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九州竟有谪仙,還是來自于對九州修士極為不友好的鴻蒙,光是這一點就值得衛含真重視。她坐于殿中,陣機變動,氣流飛旋。雖然心中有預感,可要是過元成有什麽異動,她便要不惜代價将其拿下。
過元成感知到陣機的變化,他面上一派自從自若。“鴻蒙五方帝君,青帝掌扶桑國、黑帝君澤國、白帝臨昆侖境、炎帝居炎谷、黃帝治涿鹿之野。過某不才,為青帝治下的玉仙。”他望着一臉凝肅的衛含真,又笑了笑道,“衛道友,并非鴻蒙所有修士都對九州有敵意。當日冥海真魔對九州下手,過某便被諸同道推出,借機破開天關,對抗真魔,可惜……”過元成嘆了一口氣,刻下誰也沒有料到破開天地關門的代價,也不知入了此界一身修為俱被天道壓制。若不是他修的是木屬功法,加之有仙器護身,恐怕早已經灰飛煙滅。
“真魔可借濁陰之氣重新生誕出來,但是我等修道士卻是不能這麽做。當日破開天地關門後,我落入九州,修為跌到了你們所說的元嬰境,根本無法抵禦真魔。而且因九州氣息斥我為外道,不管是壽命還是修為都在削減,直至我遇見了太一祖師于九州的化身,是他助我在九州立穩腳跟。然而站定之後,我也做不了什麽,直至遇見了被當作試驗品的修士。”說到此處,過元成神情一凜,顯然也因此事而愠怒,“萬不存一,可見因之而折損的人到底有多少!因《根本木經》之故,我助他們過此劫。後又掐算天時,等待着真正解脫的那一日。”
衛含真記下了過元成所說的一些關鍵事情,她對上了過元成,慢悠悠道:“過真人還未曾說,是如何在九州存身萬載的。”九州不是上界,根本支撐不了一個“谪仙”,而此刻的過元成只有化元修為,恐怕早不複當初的境界,空有一身仙骨。
過元成淡聲道;“數千年來沉睡過,此是功法之故,請恕過某不能告知。”
衛含真點了點頭,識趣地不再追問。她話題一轉,又問道:“那過真人此回來,所為何事?”
過元成眼神閃爍,他朗聲道:“自然是對付真魔,了我萬載之因果!”他灼灼地望着衛含真,“你秉承的是太一祖師的道統,是可信之人。”
衛含真笑道:“那過真人應該也知曉,除了我太一宗,還有個長觀宗,也是太一祖師正傳,它也是衛某先前的宗門。”
過元成道:“皆是一也。”他一拂袖,一枚玉簡落在了小幾上,他道,“此是我暗界之情況,若是衛真人做下了決定,可聯系在下。”
衛含真道:“若我不呢?”
過元成淡然道:“我等所為之事不可阻,阻我者便是敵人。”
衛含真輕呵了一聲,颔首道:“我明白了。”
長觀宗中,清聲的消息已經傳到了薛風懷的手中,此刻諸峰峰主正坐于殿中商議。
“掌門師兄不知何時方能出關,我等已經踏入了那危局之中了。”薛風懷嘆了一口氣,他望着諸位同門,沉聲道,“鎮海魔柱在傳《根本魔經》,魔宗那邊恐怕沒有手段壓下了。如果一直放任,那魔念侵心,也不知會有多少修士堕入邪道之中。這事情,我等不好袖手旁觀。”
“既為諸玄門之首,自然要擔責。”周鼎元點了點頭附和。
太玄峰葉寂言道:“能夠等到掌門出關?”自長觀殿殿主卓真人飛升之後,長觀宗只餘三個洞天真人,而且俱是一重境的修士。再看魔宗那邊,除了三個太上長老外,還有武平燭也是洞天,且他們之中有二重境。先不論他們隐藏的力量,光是明面上上層力量的對比,長觀宗不如魔宗,雙方對峙勝負難分,更別說後面還有個玉霄在虎視眈眈了。
Advertisement
薛風懷道:“光靠我等自然不成,需聯合九州同道。”長觀宗為玄門之首,可不代表着他們要做一切事情,他們只是引領同道罷了。想了一陣,他道,“玉音門陸掌門已經邁入洞天,且與我長觀宗結盟,是一大助力。須彌聖境那邊,共對真魔,他們也不會拒絕。如此一來,力量算是持平了。”若是可以,他還想請動妖庭與彌兵島,可惜那邊虛空通道需要鎮守,這兩位根本無法脫身。不過在下層力量上,應當能夠派遣弟子前來的。“武平燭當日許諾魔宗與真魔無關,此事可先尋他問個究竟。”
周鼎元忽然道:“小師妹那邊要知會一聲麽?”
薛風懷笑了笑,他道:“師妹早知道此事了,她只送來了一個字——戰!”
魔息之海,濁氣滾蕩,鎮海魔柱直入雲霄。不過此地陣光環繞,尋常修士難以看清楚其間的景象。而且不是魔宗核心弟子,也無法前往此處接近魔柱。
此刻,武平燭正背着雙手凝視着參天的巨柱,面色冷沉而陰郁。真魔入世需要四大魔柱作為定世之基,這鎮海魔柱便是其中的一根。上方刻着無數的魔門功法,可祖師有言,魔宗弟子皆不可參,到了此時他也明白了,這就是《根本魔經》上所衍生的功法。
傳道之言因三位太上長老的鎮壓已經消失不見,如今的鎮海魔柱看着沒有絲毫的異樣,然而就算如此,也不能放開禁制,讓玄門弟子見到鎮海魔柱上的經文,否則他們定要毀去這定壓濁氣的魔柱。先前明明壓下了這消息,卻不知是誰人傳出去的,鬧得整個九州都知曉了,這事情根本沒辦法推脫。武平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鎮海魔柱。
“師兄。”熟悉的語調在耳畔響起,武平燭倏然擡頭,眸中放出了冷光。待到看清來人,他溫聲笑道,“是樂師妹啊。”
樂昌真人默然,半晌後才道:“鎮海魔柱的事情如何解決?”
武平燭不置可否,反問道:“你有何建議?”魔宗之中,以這位的身份最特殊,乃是地佛尊的俗家妹妹,與須彌聖境交好。
樂昌真人冷聲道:“鎮海魔柱一去,我魔宗萬載基業定然會化為烏有。若是玄門不肯松口,那就只能夠将謀劃提前了。”她是魔宗弟子,在某些事情上會傾向玄門,但若是遇到了生死攸關之事,她不會忘記自家的身份。
武平燭颔首道:“是啊,怕是只能一戰了。到時候我等面對的,便是整個九州玄門了。”
樂昌真人又問道:“師兄以為消息是誰透漏的?”
武平燭眸色暗沉,只說了兩個字:“玉霄。”魔宗與玉霄有過合作,在對付長觀宗的立場上,他們是一致的。玉霄不想消耗自身的力量,故而會竭盡全力推動魔宗與長觀宗對上。他往日可不使得玉霄如意,但是眼下事關魔柱,不能夠順着玉霄之意施為。“他玉霄要成為玄門之首,談何容易?”玉霄一脈的功法冷漠忘情,只顧及自身。玉霄下宗不少,可也只是看在玉霄的強大上,談不上自內心臣服。欲要得人心者,還需如長觀宗施為。不過那位衛真人自長觀宗離去,立宗名“太一”,她們的手段可不再柔和,反而稱得上酷烈。看來長觀宗也在求變。
武平燭回應鎮海魔柱無異樣,可又不能放開禁制讓玄門修士一觀,而九州入那《根本魔經》的魔宗修士逐漸地增多,顯得武平燭這番話實在是蒼白無力。
樂昌真人嘆了一口氣道:“真始派尚未被剿滅,他在九州傳道,有魔宗修士被蠱惑實屬正常,為何認定了是我鎮海魔柱引發的呢?”此回她充當使者前往長觀宗,對面有須彌聖境、長觀宗、玉音門等玄門修士,面對的壓力極大。玄門那邊自然是想借着地佛尊的關系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可事涉魔宗根本,樂昌真人無論如何都不能松口。
玉音門長老問詢道:“既然如此,為何不能予我等一觀?”
樂昌真人反問道:“我若想借取諸宗的道經或者鎮宗之寶,諸位願意麽?”頓了頓,她又道,“我魔宗鎮海魔柱之事,自家能夠解決。諸位莫要逼迫太甚。”
薛風懷沉聲道:“它是真魔的定世之基。”
樂昌真人應道:“世基已定,毀之無用。它是我魔息之海立根之本,不可能毀去。”
“魔宗為何不能再造一寶地呢?”
樂昌真人聞言冷笑一聲道:“若是要毀你宗門道基,使你宗門更易山門,你可願意?”
薛風懷輕嘆一口氣,樂昌真人語氣剛硬,顯然不肯讓步,此事談不妥。等到樂昌真人離去後,他望向了座上的修士,淡聲道:“諸位,備戰吧。”
魔宗那邊的反應也是極為迅速,原本便有魔宗散修不停騷擾玄門小宗門,這會兒其攻勢驟然淩厲起來,動手的也不僅僅是金丹期的修士。法壇一個個破裂,整個九州頓時彌漫着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不管是魔宗還是真魔,并不是所有玄門修士都銳意相争,長觀宗所聯絡的大派也只有玉音門、須彌聖境、正清劍宗以及其數百下屬宗門罷了。薛風懷一開始也沒将那些勢力算入其中。不過欲要行此事與魔宗開戰,還是得知會九州同道一聲。長觀殿中,一個古樸的巨鐘矗立,此是玄門同道合力祭煉而成,置于玄門之首處的警世鐘,一旦鐘聲響起,便能彌布九州各地域,将道音傳出。
不到一刻鐘,整個九州都知長觀宗與魔宗開戰之事。
彌兵島上,虛空通道再無異狀,可是鎮壓在那處的九州鼎卻不可擅自挪動。
宏大的鐘聲并着道音傳來,北真王望了妖皇一眼,沉聲道:“長觀宗高真人鎮守在我彌兵島,現在長觀宗有難,我彌兵島自然需要支援。”妖皇漫不經心地颔首道,“正是。那群魔修我妖庭也看不過。”說着,她又轉向了侍立在一旁的洛驚鴻,柔聲道,“驚鴻,你持我法符,前往妖庭率領妖将前去支援長觀宗諸道友。”
北真王被妖皇搶了先,她無奈地望了妖皇一眼,嘆氣道:“驚鴻,我彌兵島也由你調遣。”
洛驚鴻一走,妖皇便瞪着北真王,問道:“你嘆氣是什麽意思?對我調遣你弟子不滿麽?”數十載的時間,北真王傷勢已經複原了,然而妖皇的怒氣始終沒有消,時不時做嗆聲。
北真王凝視着妖皇,輕聲道:“怎麽會?孤的弟子不就是王後的弟子麽?”
妖皇冷冷一笑道:“誰是你的王後!”如今衆人知曉北真王是女兒身,所謂的“王後”也只是個空名。甚至有長老自作聰明,進言要北真王納“王夫”,以傳續玉家一脈。實在是可笑!
北真王聞言眼眸一轉,捂着胸口輕咳起來,她故作虛弱道:“王後……”
妖皇看了她的模樣更是來氣,态度不善道:“你裝什麽?你可是洞天修士,非凡俗之輩!”
北真王面色一改,揚眉一笑道:“這都被王後發現了。”她起身走到了妖皇的跟前,屈膝跪在椅上,環佩琳琅作響,她伸手壓着椅子把手,卻是将冷着臉的妖皇困在了自己的懷抱中。“如今諸事了結,孤不會再犯。”
妖皇冷聲道:“了結?真魔之事呢?”
北真王笑容一僵,片刻後,她才道:“是我之責又非我之責。玄天道正,自會為九州定序。”
太一宗道宮之中。
衛含真同樣聽到了那道宏大的聲響,她一睜眼便見素微從容地邁入殿中,沉聲道:“開戰了。玉霄果然沒有動靜。”衛含真點了點頭,應道:“暫時還未到我等出手的時候。”如今是低輩的弟子相互較量碰撞,上層境界的修士未曾插手。等到化元乃至于洞天修士卷入其中,此勢便不可挽回了。“我欲閉關沖擊二重境,太一宗諸事以及與暗界的接洽,都由你來處理。”
這段相互試探的時間是少有的能夠推動自身功行的時候,她不可能在長觀宗有難時袖手旁觀。她走的是上道,不管在金丹還是元嬰,都到了“極”數,在化元之境,最好也不例外。只有如此,她才能夠有超越同輩的靈力,從而一窺大道。
衛含真又道:“其實大多事宜如英和百裏道友都能處置,你的功行也不可落下。”
素微點點頭道:“弟子明白。”師尊的眼中有大道,她要走的是自身之道,卻也是衆生之道。修道人皆在衆生中,無衆生則是無道可言,故而其必護持九州。
衛含真交代完事情便遁入了清修之地,道宮之中頓時餘下一派冷清。素微沉靜地望着那張空座椅良久,才轉身離去。
洞府中,衛含真持定根本,清淨修持。她的跟前擺放着一只香爐,爐口之中吐出了純正的靈機,此是一件喂入丹玉便可轉化靈機的法器,有它在手,修煉起來能夠事半功倍。
修士到了化元期,面對的便是一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的過程,而洞天期則是與之相反,是個萬物化一的過程,兩者息息相關。若是在化元期煉就的化身多,到了洞天期力量就越強大。衛含真自踏上修道之途,所凝結的是一品金丹,而元嬰又是圓滿,在靈力上遠勝過同道,故而能夠窺到的終點也比同道遠。她如今的靈力足以支撐極數,可光是這樣還不夠。
化元是要将自身的靈機重塑,再造一個“我”,在這個過程中,若是心中雜念過多,“本我”便有可能被他者侵奪,到時候化身意識占據本身,殺滅“本識”,就很難說最後的人到底是誰了。故而化元境每一次塑造法身都算是一次“心劫”,先“生我”,後又“識我”,如此才算圓滿。
衛含真在洞府中一坐便是數十載。
太一宗在這幾十年變化極大,三代弟子的功行提升了不少,座上長老也不再是百裏探月一人了。幽暗之州的大小宗門立下了法契,可這還不夠,太一宗顯然将勢力範圍延伸到更遠處。期間有數名魔宗修士來犯,其中還有三重境的,結果太一宗長老百裏探月将之斬殺,從而一戰成名。如今太一宗雖然無洞天真人坐鎮,門下弟子相較于其他宗更為稀少,但是無人敢小觑其力量。
“大師姐。”甘如英立在了素微前方,她的身上隐隐有龍吟之聲,氣機飽滿圓融。
素微望着她道:“避劫法器的寶材可自宗門中支取。今時不同往日,玄魔鬥争已經翻開,不好再外出了。”見甘如英颔首,她又溫聲道,“你且安心破境,我為你護法。”
甘如英展顏一笑道:“那就多謝大師姐了!寶材我那邊還有些許,是二師姐送過來的。說起來,近段時間二師姐還在問穆師侄的功行,看看到底是哪一個可繼任蓬玄峰。”
在衛含真閉關之後,清聲來過太一宗,那時候她已經成成功地邁入了元嬰期。說起來她的成就不容易,其中遭遇了不少的波折。為了打探真魔的消息,她和同行的雲池月留在魔息城附近,可誰知道音傳來,玄魔之間的大戰掀開了序幕。這等時候臨近魔息之海的魔息城就難以維持平靜了。她們狼狽地逃離,找到了一處玄門小宗,打算借其宗門的靈氣成就,哪想到魔宗修士找到了這處打上門來,最後是雲池月和那小宗門的弟子拼命死戰,才為她拖延了時間,得以成就。
那段過往被清聲說得驚心動魄的,她原先以成為蓬玄峰峰主為目标,可眼下願望滿足後,又有些後悔,恨不得也搬到太一宗來。
素微淡聲道:“在哪一處都是一樣的。玉音門與長觀宗結盟,并肩作戰,清聲師妹未必真的願意離開長觀,來我太一。”
甘如英琢磨了一陣,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便将這事情抛到了腦後。她又道:“大師姐,那過真人——”
素微神情平靜,并沒有接腔。甘如英說的“過真人”便是暗界的過元成。她們已經與暗界結契,幫助暗界子民尋找旭日之精,克服那困擾她們千萬載的難題,如今的暗界子民已經不懼日光了,可現在還未到他們現身的時候,故而暗界修士唯有一個過元成在外走動。說是走動,其實是常駐在太一宗,宛如一個長老。九州的修士恰恰也是這般以為的。
得一個化元真人為助力,自然是再好不過,可素微并不喜過元成的殷勤。他的心思直白明了,神情坦蕩,可素微仍舊是止不住那股厭惡和排斥。
“你也別想其餘之事,自身功行最為緊要。如今雙方僵持,上層力量一直未插手其中,可我等應當知曉這支撐不了多久。長觀宗一旦被徹底卷入,我等也不能袖手旁觀了。魔宗聲稱其并未與真魔勾結,可誰知道真相到底如何?就怕那些修持《根本魔經》的魔頭成為一支奇兵,這便是我太一宗要面對的。”素微望着甘如英正色道。
真魔在九州傳道,沒有玉清城那般的天時地利相應,能夠點化蛻變成魔頭,并能一路修持到元嬰甚至更高層次的,數量并不多。然而到了這層次,數量不再是決定性的作用了,一個化元修士便可以輕松覆滅洲陸。
“他們的修為怎麽漲得這麽快!”甘如英喟然嘆息道。這數十年,太一宗也斬殺了不少真魔。那些入《根本魔經》的,在玄門看來都是沒什麽資質根骨的,可偏偏他們輕而易舉入了魔道之中,并修成了玄門修士數百載方可能有的本事,這樣的結果搖動人心啊!
素微冷峻道:“畢竟是外部借來的力量,非自身之能。稱他們為真魔,其實真正有意識主張的真魔,在那鴻蒙之中,他們只不過是上界侵入我九州的傀儡。”一旦轉入《根本魔經》,便是摒棄“真我”了,連自身都不存,他們又是什麽?又談何追逐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