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推演功法并非要務,唯有鈞陽地氣才是衛含真目的所在。而且推演的能力與自身的修為相關,層次越高,越能夠将其完善。對于那本淘來的經書,衛含真只掃了幾眼就将它收起,轉而将心思放在了鈞陽地氣上。鬼城之人沒有誰讨論此事,就算聽見了這四個字也是一臉茫然,如此,衛含真更篤定那地氣在女帝劫紅衣的手中,如何攝取,便成了一個問題。思來想去,她只能夠将視線轉移到那鬼将所贈的令牌上。
輪回殿為鬼族修士所聚集,相當于鬼燎城一支精銳部隊,直屬女帝劫紅衣。鬼燎城的不尋常,在輪回殿中自然也有體現。衛含真三人拿着令牌前往輪回殿中時,發現外頭圍攏的修士并不少,負責主持事務的正是那先前的銀面鬼将。
銀面鬼将給出去的令牌并不少,并非誰都可以加入輪回殿中。能力修為是一點,第二麽,則是不管什麽出身,要進入輪回殿中,都要立下誓約。只不過此誓約并非是永遠對鬼族效忠的誓約,而是在輪回殿中以女帝為尊、以護佑鬼燎城為己任,至于自輪回殿中脫去,那也簡單,再度立下一道誓言則可。
修士重法誓因果,為天道所限,一旦違約,則會迎來天譴,故而對法誓一流,極為慎重。鬼族的修士效忠劫紅衣并無不可,但是人族的修士,大多左右為難。衛含真三人至少看到五人因誓約而放棄入輪回殿的修士。
這百鬼怨林中的鬼國果然是有變!衛含真在心中暗暗思忖道。
如果是其他條件,衛含真可斟酌一二,不過如今要與鬼族立誓約,她不得不慎重對待。鬼族若是大難當頭,他們這些立下誓約的不盡諾,未來道途興許有礙。思來想去,衛含真終是放棄了進入這輪回殿。至于鈞陽地氣的消息,只能夠另尋他法。
那銀面将軍離争聽了衛含真的決定,有些遺憾,不過也沒有多說什麽,客客氣氣地讓手下将她們送了出去,暗中還委婉地提點一二。
“他們說的是什麽意思?勸我們離開百鬼怨林嗎?”甘如英茫然開口道。
素微平靜道:“晦冥道上,鬼漸城的修士毫無顧忌地偷襲,說明鬼國兩城将迎來一戰了。”
甘如英面色一變,又道:“那我們要離開麽?”
衛含真搖頭道:“不着急。”
入夜的鬼燎城。
幽綠色的鬼火如同一條碧色的腰帶,将靜默的鬼燎城緊緊地圍在其中。片刻後,那鬼火中閃出了一點猩紅色的光芒,漸次第地傳向了四邊。風聲凄厲如鬼號哭,忽然間,一道可怕的聲音傳來,那咚咚咚的巨響仿若巨錘撼地。沉寂的鬼燎城瞬間便燈火通明,一道又一道修道士的人影落在城牆上,俯視着底下仿若浪潮般無邊無際的鬼漸城修士。
在不久之前,他們也是鬼燎城的修士,可現在卻瘋魔了,神智有缺,變成了仇敵。
當修士的層次相近、數量又極多的時候,便像是凡間王朝更替時的攻城戰,但是又有些不同。因為他們這群龐大的修士決定不了最後的戰果,大部分情況下還是要依賴背後的層次更高的修士。
衛含真三人在那轟動聲傳來的時候,也跟着鬼修上了城牆。數股宏大的氣息隐藏在後方,可以判斷對方來了至少五個元嬰境的修士,因為銀面鬼将他們在,那幾個修士隐藏于背後,并未真正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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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沐道友将鬼國的消息帶回須彌聖境沒有。”衛含真低聲嘟囔了一句,擡眸往上那飛起的鬼漸城修士,眯了眯眼道,“可以借由此輩磨砺功行!”入百鬼怨林之後,鬼燎城待她們還算是友善,這就注定了她們在此時會站在鬼燎的城牆上,與他們共同組成一道屏障。對于這截然不同的族屬,衛含真同樣沒有什麽偏見。不與為敵,不阻道途,便算同道。
“那鬼漸城的修士數量竟然在鬼燎城之上?”衛含真挑了挑眉,有些訝異。仔細一想,便又釋懷了。女帝劫紅衣當得鬼國第一修,那分裂出去的鬼漸城其首領不如劫紅衣,有膽氣攻城,應當還會有另外的倚仗。鬼修雖自人轉化而來,可未必還像過去那般親近人。
素微雙功同修,悟性非常,其功底厚實,無需衛含真多說什麽。甘如英那邊卻有些……難以看下去了。靠着蹩腳的功法修到了築基三重境,可真正實戰起來,沒有多少威能。幸好她沒有結丹,若是以那下等功法結丹,再好的天資也不能去逐大道了。甘如英未入門,衛含真不能以私自授予她長觀宗功法,不過以她的功行,将甘如英所修習的功法推演得更完善一些還是能夠做到的,故而這回她也不對付底下的鬼修,而是全心指點甘如英。
劍光周轉,殺氣比之以往更盛。幾乎一道劍光閃過,便有一位沒有法器遮蔽的鬼修殒命。素微的心神寄托在了劍上,自身反而沒有遮護,俨然是以攻代守。只不過素微的心神并不圓滿,在聽到衛含真聲音傳出時,她仍舊是一個晃神。這一個失神,讓一旁窺視着的鬼修得了間隙。一斧劈開,然而神光一蕩,那鬼修直接被振飛,素微也徹底地回過神來。對上了衛含真充滿厲色的雙眸,素微抿了抿唇,退到了安全一角,調整內息。
衛含真擰着眉,她望着素微厲聲道:“你忘了我先前的囑咐了嗎?對戰之中切忌分神,可你是如何做的?!如此心性逐什麽道?!趁早離開我長觀宗山門!”她不知道素微因何事分神,對戰之際,什麽都不是借口。三個弟子中,衛含真還是有取向的,比起另外兩個,顯然對大弟子更加看重。在原著中素微趨于無情道,可現在,心神卻是這般容易被動搖。仿佛過去的百年都是白修了!
素微面色煞白,在衛含真冷厲的眼神中,她緩慢地低下了頭,道:“弟子知錯。”
衛含真皺眉道:“我不想再聽見這四個字。”她的語氣有些不耐,被方才的那一幕驚住的心,仍舊沒有平靜。那暗襲的修士也是金丹三重境,當真以為自己是堅軀嗎?有法器護佑那又如何呢?眼下損壞一件法器存下性命,那以後呢?将那令人心驚的一幕自腦海中驅逐,衛含真不再看素微,而是轉向同樣被吓住的甘如英,放緩了語氣道:“先休息。”靈力終有用盡之時,城牆上尚有鬼修擋着,她們沒必要拼命。
素微一臉懊喪,籠在袖中的雙手握成了拳,她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心境失去了往日的平靜。這不該是她犯的錯誤,更何況是接二連三?她并不因衛含真的斥責而生出怨言,反倒是充盈着無盡的羞愧和自惱。她坐下調息不過片刻,劍光懸浮在身側,她悶不做聲地往前,準備再度加入戰局中。
衛含真分神關注着素微,見狀眉頭一擰,身形一掠到了素微身側,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迫使她轉過身來,對上自己地視線。
“你在想什麽?”衛含真傳音道,她已不複先前的疾言厲色,語調清泠,如冰盞之聲。
素微眼神躲閃,面色紅窘,略有幾分狼狽。瞥見了衛含真的神情,她也知道不說出個答案,師尊大概不會罷休。躊躇一陣,她抿唇道:“弟子妄生得失之心。”
“是因為甘如英?”衛含真終于意識到了這一點,眉頭倏然蹙起。見素微垂眸不語,她緩聲道:“九州劫起,我蓬玄峰不可能還維持着過去的格局。你是門下大弟子,當擔起大師姐之責,莫要向——”衛含真想了一會兒,才道,“莫要像玉言那樣。”
“弟子不——”“不會”兩個字還沒說出,素微便悚然一驚。像玉言?她怎麽會逐漸靠着小師妹去?難道對師尊生出了“占有”的心思?她迷茫地擡眸望向衛含真,從那張平靜的面容上,分不清她這句話是刻意道出,還是無意提起。素微的心緒逐漸煩亂起來,面色紅紅白白。良久之後,她神情一肅,卻是起了慧劍将心緒一絲絲斬去,她對上衛含真的視線,認真道,“弟子不會。”
衛含真“嗯”了一聲,要是素微變成玉言那樣,才是真正的難以想象。
鬼漸城的鬼修根本無法突破城牆這道防線,死傷之數亦是勝過了鬼燎城,攻勢漸漸地弱了下來,城牆上的諸修還以為他們打算退去,可下一瞬間,一股莫大的威能向着城牆上傳來,那大地震顫的轟隆響聲再度傳了過來。這道防線一直是輪回殿的離争駐守,他面色陡然一變,大喝一聲,便見五道身影縱身躍起,鬼火森芒,宛如雨水落下。這五位都是鬼燎城中的元嬰修士,先前一直沒有出手。此刻他們一現身,那隐藏在暗處的鬼漸修士也露出了形影,紛紛阻住離争五人的去路。
宛如天雷炸響的聲音仍舊在繼續,在城頭的修士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水中,随波晃動。片刻後,一道凄厲的長嘯聲響了起來,幾乎所有人心神俱是被那嘯聲攝取,頭腦昏沉,片刻之後才回過神。
“師尊?”素微擰着眉,心中浮起了一抹不詳的預感。
衛含真沒有說話,視線落在被那鬼火的遙遠處,一道模糊的身影撥開了那鬼火,正一步一步地走過來。它的身軀高達十丈,每走一步,地面俱是一陣震顫。等到它逼近了近處,才能夠看見它的面貌。
“是一尊神像?”甘如英眨了眨眼,茫然開口。
衛含真和素微神情俱是一變!這神像她們在太古魔門的魔宮中見過,分明是其供奉的魔神像中的一座!怎麽會出現在此處?衛含真面如寒霜,劍氣陡然一漲。那尊魔神像忽然間睜開了雙眼,眸中射出炯然如電光的亮芒,朝着前方一拿,便見一只如血雲般的手遮天蔽日,向着下方籠罩來!這一拿可不是尋常金丹修士能夠抗衡的力量,衛含真身上寶光泛動,而素微也是伸手一捉,将“行不群”化作了紅傘擋在了上方。
城牆上立着不少的修士,為了不被這血雲大手拍碎,俱是各顯手段!然而這一擊未建功,那魔神像已經醞釀出第二擊,且來勢比先前更為兇猛。鬼燎城的元嬰修士已經被纏住,根本沒有人能夠抵抗!就在這時,一道犀利的劍光斬天而來,數道銀色的亮芒往那血手上一顫,頓時将那股宏大的力量化散。
衛含真朝着那劍光發出的地方望去,只見一個紅衣女修持劍而來。她一身法袍如火焰,半邊黑金色的面具宛如妖異的花朵貼在了面頰上,一雙幽邃的眼中,看不出任何心思。鬼國女帝劫紅衣!她的腦海中瞬間浮現了一個名字!
劍光斬去那血雲大手之後,朝着那尊魔神像上斬去。而此時的魔神像上頓時激起一片亮芒,與那劍光對抗。劍光不消,其勢亦不落,反而劍意越來越高昂,最後碰的一聲,将魔神像斬成碎片。
“姐姐,你舍得出來的嗎?”一道嬌軟的笑聲響起,片刻後一個女修踏着月光而來。
此刻的衛含真注意力已經不在兩個鬼族首領的身上,在劫紅衣出現之後,她便覺得那禁锢一松,嘗試着推演鈞陽地氣的位置,還真被她找到了!眸中光芒一綻,她灼灼地望向了鬼王宮方向。
“師尊找到了?”素微看着衛含真的神情,頓時浮起一個猜測。
衛含真一颔首,望了眼對峙的劫紅衣與煉骨月,說了一聲“走”,便往鬼王宮的方向掠去。
劫紅衣并沒有注意到三人,她平靜地看着煉骨月,眼中沒有情緒翻動。
“姐姐這個時候出關,不怕壓不住那怨氣嗎?”煉骨月抿唇一笑,朝着劫紅衣抛了個媚眼,又道,“還是說姐姐現在醒悟了,決心不再壓制那些怨氣?這樣咱們姐妹就能夠再度聯手,走出這該死的林子了。我等當日縱橫九州,如今怎麽能從那浩浩九州缺席呢?”
“出不去的。”劫紅衣淡漠地開口道。
煉骨月聞言神情大變,面容扭曲而猙獰,仿佛惡鬼。她大聲道:“不過是一群賊禿驢設下的陣法!好姐姐,你将那鎮壓怨氣的鈞陽地氣釋放出來,讓它成為我輩資糧,到時候我等都能夠回到巅峰時期,還用怕那些賊禿驢嗎?”
“那尊魔神像是何處得來的?”劫紅衣冷聲問道。
煉骨月一怔,片刻後笑得花枝亂顫,她凝視着劫紅衣,問道:“姐姐是在求我麽?”
劫紅衣擰了擰眉,不想再跟煉骨月廢話,直接手一揚,發出了數道劍芒。而煉骨月早有防備,一塊牌符出現,垂落的寶光将她籠罩在其中。她幽幽地開口道:“姐姐,別再出招了,你如今的境況……”怕是不好吧?那怨氣壓不住了,是麽?
城牆上雙方僵持,鬼王宮中一片冷寂。衛含真能夠感知到鈞陽地氣就埋藏在此地的某一處,可到底在哪兒,卻推算不出來了。她望了素微一眼,素微立即領悟,出聲道:“師尊,弟子往那邊去找找。”衛含真點了點頭,至于她自己,則是帶着甘如英前往另一個方向。
鬼王宮中無禁陣,也極少把守之人。以劫紅衣的修為,在這鬼國中,沒有她的命令,不會有鬼修進犯。素微在府中亂轉了一陣子,始終感知不到那鈞陽地氣的存在,最後掏出了一枚銅錢,凝視着它良久,将它抛起定方向。數回抛擲,找到了一條地下通道,深入走了一刻鐘,感知到了一股令她渾身不适的邪惡氣息,素微驟然停下了步子。
劍光往前一鋪,附着着神意代為探道。片刻之後,素微運轉着靈力,在周身形成了一層護盾,這才繼續往裏頭走去。黝黑的地下通道似是沒有盡頭,越往裏面,那股罪惡的、陰邪的氣息就越凝重,仿佛千萬年的怨氣在此間堆積。
素微始終防備着,生怕會有惡物忽然蹿出攻擊自身,可她一直走到了盡頭,都沒有什麽攻擊,唯有那邪惡的氣息揮之不去。在盡頭,素微看到了一顆被黑氣纏繞的種子,而種子之下,紫色的地氣被壓抑着,不曾釋放分毫。
“鈞陽地氣!”素微不由低聲說道。只是那又是什麽?她的視線重落在了那黑色的種子上。
“罪種。”仿佛聽到了素微的心聲,一道幽幽的嗓音驟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