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自極天返回,衛含真師徒二人連宗門也沒有回,便直奔北海。見到彌兵島的某處魔息迷漫,顧不得下去與各長老打聲招呼,衛含真便直奔其間。也是運氣好,撞見了一身狼狽的甘如英,從她那焦急的描述中得知了元嬰魔物之事。衛含真讓素微将甘如英等人帶回安全之處,而她自己則是化作劍光掠往魔物所在,幸好還來得及。
雲池月有所取舍不難猜測,倒是清聲的行為讓衛含真有幾分訝然和感慨。
朝着沖着自己大喊的雲池月一颔首,衛含真的眸光落在了清聲的身上。
此刻的清聲也從“衛師姐”帶來的怪異和震撼中緩過神來,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斂起了笑容,恭謹道:“弟子見過師尊。”
衛含真一挑眉,詢問道:“沒有受傷吧?”
清聲搖頭道:“無事,就是雲道友她——”清聲的話語倏然而止,在松懈下來之後,雲池月放心得暈過去了,防止她跌倒在地,距離她最近的清聲不得不伸手将她給接住。“師尊。”清聲眼巴巴地望向了衛含真,她的身上并沒有好物。
衛含真明白她的意思,見雲池月的模樣,大半是因為力竭,以防萬一,還是給她喂下了數枚靈丹,這才領着兩人往回走。不多時,得知彌兵島上異狀的元嬰真人已經趕到了此處。為首的正是玉音門清宮長老韓雲煙。
見到了雲池月之後,韓雲煙松了一口氣。要是雲池月這丫頭出事,都不知道如何跟薛師姐交代。“多謝衛真人。”韓雲煙擡袖,肅容謝道。
衛含真忙還了一禮,向韓雲煙詢問此間的境況。自然得知了虛空通道的事情,還知曉彌兵島上不少地方因虛空通道瀉出的魔息而變成魔化之地,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并沒有真魔魔念,只是純粹的魔化之物。
真魔之域,原本以為只有金丹魔物出沒,可此回元嬰魔物卻是讓坐鎮此間的修士警惕了起來。在這裏歷練的弟子紛紛被召回,彌兵島的元嬰真人則是奉了北真王的令,前往真魔之域掃除障礙。
彌兵島觀風院,是長觀宗弟子所居住之處。一衆同門見禮與衛含真見禮之後,又紛紛離去,只餘下蓬玄峰四位真傳弟子尚在此處。衛含真坐在上首,淡然平靜的眸光從素微一直掃到了坐于末位的甘如英的身上,片刻後又拐向了前方,凝視着一臉乖巧的玉言。
刑章院自從重定刑罰之後,的确有以功數削減刑罰的條例,只要不是萬惡不赦的弟子,都可選擇這一條路。像是玉言便是選擇忍下了困龍鎖帶來的束縛和痛苦,也跟着前往彌兵島鎮守。不知道為了回避什麽,她選擇跟在了游裴的身後,而非是跟着清聲、甘如英二人。許是因為在厮殺之中磨練自身,她的進境極快,已經邁入了築基三重境,一旦功行打磨圓滿,便可成功邁入金丹境。
收回視線之後,衛含真詢問她們的功行并一一解答了她們的疑惑,擺了擺手遣退了三位弟子,只留下素微一人。
玉言在邁出院子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她抿着唇,壓下了眉眼間的失落。
清聲眸光一轉,唇角已經勾起了一抹狡黠的笑:“小師妹是在擔心大師姐麽?”
玉言垂眸,沒有吭聲,縮在袖中的手不由握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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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如英仿佛不曾察覺到這股怪異的氛圍,嘆了一口氣悵然道:“那真魔之域幾時能夠進去?”
那凝脂的氛圍被她的愁悵給驟然打破,玉言轉身望了一眼甘如英,神情不明。良久後才道:“快了。”實際上到了此時她也難以接受這個年紀比她還要大的“小師妹”,她想要找衛含真理論,可想到了那雙冷浸浸的眸子以及堅定不留情的語調又打了個寒顫。她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師尊變了,不會再偏寵她了,如今得到師尊另眼相待的只有大師姐。是因為大師姐的修為高麽?若是自己趕上大師姐呢?她相信自己不缺天賦,缺的只是時間。
留下了一句“我回去練功了”,玉言轉身就走。清聲望着她的背影,眉頭微微蹙起。腦海中不經意回蕩起大師姐當初的話來,玉言師妹的确變得奇怪,跟以前也有很大的不同。興許是因為師尊對她态度的改變?玉言以為師尊不寵她,可實際上待遇比尋常人好上太多了,要是她的弟子對她做那些事情犯下了罪孽,逐出師門都是輕的。
“二師姐?”甘如英望着失神的清聲,開口喊了一聲。
清聲回神,她定定地望着甘如英,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小師妹你天賦異禀,快些成長起來啊。”
甘如英聞言一凜,凝重道:“是!”她想到了今日那危險的處境,若是她有大師姐那樣的本事,就不會給二師姐拖後腿,害得她差點殒命了。
三個弟子各懷心思,衛含真也管不着她們。将素微留下一是詢問罪種之事,二則是領着她前去拜見北真王,打探靈胎的消息。
北真王宮,坐落在彌兵島的中央。無數條燦爛的霞光飛舞在左右,照徹了蒼穹。
北真王坐在了主位,而她的右手側妖皇明空一臉慵懶,擡手支撐着下頤,目不轉睛地望着下方的衛含真師徒二人。在看到妖皇的時候,衛含真其實還有些詫異,聽了沐靈心說的秘事之後,這兩位怎麽看,都不像是能相處得融洽。可事實恰恰與她想象得相反,此時的妖皇臉上看不出對“北真王後”這一身份的厭惡。
在聽明白衛含真的來意之後,北真王一笑道:“那天外玄石生出的靈胎,孤這兒的确有一份,衛真人既然需要,那便送給真人了。”
北真王大氣,衛含真卻不能白白要了北真王之物,只不過北真王已經是洞天期的大修士,彌兵島又有萬載傳承,她有的東西北真王未必會需要。思忖了片刻,她出聲詢問道:“那虛空通道之處可需要我長觀宗幫忙?”
北真王望了衛含真一眼,并沒有因為她只是個元嬰真人而小看幾分。她勾唇一笑道:“衛真人可是知道這虛空通道是誰撕開的?”
衛含真聞言平靜道:“鴻蒙天域,我九州的上境修士。”
北真王神情微變,她深深地望了衛含真一眼,開口道:“正是如此。衛真人可知鴻蒙天境的狀況?”
衛含真道:“只知曉些許,知道上方有五帝的存在,但是這真魔——”話音一止,衛含真擰了擰眉,眼中藏着困惑。
“衛真人是有什麽奇遇吧?”北真王一笑道。九州修士飛升之後便與下界斷了聯系,九州的宗門不太可能有相關的消息。她之所以知曉,那是因為彌兵島玉家一脈世代鎮守虛空通道,有特殊的傳承在。
衛含真一笑,坦然應道:“是。”
北真王道:“鴻蒙天域五方帝君乃是人族的治主,在此之外,還有妖與魔。我玉家與真魔打交道,對其他的其實也不甚清楚,只對真魔有些兒了解。九州的真魔實則是上境魔頭的先行者,替他們在九州開道。上境與下界有別,那鴻蒙天域的真魔沒辦法直接降身,他們需要立下定世之基,再借築世之梁橫渡。我等若不想九州成為魔域,只能将他們擊退。”
北真王的話音倏然一頓,她搖頭嘆息道,“我等尚未察覺時,定世之基,也就是那四魔神柱已經立下,剩餘那築世之梁,可不能再落到那些人的手中了。”
衛含真聞言心中一凜,低喃道:“玄天道正,玉骨天成。築世之梁,禍世魔兵。”那十六字谶言在這一刻得到了解答。壓下了心中的那股不詳和驚顫,她又問道,“四柱魔神分別在何處?是誰人立下?”在太古魔門被鎮壓後,按理說九州不會再有真魔了,沒有真魔,那魔神柱如何設?
北真王沉默了一陣,沒有回答。妖皇則是一聲嗤笑道:“源頭大概率在魔息之海,雖然魔宗修士不是真魔,但是功法多少有點牽連。而且魔宗那裏一直有一根鎮海魔柱,定壓魔息之海的濁氣,誰知道有沒有點關聯。”北真王輕嘆了一口氣,顯然也是認同妖皇之言,要不然這次彌兵島的事情,也不會将魔宗排除在外。
不知道魔宗是不是整個卷入其中,但是辰極真人那邊是脫不開的。衛含真思忖片刻,便将百鬼怨林一事說出,心中暗暗做下決定,不管如何日後都要往魔息之海走上一趟了。
衛含真将話題轉了回去,擰眉道:“虛空通道無法關閉了麽?”
北真王道:“那虛空通道一直是我彌兵島封印之地鎮壓,可眼下封印之力逐漸減弱,難以與上境的力量做對抗。”她扯起了一抹難堪的笑容,又繼續道,“也不瞞真人了,封印之地以我彌兵島真器九色神石為依托,可現在神石之力急速衰減,根本支撐不了多久。到時候通道打開,會再現萬載之前魔亂之象。”
衛含真道:“沒有東西可替代九色神石?”
北真王望了衛含真一眼,淡笑道:“有。玉霄的真器補天圖,長觀宗的真器九州鼎,皆可替代。”只是真器為一門之重,幾無可能長久外借。像須彌聖境的菩提寶相,那也是因為她與天佛尊私交甚篤,而且真靈菩提真人願意出手助上一助,讓他一直留下彌兵島,也是不可能的。北真王深知真器的重要,要不是衛含真詢問,她根本不打算開口。
衛含真神情一凜,她自然是知曉這兩件真器,尤其是長觀宗的九州鼎,能夠定壓九州大陸,只要此鼎能夠護佑長觀宗,外人根本打不入山門。劇情中長觀宗落到那等境地,顯然九州鼎并不在宗門中。玉霄那邊與魔宗的關系詭谲莫測,八成是不會拿出補天圖的,只能夠從長觀宗着手。思忖了片刻,衛含真正色道:“此事我會與師兄以及諸掌門商量。”
北真王點了點頭,倒也沒想過真能借到長觀宗的九州鼎。她挑了挑眉,盈盈一笑道:“衛真人的弟子要渡元嬰雷劫?不妨在我彌兵島上。我島中有祭煉避劫法器的天爐。”
衛含真瞬間便明白了北真王的用意,雷法克邪,尤其是那劫雷。若是素微在真魔之域渡劫,能夠掃除那片地域大半的魔物。只是相應的,因魔物的侵擾,渡劫時的危機也勝過在宗門的靈機充沛之地。不管如何,接了那靈胎,便欠下一個人情。衛含真不等素微開口,便替她做下了決定。
素微跟在了衛含真身側一言未發,直到離開了北真王宮,素微才出聲詢問道:“師尊可是有什麽疑慮?”頓了頓,又道,“在那真魔之域中渡元嬰雷劫,弟子并無不可。成就元嬰所需靈機龐大,借着「混沌天章」,也能化用幾分魔氣。”
“靈氣之事你不必憂心。”衛含真望了素微一眼,緩聲道,“你只需要守好心關,不讓邪魔有機可乘。”她原本也尋找着邁入化元的契機,故而身上還攜帶着一件玄器——一頁天書。此物平日裏會吞食大量的丹玉,當了需要的時候則是将靈氣反哺。如果能夠找到一處寶地,這一頁天書對她而言,也沒有什麽大用途,不如用在素微的身上。
素微怔了片刻,應道:“是。”
衛含真嘆了一口氣,她看得出弟子對自己的擔心,可是那“築世之梁”的事情,哪能夠輕易地說清楚?總之盡快提升自己功行就是了。
數日之後,洛驚鴻送來了天爐的禁制牌符,傳達了北真王的話語:若是煉器外物有缺,自可往庫中支取。衛含真已經承了北真王的情,剩餘的材料自然不能再麻煩北真王。
“東西已經不缺,你便安心在那處煉器。”衛含真叮囑道,這避劫法器有關道基,不得不慎重對待。其實這避劫法器她可代為祭煉,但終究不如素微自己經手來得契合。
素微從衛含真的寶庫中取得都是上好的材料,在此刻衛含真的殷殷關切之下,她的面上更是露出了幾分的羞赧,抿了抿唇道:“弟子定然不會辜負師尊。”
衛含真微微一笑道:“不是為我,是為你自己。”
彌兵島上的天爐在一處高峰上,火光飛濺,炎氣滾動。此地并非天生地成,而是大能以莫大的法力引地火真氣于此,算不上頂尖的天地寶爐,但是祭煉元嬰劫所用的法器則是足矣。此地禁制重重,又有彌兵島長老坐鎮,不會出什麽差錯。故而,衛含真沒看多久,便轉身回到了觀風院中。
真魔之域,在彌兵島長老掃蕩一圈後,已經無元嬰魔物的存在,不過以防萬一,弟子出行仍舊需要元嬰長老相随。長觀宗弟子為求歷練,在真魔之域能夠進入的時刻,便起身前往,而長老為了護佑弟子自然會相随。這麽一來,偌大的觀風院所剩之人寥寥無幾。
衆人都去真魔之域,衛含真也不好閑着,正準備動身,忽地聽見一處偏院傳來了笛聲。她眉頭一挑,主意改了主意,循着笛聲走去。
長觀宗弟子之中,喜愛音律的也只有清聲,故而她的法器也是一支玉笛,名曰“不孤”。
“醉客倚欄吹玉笛,美人弄鏡插香梅。①”清聲放下了玉笛,望着雲池月輕笑了一聲。她原本也打算與甘如英一道前往真魔之域的,恰好雲池月上門拜訪,她便留在了觀風院中。玉音門弟子走得是別具一格的音修一道,其弟子以音化氣,演變萬千,與她的功法莫名相契合。雲池月是清宮長老座下的大弟子,琴銘“海棠說”,不過她本人倒是沒有海棠的秾麗和妖嬈,“海棠君”這個雅稱在她的身上有些名不副實了。
雲池月斜了清聲一眼,幻化的梅花輕輕一點便化作了紅色的流光散去,她慢條斯理地起身,好奇道:“為何素微道友身上寶物衆多?”
清聲笑道:“大師姐有能力得到那些寶器,有什麽奇怪的。”
雲池月奇道:“難道不是衛道友偏心嗎?”
清聲回道:“自然不是。大師姐身上的法寶都是她自身厮殺歷練得來的,或者是用功數從門中換取。大師姐對法寶十分執着,怕是沒人及得上她。”
雲池月想了一會兒,覺得十分有理。要是先前有素微在,就算是面對着元嬰期的魔物,她也覺得穩妥了。可換上蓬玄峰這位二弟子嘛——相差太多了。雲池月沒有說話,只是她的念頭都明晃晃寫在那張臉上,清聲哪裏看不明白?她本想要争辯一二,可仔細一想,又覺得洩氣,好半晌才争辯道:“于音律上,大師姐不如我!而且她比我早入門中,修道時間都不一樣。”
雲池月眨了眨眼,又問道:“難不成給你時間你就能追上素微道友了?”
當然不行!可能兩位師妹有這個資質吧!她瞪着雲池月,面上有些許的羞惱。往日裏都是她促狹地調侃他人,現在卻被雲池月逼得說不出話來。她如今也是邁入了金丹二重境,算是精進十分大了,但是她心中知曉,是占了功法《太昊還生經》的便宜。看似與大師姐只差一重境,可其實橫亘着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
清聲惱聲道:“我趕上你便成了。”
雲池月眨眼,搖頭晃腦道:“此言差矣。我玉音門積澱不如長觀宗,功法的威能同樣比不得你們這些大宗弟子。你要是比我差,那我們可以換一換,由我來做衛道友的弟子了。”
清聲輕呵了一聲道:“你前不久還喚我師尊「衛師姐」呢!”
雲池月展顏一笑,慢悠悠道:“難道你想讓我喊你一聲「清聲師侄」麽?”雲池月面上的開心不加掩飾,俗話說“師債徒償”,在衛道友和素微道友身上吃得虧,在清聲身上讨回來了。對比那兩尊冷面煞神,清聲還真是可愛。
一道笑語傳出,院中的雲池月與清聲俱是一凜。
“雲道友若是要改換門庭,我自然也不介意,就是怕薛真人隔日便殺到我長觀宗讨人了。”
雲池月哪裏不知那番話被衛含真聽去了,當着人家的面,占人家弟子的便宜,這事情怪是讓人羞赧的。只不過那一聲“衛師姐”,也是她含真道君自己認下的。
清聲可沒有雲池月的從容,近段時間的經歷讓她對衛含真多了幾分敬重和畏懼,忙不疊一斂衣襟,恭謹行了一禮。
衛含真其實也不在乎那些禮數,她盯着清聲,暗忖道,自己的确是厚此薄彼了,素微那兒也有自己賜下的好物,二弟子這邊才真是什麽都沒有。想了想,她自袖中取出了一截碧木,淡聲道:“此是「生息木」,助你修行。”
這生息木算不得珍寶,對于木屬功法的修士有增益作用,不過用上數回之後,功效越來越弱。眼下她身上也沒有其他東西,只能改日再賜下法器。
清聲一怔,回過神之後,接下了“生息木”,抿唇一笑道:“多謝師尊。”
衛含真點了點頭,又道:“功行不可懈怠。”眸光轉到了一副看好戲神情的雲池月身上,衛含真故作嚴肅道,“白狗道友,你也是。”
雲池月:“……”
因那元嬰魔物之事,衆修心生警惕。就算有元嬰真人護法,也不會走到那內圍魔物聚集之地。而衛含真則與他們不一樣,身上玄器不少,又有神霄雷法,根本不用忌憚。等素微在這裏成就元嬰,都不需要她們再殺魔物了,此時不動手,那何時再去歷練?将清聲和雲池月往真魔之域驅趕,衛含真一派從容地跟随。直到兩人真正力竭,才将她們帶回踏雲飛舟之中。如此持續了小半個月,直到那天爐處傳來一道玉裂之聲。
衛含真眼中神光湛然,出手将魔族轟碎,一把撈回了二人,之後不發一言便往外去。
作者有話說:
①不記得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