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佛主化鬼,那也是曾經的佛主,他原先會的神通,如今自然也會。他斬下了自身的一部氣意使得修為從大羅金仙跌落至金仙境,可是經過了數千年的業力磋磨,如今也到了巅峰。同樣是金仙,迦葉尊者卻不是佛主的對手。那原本籠罩着佛氣的極業宗只餘下了漫天的殺機與血色。
迦葉尊者的身軀被一股巨力打落,金身被那業力灼燒,仿佛置身于火焰之中。他在血泊中眼睜睜地望着明禪子身後的佛身化鬼身,三頭六臂,青臉獠牙,裹挾着森森的寒氣,将極業宗變成了人間地獄。四野哀嚎痛哭,迦葉尊者腦海中不期然浮現了當日攻伐十萬大山的場景,那些毫無還手之力的妖族,也是如此麽?他打了個寒顫,強撐着站起身。身上的袈裟金光黯淡,已經被血色所污,撥動了千年的念珠斷裂,一顆顆浸着佛氣的珠子啪嗒啪嗒落在地上。看着被鬼物踩在腳底的佛門弟子,迦葉尊者深呼吸了一口氣,他的周身驀地湧出了萬丈金光,一顆舍利子自他的體內湧出,而法身則是不住地萎縮,最後變成了煙灰消散。
佛子舍利,鎮壓百邪。金光羅網朝着明禪子身上罩去,一聲尖利的痛嚎響起,明禪子的血肉仿佛被金光侵蝕,但是繼而湧動着黑色的業火,與那金光相抗衡。明禪子的眼中泛動着邪光,他雙手合十,往前邁步:“衆生悲苦,衆生皆孽。”随着他的動作,一道道黑色的光芒朝着僅存的佛門弟子身上湧去,将他們的佛念同化。心性堅韌的尚在抗衡,而心性不定的也随同佛主化鬼,護法羅漢盡成夜叉。
玉菩尊者趕到的時候,只瞧見了一片血色的河以及沉淪在其中不得解脫的惡鬼。他眼中流露出了一抹悲憫,唱了一聲佛號,又高聲道:“明禪子師兄,苦海無涯,回頭是岸!”他的聲音宏大,夾雜着佛門清聖的咒語,那血河中的惡鬼仿佛要被此大咒語度化。一股邪風從殿中吹出,明禪子悄無聲息地立在了玉菩尊者的前方,眼瞳中泛着妖異的光芒。
如當初預計的一般,得到了這般結果,縱然知道整個佛世會再歷輪回,重新恢複往日的清聖,可玉菩尊者的心中仍舊是止不住的悲苦。佛世的劫,當由佛國自身來承受,他們是佛國修為最高的人,自當由他們将大梁挑起。“師兄,我等皆不悔,你也是吧?只是可憐了明光啊……”玉菩尊者嘆了一口氣,他望着明禪子,可是自那雙陰冷的眼中,得不到答案。
天上傳來了大日金鵬的長鳴。
玉菩尊者手中掐住了法印,身後頓時出現了一尊佛相。只是此佛相與佛門諸弟子皆不同。一身袈裟破碎,看不出任何的慈悲和莊嚴。他的身後背着一只巨棺,轟隆一聲大響,巨棺落在了地上,震起一片塵煙。
大日金鵬在半空盤桓,并沒有落地。
衛含真并不喜這沖天的業力與邪機,她的眉頭蹙了蹙,沉聲道:“那是什麽?”
清蘅擦去了唇邊的血跡,低聲道:“佛棺。”當初的佛門大能抽骨鑄棺,便是為了日後對付六陰佛鬼做準備的。
聖昙唱了一聲“阿彌陀佛”便偏頭不再看。
“六陰佛鬼自己會進去嗎?”沐靈心皺眉道,心中一股不詳之感騰升。佛主化鬼,要将佛鬼化作鬼國,他的意識還在,只是當初清正的佛念變成了惡念。他感知到了佛棺的危險,自然不會傻傻進入其中。等玉菩尊者對其動手,贏了之後再鎖入其中?不,若真的有把握對付六陰佛鬼,便不會拖到如今的時刻了。沐靈心心中想着,忽然間感知到了一股陰冷的惡念,她打了個寒顫。
“他、他在看我。”坐在了大日金鵬上的明光一個瑟縮,拔高了聲音,語調中滿是恐慌。他哭喪着一張臉,結結巴巴道,“我、我只是個天仙啊。”如今極業宗四處危機,而淨明禪宗算得上安全,如明光和沐靈心這般修為,其實不該來到此處的,但他們還是來了。
清蘅閉了閉眼,将眸中的悲苦咽下,而聖昙也不開口,只是抱住了他的那一口劍。
良久之後,衛含真的聲音響起,她緩慢道:“當初佛主預知此劫難,斬下自身一部氣意,将其送入輪回,再世為人。
“玉菩尊者曾為首座,在佛主遭難後,他并未承接佛主之位,而是遠走一方,立下淨明禪宗。你們說,他是為了什麽? ”他們推演未來,等一個轉機,而平白落入此中的我們,皆是被算計之人。”
衛含真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眉心的劍光倏然間躍出,往下方那股延伸出來的業力斬去。而素微也不動聲色地補上了一劍,斬去業力。
“什麽意思?”明光因害怕而面色慘白,他撓了撓頭,面上滿是迷茫。最後還是清蘅開口道:“明光,師父在喚你,你去吧。”
“我、我——”明光愣愣地,他往下方望了一眼,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底下的業火灼燒一切,唯有那具佛棺四周不為業火所染。玉菩尊者的佛相立在了佛棺邊,而其本尊則是與明禪子戰至一處,袈裟染血。
明光聽到了有人在喊他,師父要他相助。可為何師兄、師姐他們不動呢?迷茫的眼神掃過了衆人,他慢慢地也明白了。正當他準備往下落的時候,聖昙忽然間拉住了他的手,急促地喊了一聲:“師弟!”明光回身望着聖昙,咧開了一抹天真的笑容。啪嗒一聲響,清蘅從沐靈心那處抽出了楊柳枝,抽在了聖昙的手背上,聖昙吃痛,那抓着明光的手驟然一松。聖昙駭然轉向了清蘅,只從她那張昳麗的面容上瞧出一片漠然。
清蘅道:“佛主轉生入輪回,自我封棺,這是他的命運。”佛主一部分氣意轉生之後,被玉菩尊者接走養在了淨明禪宗之中,取名“明光”。他們都清楚這一日遲早要到來的。明光與六陰佛鬼氣意相連,只要明光主動入了佛棺,那六陰佛鬼也會被囚困。
聖昙一圈敲在了大日金鵬的後背上,痛苦道:“可他是我們的師弟啊,他不是佛主!”
金鵬出聲道:“舍身成道的又何止是他一人?”
明光自天上跌落,被玉菩尊者佛相所承接。那邊與正身鬥争的明禪子感知到了什麽,忽然間發狂。上首的金鵬不再停頓,将背上的幾人抖落,他身上光芒一綻,也加入了纏鬥之中。金仙之間的鬥争聲勢宏大,就算被餘波掃到,也不甚好受。衛含真一行人只能夠立在外圍,對付那沉淪在煉獄之中的邪鬼。
“明光乖,來師父這邊來。”佛相聲音清潤。
明光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命運,他的腦海中亂糟糟的,身軀打着顫。一股莫名的情緒慫恿着他,要他快速地逃離這個地方,而不是靠近那佛骨鑄成的佛棺。他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望着佛相,似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他連連地往後退,直到觸碰到了腳下的屍體。他的瞳孔驟然一縮,繼而崩潰大哭。
“明光再也不能給淨明禪宗找好東西,供養師兄、師姐了。”
佛相一怔,卻是自眼中淌出了兩行淚。他尚未應聲,那原本後退的明光忽然間朝着他沖來,雙手猛地壓在了佛棺上,像是跳回到自己睡覺的石榻上。他還是在哭,眼淚根本止不住。一道道佛光如絲線一般糾纏在他的身上,他的瞳孔中映襯出金鵬鮮血淋漓的樣貌。六陰佛鬼朝着這邊過來了,那股兇氣與業力越發濃郁。
明光來不及想明白自己的來處,也來不及暢想自己的未來,他帶着哭腔的聲音響起:“師父,封棺吧。”
佛相的手指搭在了棺蓋上,他的口中溢出了一道嘆息。身後的佛鬼一掌壓在了他的頭顱上,将那護體的金光打散。佛相仍舊像是一座屹立的山峰,緩緩地将棺蓋推動。在棺蓋合上的一剎那,六陰佛鬼身後三頭六臂的修羅鬼相頓時一消,他的身形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牽系着,整個的沒入了佛棺之中。
玉菩尊者一身鮮血,唯有那抹慈悲在眼中長存。
“佛棺鎮壓不了六陰佛鬼多久,諸位小友,動手吧。”
以殺劍消劫,可光是缭繞在極業宗上方的業力和邪機便不計其數。素微的瞳孔映照着血色,劍光在她的周身旋轉,若她如今是大羅金仙,不,就算是成就了金仙,她的殺劍便可消去不少的劫力,可眼下以玄仙之體,無法保證在六陰佛鬼破棺之間殺盡劫力。她倏然間轉向了衛含真,低低地喊了一聲“師尊”。
衛含真抿着唇,面上寒如霜血。良久之後,她道:“你要做的事情我難道可以攔麽?你去吧,我與你一道承劫。”素微朝着衛含真點頭,她的劍光倏然間一收。反而運轉着混沌天章神通,她本就是百罪之體,身負劫力與業力。在神通運轉之下,那股磅礴的邪機竟然化作了一條巨龍,瘋狂地朝着她的體內湧入。
“這、這是——”聖昙驚駭地望着素微。
沐靈心眼皮子一跳,低喃道:“又是承負罪業,如九州時所為,可這根本不是她該受的。”她生來一顆菩提心,便是在遇到諸事時候看旁人受罪麽?她能夠做什麽?我佛既不渡我,又不渡人,是因佛國已沒麽?沐靈心的心中倏然間湧動着強烈的不甘來。她修的是佛道,可最後都是在地獄之外,看旁人沉淪佛海?這便是菩提心麽?沐靈心頓感無比荒唐。天佛子留下的舍利子在發燙,仿佛灼燒着她的肺腑。
聖昙尚未明白素微要做的事情,冷不丁又見沐靈心盯着那股強悍的業力往前走,他伸手一抓,卻只是抓了個空。
那股龐大的業力入體,素微的法身又開始寸寸崩裂,周身游走着森冷的業力,如同冷焰灼燒。衛含真既然讓她去做,自然不會讓她一人承擔。她深深地望了素微一眼,識海中的縛罪枷鎖猛然一顫,繼而又是一松,使得那株業罪之蓮在她的識海之中壯大。森然的業力灼燒在她的肌膚,留下了難以愈合的血痕,她的神情不變,仿佛感知不到苦痛。衡定諸天,佛國亦是諸天一角,她若想成道,佛國之事怎麽能夠避去?
“師尊?”身上的痛楚消去,素微心中一震,哪裏會不知道是衛含真插手?她的心中百味雜陳。只是眼下邪機反應,業力中混雜着諸惡,若神思不定,恐怕自身有失,故而她不再想其他的事情,而是将神思一定,專心運轉神通,吞滅此地劫力。
袈裟撐開了一道金色的光芒,使得那濃郁的業力散去。沐靈心雙手合十,一步一步走向了素微。兜帽滑落,黑色的長發在風中飄揚,平添了幾分潇灑。
此刻的沐靈心心境的确是松快的,像是忽然間掙脫了某種束縛。
“設我得佛,國有地獄餓鬼畜生者,不取正覺。
“設我得佛,國中天人壽終之後,複更三惡道者,不取正覺。”*
有罪苦衆生不得解脫,修佛道者如何真正成佛?
沐靈心的話音落下,身上驟然燒起了一股熊熊的火焰。一部分業力為此火焰吸引,轉道向着她湧來。只是菩提心澄澈如琉璃,化作業火,焚燒一切惡。沐靈心朝着素微挑眉一笑道:“素微道友,此回不是我佛,而是我沐靈心助你,不要錢。”
作者有話說:
*阿彌陀佛四十八願。
還有一更在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