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就算沒有宰道衡機這門道法,衛含真也有把握對付夜壑。讓她興奮的是宰道衡機這門道法本身,興許還有其他的妙用。旁人避之不及的冥海,此刻在某種意義上成了她的道場。将夜壑周身的陰濁之機寸寸剝奪,順便将他的意志也鎮壓住,使得他不能溝通魔物,從中獲得力量。衛含真沒有将他打散,因為之前在秘境中已經試過了,就算将他打散了,也會借着濁陰複還回來,這只是将他削弱到一定程度,而不是徹底鏟除。鴻蒙慣來是用這種手段對付真魔的,故而冥海萬載不敗。
衛含真朝着素微望了一眼,那些層次與她相仿的真魔已經被殺劍給消滅了。眼神對撞間,她顯然也領悟了自己的意思,将劍光一折,朝着夜壑的身上斬來。一道白色的搖曳,劍光在剎那間變化無窮,不管是諸有還是空無,都因劍光一顫,繼而化散。在這一瞬間,夜壑同樣也意識到了危機的降臨,本能驅使着他先行一步化作魔氣精質,好有一線存身之機。若是有一縷逸散,他便能夠還複回來。然而劍光往他身上一照,不管有沒有與劍光相觸,只要是與之同源之氣機,盡數消失不見。這一劍是斬根本,任你如何變化都無法自其中逃脫。
冥海中央,斷真魔王感知到了夜壑氣息的消失,他的面上仍舊沒有什麽神情,只是凝視着那股氣息波動的方向,猩紅的雙眸變得幽邃起來。“道骨——”他的嘴唇喃動着,輕輕地說出了這兩個字。冥海真魔前往九州,需要以道骨做梁,因為只有道骨是萬有,也是萬無,可以溝通一切。然而他們的行為失敗了,眼下那天生道骨之人來到了上界。手中的《根本魔經》被風吹着快速地翻動,斷真魔王沒有進一步動作,而是漠然地望着前往。趨利避害是一種本能,他知道那擁有道骨之人修為不及他,可心中卻有一股警兆,一旦動手可能牽動更大的危機,那幾位魔王不插手,他是無法解決此事的,現在倒不如繼續等待着。
因衛含真和素微的存在,冥海外圍,那些生誕出自我意識的魔頭一個個退去,怕又被這兩人追殺,他們還斥出了一團又一團真魔精質,好阻住她們兩人的腳步。斬魔砺劍,可仍舊需要消化所得。故而半載之後,衛含真與素微便罷了手,從冥海之中退了出去。
比之她們進入的時候,此方變了不少模樣。可能是因為生誕自我意識的真魔消失,這方采集陰靈草和陰雷石的修士都變得多起來,在她們自冥海出來的剎那,無數雙眼睛緊緊地凝視着她們,眸中似是泛動着貪婪。只是他們沒有動手,片刻之後,才戀戀不舍地收回了視線。
衛含真一瞧便明白了,這行人大概得知了自己的事情,然而忌憚着白帝劍帖,不敢有所動作。她冷哂了一聲,正打算回到陰一城中,忽然間聽見了修士議論的話語聲。
“龍氣不作假,此處應該有一條真龍。”
“諸位是要對真龍下手麽?龍族知曉了可不會善罷甘休。”
“這遠在冥海誰知道怎麽一回事?萬一不成,就護送那條真龍回去,好成為龍族座上賓,畢竟龍族好客乃鴻蒙衆人皆知的事情。”
真龍?衛含真眉頭一蹙。鴻蒙之中,除了五方帝君占據了一大片地域,太古妖庭也是一方不可輕易得罪的大勢力。不過妖族素來高傲,除人族之外,不管外間的事情,根本不肯同人往來。在鴻蒙聖域,基本不可能瞧見妖族的身影,至于這冥海更不用說了。那群真魔沒得罪到妖族頭上去,他們是一點都不管的。
素微的眼皮子一跳,聽到了“真龍”兩個字總有一股不好的預感。她擡眸望向了衛含真,詢問道:“要過去看看麽?”
衛含真思忖了片刻道:“去。”不知道真龍對這魔念的抗拒能為如何?如果一條真龍在冥海堕入魔道,成為魔龍,對鴻蒙而言可不是一件好事情。她的視線在修士中一掃,很快便找到了正一臉熱切讨論“真龍”的兩個修士,悄悄地跟上了他們。
龍氣與濁陰之息交纏在了一起,微弱的龍息吹起了一陣陣黑色的旋風,百丈長的真龍身軀萎靡地落在地上,連将纏繞在身上的真魔精質驅散的力氣都不曾有。不過它的龍鱗上,似是籠罩着一層銀白色的亮芒,正将那真魔精質一點點地消磨,不使其沾染魔息。
周邊已經圍了數十名修士,大體是“玉仙”修為。妖族,尤其是龍族的血肉鱗片可都是一種寶材,若是涿鹿之野的修士,練了《根本心經》,更是可以驅使妖族,将之契約成自己的靈寵。有一只真龍做靈寵,戰鬥力增加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衆人打量着虛弱的真龍,像是望着待宰的羔羊。此刻他們需要對付的不再是這條孱弱的真龍,而是身邊的同道。
“真龍如何出現在此處的?與真魔是不是有關系?”一個年輕的修士眉頭緊皺着開口,眼中不乏擔憂。只不過他的話語引來的是一道譏诮的笑聲,剩餘的人就算沒有笑,也都是像瞧傻子一般望着修士。來到這裏都是為了冒險,有真魔那又怎麽樣?他們采陰靈草不就是頂着危機麽?再者,前段時間有兩位女修以及太一宗修士入了冥海,殺退了真魔,眼下四野平靜着呢。
“若諸位不與我争,自有大量寶材奉上。”一道清朗的聲音忽然響起,衆人回身一瞧,望見了一個身着玄色長袍、頭戴蓮花冠的年輕修士,他的衣襟上用金線繡着一條張牙舞爪的金龍,仿佛是真龍一般,散發着一股濃郁的威勢。
“閣下是——”一名散修皺眉開口。
那年輕修士挑眉傲然一笑道:“涿鹿之野,姬平。”
在場的散修面色俱是一變。涿鹿之野是黃帝姬野治下的地域,而那姬平便是黃帝的長子。聽說黃帝三子争位,身為長子的姬平并不為黃帝所喜,可那又如何?其出身就注定了他的身份、資源淩駕于大多數人之上。
姬平并非一個人過來的。
姬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也要拿到手。
衆人的心中生出明悟,權衡利弊之後,大多數都朝着姬平一拱手,往後退了一步。餘下的人似是還在猶豫,而姬平眉頭一皺,一刻都等待不了。他朝着身側的修士使了個眼色,便聽見一道咆哮聲響起,一只渾身銀色毛發、威風凜凜的巨狼便出現在衆人的跟前,正是此修士的靈獸銀風狼。
銀風狼性情殘酷好鬥,而其禦主也是玄仙修士,對上他勝算并不高。然而沒等最後的幾人做下決定,那銀風狼幽綠的瞳孔已經鎖住了他們,悍然撲往前方,矯健的身軀裹挾起凜冽的罡風,閃着寒光的利爪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人撕碎。那幾人神情驟然一變,而姬平則是冷笑了一聲,自袖中取出了一只形似木魚的法器,輕輕地一敲,便見一只大魚從虛無凝為了實質,它猛然張嘴朝着前方一吞,便将這方地域給吞到了腹中。此妖獸并無傷人之能,但是空間算是被徹底禁鎖,誰也逃不脫。
那法器名曰“滄鳴”,乃是姬平取一只萬年鯨妖之骨祭煉的,配合他自《根本心經》中悟出的神通“長鯨之腹”,便可召出長鯨虛影,吞下天地,将這一方地域禁鎖。那幾個修士不過是玉仙修士,哪能抵得上兩個玄仙聯手?不出數息,便被銀風狼撕裂成了碎片,長鯨虛影慢慢退去,濃郁的血腥味在半空中彌漫,一股莫名的暴戾和煞氣自衆人的心中升起。
“那就多謝諸位了。”姬平見反對的人俱不在,便微微一笑,假模假樣地朝着衆人一拱手。他的雙手泛動着,正打算強行與這條真龍結契,忽然間一道嘹亮的鳳鳴響徹四野,一團焚燒一切的火焰自半空中落了下來,燒得真魔精質扭曲往後退縮,而姬平一行人也極為忌憚這火焰,身形一閃,便往後方避去。
絢麗的鳳凰在落地之後化作了一個眉眼精致的女子,她的視線先是落在真龍上,繼而又冷冷地望着姬平。
“鳳凰!”姬平在心中暗道一聲不好,他有把握契約虛弱的真龍,但是沒把握面對鳳凰。鳳凰一族不是極為高傲的麽?怎麽會離開鳳山?
“涿鹿之野——”女子一眼便認出了姬平,她冷笑了一聲道,“你們不是已經同我妖族結契,不會對開智的妖族動手麽?現在又是在做什麽?”
涿鹿之野修士的根本法名曰《根本心經》,乃是禦獸之法,而這“獸”自然是來自妖族,故而比起其他地域而言,太古天庭與涿鹿之野仇怨最大,曾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還是其他大能插手其中,雙方才勉強達成和平契約。
姬平心一沉,見這女子有意替真龍伸張,暗暗道了一聲不好。掩藏住了眸中的兇光,他勉強一笑道:“冥海乃危險之地,姬某也是見真龍落難,想将其送回龍族之中。”
“真龍?”女子似是聽了什麽好笑的笑話,她指着那百丈長的龍身,咬牙切齒道,“就憑眼前所見便斷定這是真龍?你們眼瞎麽?這是哪門子真龍?”
姬平一愣,他望着女子,一時摸不着頭腦,而一側的修士俱是皺着眉。龍角、龍爪、龍鱗……不是真龍還能是蛇啊?為了不讓自己對真龍下手,這妖族女修竟然睜眼說瞎話!
衛含真和素微一直隐在了暗處。其實在那瞧見那條真龍的時候,素微便幾乎忍不住要現身了,但是衛含真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是我門下?”衛含真傳音道。
素微慎重地點了點頭。在她飛升之際,甘師妹的修為便已經突飛猛進了。她是半妖之身,那《太虛化龍經》正适合她修煉,只要有真龍精血,一切便能水到渠成。當初衛含真飛升離去并未替甘如英尋到,不過後來彌兵島那邊送來了,說是感念太一一脈鎮守九州之功。有真龍精血輔助,在九州時,甘如英已經從蛟化龍了。不過那《太虛化龍經》極為精妙,不僅僅是化龍,而是千變萬化,悟妖族神通。
“師妹她——”素微蹙着眉,眼中滿是擔憂之色。龍息微弱,連人身都維持不住,顯然是遇到了險境。那鳳族女子不明來意,然而其他的修士,所懷的便是徹頭徹尾的惡意。
衛含真淡聲道:“再等等。”
場中姬平的眼神連連閃爍,讓他就此放棄一條真龍,他并不甘心。他同行的數人只有蕭天宇是玄仙修為,若是能夠有其他人族修士相助,或許可以功成。他朝着站在銀風狼身側的蕭天宇傳音說了一番話,便擡頭朝着鳳族女修一拱手道:“既然如此,我等便離開了。”說着便做出轉身離去的模樣。
而鳳族女修則是冷哼了一聲,眉眼滿是倨傲。
然而就在此刻,木魚咚一聲響,淡藍色的大魚一擺尾,縱身一躍将此處天地給吞噬。“諸位若是助我一臂之力,我姬平以仙器相酬。”姬平鄭重地開口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在冥海附近掙紮的修士可不知什麽大義。對面孤立無助,就算是強悍的妖族又如何?他們這邊可是有兩位玄仙的!
鳳族女修神情驟然一變,沒想到姬平會出爾反爾,她眼中的錯愕收斂起,望着姬平恨恨道:“人族修士果然是狡詐不可信!”她伸手往前一握,掌中便出現了一柄烈焰灼灼的刀,她冷冷地望着姬平,袖中則是飛出了一枚閃爍着金色亮芒的寶珠。這寶珠一出現,便鯨吞般吞噬着四面殘存的靈機,顯然是在蓄勢。因為這方天地被禁鎖,故而鳳族女修也是極為坦蕩地将此物祭出,若是這天地禁锢不解,那他們就做好承受這一擊的準備!
姬平沒想到鳳族女修手中有這般的法寶?但是他很快便定下神來,這般威能宏大的寶珠蓄勢需要一段時間,他們只要在短時間內解決這位,一切問題便迎刃而解了。見銀風狼已經化作了一陣風朝着鳳族女修掠去,他也掐了個法印,召喚出自己的靈獸來。
“禦主不死,那靈獸便得一口精氣相續,不算是真正亡了,斬人。”衛含真吩咐了一句,眸光閃爍了一道寒光。她現出了身形,腳下的浪潮猛然掀起,幾乎充斥這片天地,雷光明滅之間,将衆人錯愕的神情給照亮,衛含真并不理會,數息之間,神霄雷網已經布下。雷霆滾動着,蓄勢未發,可即便是如此,那股宏大的威能使得長鯨口中發出了哀鳴,仿佛承受不住。衛含真給了他們機會,然而到了這一刻,無人願意放手。無聲地笑了笑,她的眸光一片寒意,神霄雷轟落,四野都是那紫紅色的可怖亮芒。被擊中的修士尚有一口氣在,然而沒等到他們暗自慶幸,一道劍光斬來,精神氣俱滅。
長鯨哀鳴,身上承受的力量自然轉移到了姬平的身上。姬平的口中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頸間的一塊玉牌應聲而碎。他的靈獸趴在了雷光中,因為周身靈機被剝奪,神通根本使不出,周身動彈不得。他望着衛含真,擡袖勉強道:“這位道友,同為人族修士,何至于自相殘殺?”
衛含真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平靜道:“我的弟子,也是你能夠動的?”
姬平眼皮子一跳,望了眼茫然的鳳族女修,便知道不是她。那唯一的可能,便是那條真龍了。真龍怎麽會認人修為師?他望着這一幕,只覺得萬分荒唐。頓了頓,他道:“各退一步如何?”
衛含真道:“你若願意立下法誓,也可。”
如此奇恥大辱,姬平怎麽能夠揭過?他原本是想找個借口離去的,可現在看來是不成了。他的神情逐漸變得冷然,道:“既然如此,只能夠鬥上一場,見分曉了。”又一聲木魚響,長鯨身影化散。靈獸與他的身軀一合,他的氣息層層拔高,那一身威懾仿佛自荒古而來。下一刻,卻見他如離弦的箭自外激射去。衛含真立于遠處,雙手負在身後,唇角勾着一抹淡然的笑。片刻之後,便見姬平狼狽地折了回來。整片天地已經被神霄雷網鎖住,他原本想用靈力裹挾自身強闖出去,然而不知道劍光有什麽玄妙,他身上的靈機一直被剝奪鎮壓,根本沒辦法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