。”
這麽一會,張知起又想起秦深了,大人最近太忙了,都連續兩天沒有聽他說話,有些話,他卻不願意說給別人聽,連許青鑫也是不能的;就像有一些話他只會說給許青鑫聽,但卻不會說與秦深一樣。
大人很忙,小孩也不閑。初三的星期六也需要上一天的課,不是在學校上,而是到離學校不遠的一家教育機構裏開班。至于為什麽,每一位學生心裏都懂。韞華實中的學生算是比較熱愛學校的,因為其他幾間學校類似的行為都被自己校內的學生打過投訴熱線,而韞華實中沒有。
許青鑫對張知起和胖子越來越嚴厲,幾乎把自己的課餘時間都花費在給他們兩個講題抽查這樣的事情上,當然,由此他也免除了許多不必要的打擾和閑話,至少別人是不會在找不到他講題的時候怨恨他,而他自己也可以随心所欲地訓着手下兩位不思進取的家夥。
坊間流傳:益友常親,損友多離。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這些道理總是被我們的眼睛一掃而過,真正能夠做到的不多,因為有些人甚至連什麽是正直、寬容也不知何物,又如何分辨何謂益友,何謂損友?
從炎炎夏日攜手秋風蕭瑟,從寒風冷冽又到了春之末梢,美好的時光在奮筆疾書時滑落,只留下那些或端正或潦草的筆跡。當鳳凰花開,初夏降臨,一批又一批考生在考場裏出出入入,直至不需要在進去,一群人的初中生涯也就到了盡頭。
最後一科化學考完的時候,張知起緩緩步出考場,踢着操場上的石子,一路走向校門。身邊的人潮就像被按了快進鍵一般,以校園消防演習一般的速度走出校門,或相伴回家,或奔向門外父母。許青鑫媽媽和李載勤的父母今天都來了,而秦深當然也來了。
張知起有些不知所措,他忽然發現原來這場考試真的那麽重要,致使如今結束的時刻,原來考前周圍萦繞的那種壓抑與肅穆都蕩然無存。而他自己除了與語文的作文題,卻連這幾天考過什麽都忘記了,連自己從前努力過的都忘記了。因為,他好像并沒有那麽努力。
踢踏着,前後走,有誰還記得此時考試的結束還意味着一場分離,一場或許于你整個人生而言微不足道卻實實在在影響着當今的分離,但考試結束的歡欣太過猛烈,猛烈到似乎沒有人記得了。而張知起是記得的。
他有些不想看見秦深,卻又十分想念秦深的體溫和強烈的讓人安穩的心髒跳動。
秦深在門外看着一波又一波的學生走出,卻并沒有一個靠近。他又等了會,看了看手機,張知起的确還在校內。他送給張知起的那塊玉玦裏鑲嵌了一個定位裝置。
他知道他應該等在校門外,等待少年的獨自成長。但他沒有這麽做,他明明知道,有時候,人回做錯事,是因為該甩頭的時候卻動了心。
秦深找到張知起的時候,少年正靠在操場的升旗臺上,抱着書包假寐,他挑開少年遮住整張臉的鴨舌帽,說:“回家了。”
此時已是夕陽西下,霞光萬丈,不知不覺,少年竟在這裏睡了整一個下午。張知起懵懵懂懂地拉着大人的手站起,任憑大人拍打着他背後和屁股上的泥土和草屑。
“你不問我考得怎麽樣嗎?你好像一次都沒有問過我哎。”
“你不想告訴我你考得怎麽樣嗎?你每一次都會跟我說。”
少年忽然一下跳上了大人寬闊直挺大的脊背,“背我出去我就告訴你。”
少年都學會講條件了,男人笑笑,一只手托了托少年的柔軟的雙臀,一只手勾在少年的膝蓋彎裏,大步向前走去。
“我考得很差,要是我上不了高中怎麽辦?”
“上不了高中就來我們公司掃地。”
“可是掃地很累的,我都不偉大,我不喜歡掃地。”
“那就上學。”
“都說了我考不上啊。”
“怎麽說?”
“反正就是很差,不知道怎麽說。”
“你很介意?你知道再差也是可以上學的。”
“有朋友才可以上學的。”
“你不是有朋友?”
“我可能被拉下了。”
“我會找到你。”
“如果我躲起來呢?”
“找得到。”
張知起将臉埋在大人的肩膀上,偷偷地笑。
有時候,你會以為天要塌下來了,但沒有,原因要不就是你自己站歪了,要不就是你身旁站着一位為了你而無所不能的強者,他違逆天命,幫你扛下了所有苦難。
張知起的漫長的暑假除了畢業旅游之外,便是閑逛,有時候到秦深的公司抄寫文。
有時候,張知起也會跟許青鑫和李載勤通電話。
思念不重,像極了夏夜裏溫涼的晚風。年輕時,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在的時候,總覺得時光不滅,來日方長,今日擦肩而過,明日還能山水相逢;殊不知,人生是一道減法,有時候,甚至是一道除法,越見愈少。
有時候到顏瑜這位已經年過六旬的女先生的屋裏上課,自從上了初中之後,都是張知起到顏瑜屋裏上課的。這位一生操勞的退休人民教師中風了,毫無征兆,就在張知起初三第一學期的時候。
除了中考前那一個星期原來張知起還是堅持每周一次的語文課。顏瑜每一次的上課內容都是重複的,但張知起依舊聽得很認真,那些他默寫了幾十遍的內容,他依舊會認真地一筆一劃地寫,甚至有時候故意寫錯幾個字,漏墨一兩句話,他不敢錯太多,因為顏瑜的懲罰依舊是十分厲害的。
這位兩鬓斑白,滿頭銀花的老人,明明臉上嘴上都訴說着滄桑,明明有時候神志不清,痙攣,流口水,她的神态依舊是平和的。
老人有時候會不經意說起自己年輕時的經歷:她至今依舊憤慨的是她在大學的第一堂公開課,竟然有其他老師給她錄音,一句一句挑錯,然後評論說,“博士也不過如此”,那時候,他是那間大學第一個引進的博士,她第一次獲得那麽多的妒忌和目光;她最耿耿于懷的是那位在他班上吸毒致死的男學生,因為她親眼看着他在救護車還沒來之前痛苦地醜陋地在宿舍死去。
他曾經問過秦深:“為什麽老師會中風呢?”
秦深只是說:“每個人都只有一杯水,這杯水與你的性命攸關,是你的生命之源,有人前半生把水用得太快了,因為她不僅要自己用,還要把水分給別人,所以她的水就很快枯竭了。”
“可是她還是很嚴厲,她給我上課的時候還是很精神的,一點都沒有變。”
“因為水沒有了,杯子還在。”
“哎,你說話真像顏老師。”
秦深知道顏瑜确實是越來越嚴重了,她已經忘記了張知起,但她卻還記得秦深,秦深在國內上過一年大學,曾經也選修過她的課。不不管正經歷着什麽,不管年歲大小,也許身體破敗,臉容蒼老,執着的、無私的、熱情的心依舊年輕。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