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作為衛含真的弟子,玉言要沖擊的是上三品金丹,如果能夠達到二品甚至是一品,那更是再好不過。從煉氣大圓滿至築基圓滿,她所消耗的時間可能不及尋常修士的十分之一,一方面是自幼便入了蓬玄峰,一幹修道外物一點兒不缺;另一方面,就算玉言不想承認,卻也不得不認識到,這與她自身的血脈傳承有關。她的母親是真龍,就算如今血脈未曾激活,她的肉身強度也遠超一般修士。這便意味着過一風一火時,在外藥的護持下,她可以盡可能做到圓滿,而不是使得那股靈機盡數瀉出。
彌兵島上,不少寶地靈穴,在長觀宗弟子所居住的觀風院中便有一處靈機充沛之地,可供玉言邁入金丹期。她修行的是火屬功法,在沖擊金丹的時候,便有無數星火湧出,絢爛如雲霞,填充了整個寶地,将那溝壑與縫隙都染上了一層火氣,她置身于火海之中,引動着外藥錘煉着肉身。
觀風院中,素微在不遠處替玉言護法。只是她不知道,王宮之中,也有兩道視線落在了玉言的身上。
“她的身上有真龍的血脈,你不助她一助?”北真王閑倚在榻上,單手支撐着下頤,另一只手則是持着金杯,眉眼間流轉着幾分慵懶之意。
九州真龍的數量并不多,按理說妖皇會照顧後輩。只可惜玉言的身份特殊,又曾經與她三哥有過牽連,已經不算能得她眷顧的後輩。明空冷笑了一聲,沒好氣道:“你怎麽不讓她回彌兵島呢?”
北真王眸光閃過了一道暗茫,通過了玉言,她想起了一個豐神俊逸的道人。片刻後又将那道影像自腦海之中驅逐了出去,她輕呵了一聲道:“現在是長觀宗的弟子,自有長觀宗的人為她主張,與我何幹?”
妖皇睨了她一眼,冷聲道:“你也知道這點?”
北真王放下了金盞,她慢條斯理地起身走向了明空。還沒靠近,便有一道疾風朝着她打來,迫得她腳步不得一頓。北真王嘆了一口氣,望着明空眼中滿是無奈。“六娘,你——”
“你閉嘴!”北真王的話還沒說完,明空眼皮子一跳,驀然起身厲聲喝道。她別開眼避過北真王的視線,故作冷然道,“我來此地是為了虛空通道,與你無關。”
北真王抿了抿唇,正打算說些什麽,忽然間感知到了一抹邪異之氣。她愕然地将視線投向了玉言所在的方向,眉頭一皺。明空顯然也感知到了此事,眼中神光閃爍,面色變幻不定。良久之後,北真王聲音才響起,她道:“沒發現有什麽異樣,再瞧瞧吧。”
觀風院裏,素微眉頭緊緊地蹙起,額上沁出了冷汗。原本被鎮壓的罪種像是受到了莫名的牽引忽然間躁動起來,等她再度将罪種鎮壓,玉言的功行已經圓滿。她擰着眉,回想着不久前的事情,一眨眼,将那異色掩住。
丹田之中,金燦燦的金丹上勾勒着數道黑色的紋路。玉言将靈力運轉一周,見沒有受到影響,便将此事暫且壓下。周身外溢的火氣驟然一收,她起身走向了外間,對上了素微充斥着幾分擔憂的視線。
“如何了?”
聽到了清淡的聲音響起,玉言不由一個恍惚。在某種程度上,大師姐與師尊越來越像了呢。壓下了那複雜的心緒,她擡頭一笑,乖巧中又帶着幾分得意道:“二品金丹!”只差一點就能夠像師尊那樣了呢。
素微松了一口氣,上三品金丹還是可以叩問大道的。在玉言過風火二劫的時候,她還是捏了一把汗,生怕師妹道途有損。她看着玉言天真爛漫的神情,心情也舒暢了幾分,緩了緩語調,溫聲道:“這段時間便好好鞏固功行。”師妹的事情解決了,她自己則是要去沖擊元嬰了。
真魔之域,因早與彌兵島那邊打過招呼,此間歷練的各大宗門弟子紛紛都退了出來,只有那些沒有意識堕了魔的妖獸在山林間來回走動。入元嬰之時,引動的雷劫彌布方圓百裏之地,就算是護法長老,也不敢輕易地靠近那片雷暴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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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微坐在一處山峰上打坐,她的意識已經沉入了那片高邈之地,進入了一種玄之又玄的境界。北冥玄水無意間引動,化作了一道浩浩蕩蕩的長河,往前鋪開近一裏之地。水潮之中雷光動,時不時發出隆隆的聲響。在她的上方,懸着一枚如丸般的劍光,片刻後化作了數千道流光繞在了素微的周圍,仿佛為其披上了星光羽衣。素微的神意和靈機不斷攀升,一直到半月之後,咔擦一聲大響宛如天裂。雷雲迅速地在上方形成,一道道雷電宛如游龍走蛇,在雲層間游蕩。良久之後,第一道劫雷猛然落下。
素微的身上倏然躍出了一件法器,綻放着五彩的亮芒。劫雷經過避劫法器的周轉,去了暴躁之氣,然而其威勢未曾減弱分毫,就此直直地沒入了素微的身軀。劫雷九重,威力節節攀升,它并不會給底下的人喘息之機,裹挾着難以匹敵之勢往下落去。整個山峰蔓延成了一片雷海,只見北冥玄水翻起浪潮,發出嘩嘩的大響,像是與雷光相應和。
九道劫雷落下還不算完,劫雷入體,需要将其化順,要不然肉身被雷光撼動,最終只有爆體而亡這一種結局。素微的意識完全沉入到化用雷氣之中,而此刻天穹忽然間陰暗了下來,仿佛夜色降臨。一股恐怖的威壓在厚重的雲層中形成,似是要毀天滅地。“刺啦——”一聲響,一道細如游蛇的雷電撕開了雲層,忽然間在半空炸開,它并沒有消失,反而一舉破開了陰翳,将天闕照得慘白。
“雷劫之後怎麽還有?!”北真王顯然對長觀宗弟子格外關注,此刻大驚失色地望着天際。
“雷罰?!”明空同樣滿臉震撼,天道有所不赦,故而降罰。她眼皮子劇烈跳動,這雷罰只會盯住一人,就算是她們出手也無法遮護過去。此刻到底如何,全靠底下的人自己,但願她身上有護道真器吧。
與沐浴在雷海之中的素微已經睜開了雙眼,此刻識海中的罪種瘋狂地躁動,連“混沌天章”都難以運轉那股孽力。到了這時候素微哪裏還會不明白這超出認知之外的劫雷是從哪裏來的?這是上蒼要誅殺罪惡。興許這一道雷罰之下,罪種能消,但是她也會徹底沒命。素微并不想要如此的結果,眸光一凜,化在周身的劍光倏然合一,如洪流一般,悍然朝着那道劫雷迎去。
劍光在劫雷之力下崩散,化作了點點亮光。眼見着劫雷就要落在素微的身上,一道清鳴響起,一只小巧的金蟬飛掠而出,金色的亮芒垂落,如同瀑布垂下,将素微籠罩在其中。劫雷之力與金芒相撞,發出了蝕鐵之聲,到了即将突破那層寶光時,只剩下了微弱的一縷,與劍光一撞,頓時發出“嗒”一聲響,徹底消散。
外圍,兩位替素微護道的長觀宗長老擦了一把冷汗。這等境況下,他們沖過去也無濟于事。可要是那位出了事情,不好與蓬玄峰衛真人交代。所幸衛真人還有後手,總算是避過了這一劫難。
長觀宗蓬玄福地,正在打坐中的衛含真倏然睜開了雙眼。福壽蟬金鎖是她的護道法器,與她心神相牽,自然也感知到了一些。福壽蟬金鎖受損沉眠,這得是多大的危機?與罪種有關?彌兵島有兩位洞天大能坐鎮,衛含真實在是想不到其他的可能。她眉頭緊蹙,越是深思越覺得不安。
長觀殿中的長老尚未推算出結果,而衛含真也曾嘗試着推演,可未來冥晦不定,充滿了變數,根本不知天意如何。她不能在此處等下去了,思考了一陣子,衛含真直接找上了薛風懷,告訴他自己的打算。若是九州鼎可借出,這般的真器當由長觀殿長老攜帶着前往彌兵島。
“為何這麽急?”薛風懷擰了擰眉,有些不解。彌兵島那邊各大宗門駐紮,又有須彌聖境的菩提真人相助,也沒有出大亂子。與其前往那處,還不如在洞府中清修,等待着長觀殿的回音。
衛含真道:“我座下四個弟子都在彌兵島,心中不甚安穩。”
薛風懷轉念一想,便明了了。他一挑眉道:“是素微師侄要渡元嬰劫?”說起來蓬玄峰弟子不多,可一個個都宛如璞玉,是那資質絕高的良才。這才過了多久啊,座下大弟子已經将入元嬰,足以趕上他們這些前輩了。
“興許已經渡完了。”衛含真嘆了一口氣,眸中藏着深深的憂慮。
薛風懷眼皮子一顫,良久後才道:“師妹你跟以前有所不同了。”頓了頓,又道,“她們是你的徒兒,是你的承繼之人,多關心關心,總不會是錯事。”
衛含真點了點頭。
薛風懷又道:“蓬玄峰中一個三代弟子都不曾有。素微師侄若是入了元嬰,這事情得提上日程了,不管如何,長觀宗的規矩不能再亂了,此事不可以再拖下去。眼下正是關鍵時刻,招攬弟子,提升實力是我等該做的。”
衛含真聞言無奈地望了薛風懷一眼,應了一聲“是”。她座下四個弟子,看哪個都不像是想收徒的。一般邁入金丹期就可收徒了,她們偏生拖到了現在。
薛風懷哪會不明白衛含真的心思,他道:“就算是收作記名弟子也成。”
衛含真倏然問道:“那四師兄呢?”
薛風懷聞言一默,他們這代弟子中只有掌門師兄情況特殊,沒有收徒。但實際上四師兄周鼎元門下也沒有弟子,那是因為都在過去的歷練中不幸死了,其中還有他的親子,故而周鼎元沒有再收徒。再怎麽說,他都是個元嬰真人,在以前可随他自己,現在不能讓他閑着了。對上了衛含真的視線,他道:“到時候是英華院中選,還是自己出去尋找靈秀童兒送入門中,全看四師兄自己了。”
衛含真自然不能因為私情與山門大計相悖,聞言便颔首道:“到時候在英華院中挑選一些弟子,将名錄送入蓬玄峰來。”
與薛風懷商議了宗門之事後,衛含真又前往觀風殿打探消息,見推演仍舊未出結果,便放下了這件事情,再度前往彌兵島。
彌兵島上,劫雷橫掃真魔之域,再加之“雷罰”的降落,各面魔息被掃蕩一空,往日的清寧顯然已經恢複了大半。素微仍舊坐在山上打坐,運化那周轉的氣流。原先的金丹已經化作了元嬰,以此為法身之基礎,開始進一步的錘煉。肉身與法身逐漸地分離,直到邁入了化元期才算是法身修煉之術得以圓滿。
衛含真在半月後抵達彌兵島,聽說彌兵島上不見任何異樣,而素微也成功地邁入了元嬰期,才松了一口氣。她并未直接前往素微打坐的那座山峰,而是将玉言和甘如英兩人都喚到跟前來。這兩位的功行已經到了結丹期,也不好拖下去。
這回衛含真的身上帶了兩份金丹風火二劫的外藥,正好一人一份。可等到視線落入邁入屋中的玉言身上時,衛含真不由挑了挑眉。她的身上氣息有幾分浮,因修行“無相劫火”這門暴烈的功法,炎火之氣尚未完全地收斂起來,火氣外顯,這恰恰意味着,她已經邁入金丹期了。視線再轉到甘如英的身上,她的周身靈機飽滿圓潤,已然到了界關。她修煉的是《太虛化龍經》,如果能夠得到真龍的精血煉化,這門功法威能便會更上一層樓。可眼下以築基之體,卻是承受不住龍血的暴烈的,此事只能押後再議。
“是大師姐替我護法。”玉言見衛含真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停留許久,便率先開口道。她灼灼地凝視着衛含真,仿佛要從那張沒多少情緒的面容上看出她的深刻念頭。
“火氣外浮,凝神收斂。等到能夠将之收放自如,才算是真正邁入金丹一重境中。”衛含真望着玉言點了點頭,淡聲開口道。
玉言抿唇,眼中掠過了一抹失望之色,可還是乖巧地應了一聲“是”。顯然,在決定離開百罪崖的時候她便已經想明白,師尊不再偏寵她了,一切都按照規矩來,違逆師尊并沒有什麽好結果。
衛含真見狀,投向玉言的視線多了幾分滿意。但是怕這弟子操之過急,她又囑咐道:“這也是關鍵之事,不可輕忽,也不可急躁。”“無相劫火”屬于長觀宗的上乘道經,到了這等境界,就不像一些下乘火法輕易勾動修士的心性。玉言的躁怒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玉言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是”。等衛含真的視線轉到甘如英的身上,她就知道衛含真要提甘如英結丹的事情了。咬了咬下唇,眼中掠過了一抹遺憾和悔意。若是她也能堅持到師尊回來,得師尊親自護法呢?旋即她又甩開了這個念頭。選擇讓大師姐來,也是因為她現在一點時間都不想浪費。
衛含真确實關注甘如英結丹之事。小徒弟不缺運道,如今又有了上乘的功法和外藥,結個上三品的金丹沒有任何懸念。
等到了甘如英準備妥當之後,便前往觀風院中那處靈機湧動之地準備結丹。她修的是化龍經,不像玉言那邊以火焰充塞天地之間。她的周身清光流淌,隐隐有無數道龍吟交雜在一起,響遏雲霄。正如衛含真所預料,甘如英結丹之路順暢無比,最後竟然是超越了三位師姐,一舉結成一品金丹!這倒是出乎衛含真的預料,可是轉念一想,一本殘破的下等道書都可以修持到築基三重境,足以見她的可怕。
甘如英成丹之後,素微終于也理順了周身的氣機,從那真魔之域中走出來了。一聲清亮的劍鳴長嘯,随即便是一道雪色的身影如同光劍般飛掠而出。肅殺的劍意往四面逼去,草木蟄伏,野獸震顫。片刻之後,那一道道湛然的如星光拱衛的劍光才向內收斂,慢慢地化散。
“師尊!”見到了衛含真之後,素微的語調高揚,別有一番欣喜,面上也不複往常的疏冷。将福壽蟬金鎖取出,素微的眸光暗了暗,又道,“此回多虧蟬金真人相助。”
縱然左右無人,聽到這句話後,衛含真仍是随手布下了幾道禁制。将真器收回了去,她凝視着素微,嚴肅道:“是發生了什麽變故?”
素微抿了抿唇,應道:“雷罰。”
衛含真聞言一驚,雷罰的出現意味着天道不容,顯然是天要誅她。這意味着每越一道大關卡,就要經歷一次,除非能夠将識海中的罪種斬去。不然,天道就認定了罪在她身。思忖了一會兒,衛含真長舒了一口氣道:“此事不急,等到化元又不知多少時間,興許那時候已經将罪種殺滅了呢?”頓了頓,她又問道,“你自身感覺如何?”
素微搖了搖頭,罪種的存在好似沒有發生大變化,倒是有一件事情——她眸光一閃,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衛含真将她的遲疑收入眼底,眉頭一擰道:“還有意外?”
素微點了點頭,半晌才道:“跟玉言師妹有關。”
衛含真眸光倏然一沉,冷聲道:“怎麽回事?”
素微道:“玉言師妹結丹之時,我感覺到一股莫名的牽引,識海中的罪種躁動,仿佛那兒藏着無數罪惡和邪惡。可等到師妹出來的時候,我看了看,又沒有發現異樣。”她想不明白,難不成是錯覺?
衛含真道:“我知曉了。”玉言的身上可能有問題。經歷的事情大變,她所見到的劇情只能夠當作參考。可就算如此,也難以摸清玉言的情況,畢竟很多地方她都沒有細看,後頭更是全部跳過去了。可能對那本書中身為主角的玉言來說,是件推動修為的好事情,然而在此方世界,就難以斷定了。對玉言做的事情,從自身情感上,衛含真其實難以釋懷,故而對這弟子她多數時候都不想見,但是素微提出了此事,她不得不對其加大關注。
素微沉默地望着陷入思考中的衛含真,腦子中也浮現了一些亂糟糟的事情。幼時的玉言與她也算得上親近,她仿佛不畏懼自己的冷淡,孜孜不倦地靠近自身,她的笑容純真,比起清聲而言,多了真切。她說的話大多是圍繞師尊展開的,在她的話語構建世界中,師尊的風姿儀态與自己所見的全然不同,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
玉言師妹勾勒出的師尊形象是真的麽?是在那時師妹跟前才有的一面?那麽現在又因為什麽而崩散?在師妹心中,她又會是多麽沮喪懊惱?無數的困惑在腦海中浮動,還沒有想明白,素微就聽見了自己帶着些許躊躇的語調響起。
“師尊……”
“恩?”衛含真一挑眉。
“你對玉言師妹她……”一開口,素微就發現自己問不下去了,停頓了許久之後,她才認真詢問道,“師尊待弟子這麽好,不怕弟子跟師妹一樣,生出妄念嗎?”
可能是邁入元嬰覺得與師尊的距離拉近了吧,素微暗自哂笑,眼中掠過了一抹複雜的情緒。不過在心裏的疑惑說出來之後,那點纏繞在心的局促不安和忐忑反倒是消失了,她坦然地望着衛含真,等待着一個很可能不會被解答的答案。
衛含真:“……”
聽了這番大膽言論後的衛含真神思不屬,這個問題一時間不知道如何作答。良久之後,她拿出了薛風懷的那番話搪塞道:“你是為師的弟子,未來的承繼之人,待你好是應該的。”
素微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膽氣,定定地望着衛含真,反駁道:“可過去師尊說得是弟子該經受磨練,若是不幸隕落,那也是命中定數。為師者傳道,卻不會庇佑弟子一生。”
衛含真有些惱了,首次埋怨起素微的“不識好歹”來。她道:“我現在也不曾庇護你一生。”話音才落下,她自己又覺得過于嚴厲了。望了眼抿唇的素微,她又道,“你本就是代我受罪,我怎麽能棄你于不顧?”
作者有話說:
日六太累了,想雙開,這樣一本三千,就是沒想好寫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