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妖皇對魔宗的識趣萬分滿意,她并不在意在宴席上見血。
只不過她并沒有罷休,而是笑吟吟地望着賀方道:“那況魚肥身上還有一份手書,似是魔宗弟子與我妖族餘孽有所牽連?”
賀方面色微變,他對上了妖皇的視線,沉聲道:“此事當真?恐怕是他們自作主張。若是元神還在,當押回我魔宗審問一番。”
妖皇笑道:“那還真是不幸呢。那些餘孽下手不容情,恐怕是灰飛煙滅了。”
宴席間的變故使得不少人視線在妖皇與魔宗弟子的身上打轉。賀方猝然發難到退縮也不過是片刻而已,他的說辭傻子都不會信。不過既然妖皇有息事寧人的心思,其他人自然不會挑出來說些讨人嫌的話。
魔宗修士是衛含真所殺,只不過此刻罪名已經到了況魚肥的頭上,賀方已經認下,就算以後他知曉真相,也無有理由對着長觀宗發難了。衛含真勾了勾唇,眼中盈着三分的笑意。
“師尊……”玉言低聲開口,她的語調發顫,似是有些畏懼,朝着衛含真處靠了靠。
衛含真望了她一眼,笑容驟然收斂了起來。玉言的外出始終給她帶來一種不安的感覺,一切都錯亂了,她已經無法從原書得來的消息中找尋答案。
玉言始終凝視着衛含真,自然發覺了她的冷淡與疏離。念起上一刻她與大師姐言笑晏晏的親昵,她的心中倏然紮進了一根刺。她咬了咬唇,心中萬分不甘,連帶着望向素微的視線,都多了幾分埋怨。
宴席之變并沒有因為魔宗的偃旗息鼓而停下。
身為左侍的珊瑚心代表的是妖皇的意志,她的視線挪到了妖庭諸長老席位上,定定地望着其中的一位。那長老經受不住珊瑚心的視線,霍然起身,大袖一卷,便聽見轟隆一聲爆響,無數丹魚如洪流一般向外湧動,無形的禁制屏障在妖庭張開,顯然是其觸動了妖庭的禁制。妖庭之中,因磁力陣力交錯,修士根本無法飛渡,禁制一開,顯然所有賓客都被困在其中,如砧板上的魚肉。
“浴波長老,本座待你不薄吧?”妖皇視線落在了浴波的身上,眉頭微蹙。她的臉上沒有詫異之色,顯然是已經提前得知了這系列的事情。
浴波長老的視線落在了況魚肥的屍首上,他知道這個老道,只是應當在博浪湖中為主上煉器,怎麽會落在妖皇的手中?那處與此地遙隔千裏,根本不相幹。眼下已經不是追尋答案的時候,浴波長老沉沉地望着妖皇,啞聲道:“你得位不正,當初龍皇陛下分明有意立長公主為嗣。”
“是麽?可有诏旨?”妖皇一挑眉,沒想到浴波長老将那那長公主給搬了出來。十五年前,兄弟姐妹們都忙着争位呢,可沒見誰真有龍皇遺旨拿出來的。這會兒将那不知道死在哪裏的長姐搬出,怕也是借一個“長”的名目。
浴波長老的面色難看起來。
“不管有沒有诏旨,這位置也不是六娘子你能坐的。”一道洪亮的笑聲傳出,緊接着一個眉目英挺的魁梧男子大步走入了丹宮之中。他的身後湧入了一群披甲士,個個都是元嬰修為。一時間丹宮之內,氣氛沉凝。英武男子先是掃了一圈玄門諸宗的修士,繼而視線落在了妖皇的身上,笑道,“六妹,當日父皇将你送到彌兵島和親,便是斷了你繼位的可能。你的身份是北真王後,而非我妖庭中人。十五年前,你與亂黨勾結奪取妖皇之位,而今也應該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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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給誰呢?三哥你麽?”妖皇不以為然道。
明寂神情一斂,肅聲道:“自然不是!當日父皇有意傳位于長姐,長姐卻不幸隕落。好在她血脈尚在人間,此位自然是回到長姐後嗣手中。”
妖皇聞言嗤笑了一聲。當日直到長姐離開妖庭都從未聽聞她有甚後嗣,真要有血脈留在人間,也當是之後的事情,現在算起來也就十三四歲吧。明寂打得好算盤,扶她上位便相當于自身坐在了妖皇大位上。“三哥你何必大費周章呢?”妖皇笑吟吟地望着她,又道,“別說是長姐的後嗣,就算是長姐站在這裏,今日這妖皇之座,也不是她想要就能要得起的。”
明寂深深地望了妖皇一眼,又道:“看來六妹是想要血染妖庭了。”他一笑後,倏然将視線投向了長觀宗的座次,意味深長道,“也罷,等了結了當日之事,再思量其他吧。”說着,周身的氣勢陡然一漲,如巍峨的山岳,沖擊着整座丹宮以及妖皇對修士設下的屏障——這麽一來,修為低下的修士直接承受了那來自大能的威壓,氣血震蕩不已,甚至還有直接暈厥過去的。
“難怪敢來,看到這十多年,三哥修為進漲飛速,已然成我輩中人了。”妖皇的笑容收斂了起來,望向了明寂的視線多了幾分警惕。她自身是因得到了龍皇的傳承才一舉邁入洞天境,可現在明寂又是憑什麽?要知道十五年前他不過是化元一重境,根本沒有可能邁入洞天。
身為出行妖庭的使者,清聲的身上攜帶着一樣法器。在感知到事情不大妙的時候,她便将掌門賜下的笏板往前一拍,頓時笏板上的清光将長觀宗諸弟子籠罩在其中,化去了洞天境修士帶來的威壓。她蹙着眉,神情凝重,思忖不到脫身之法,便将視線投向了衛含真。
衛含真一臉冷沉。
在明寂眼神往長觀宗這般望來時,那股不詳的預感達到了頂峰,如芒刺在背。十五年……這個時間太巧了,衛含真回想着将玉言帶回長觀宗之前之後的異狀,肅聲喝問道:“你先前去哪兒了?”
玉言的天真與無辜裝不下去了,她那甜膩的笑容收起來,整個人圍繞着一股陰沉和冷厲。她偏着頭凝視衛含真,輕輕地應道:“師尊不是猜到了?何必問我?”
她自袖中取出了龍鱗,又展顏一笑道:“師尊先前問我去哪兒了,我其實是被此物吸引走的。我對幼時之事沒有印象,師尊自言是從一對凡人夫婦中将我救出,那二人并不善待我。原來我并不是他們的女兒。我的母親是龍皇長女,而我的父親……”玉言語調倏然一頓,良久後才慢吞吞道,“他叫玉衡。”
“你想回到妖庭?”衛含真冷聲道。
玉言仰着頭凝視着衛含真,颔首道:“是,此是我應得的。”長觀宗固然好,可師尊座下有三弟子,而且師尊要照舊例将自己放逐到英華院了,她怎麽甘心?她回到妖庭之後,便可按龍族法門修道,又有無盡的修道資糧,如此能夠很快趕上師尊。
她想要的從來不是這份會被人瓜分的師徒情誼!
衛含真聞言掠過了幾分失望,她冷聲道:“天真。”對上了玉言那充斥着貪欲和渴求的視線,又道,“你會在今日知道,沒有什麽是你應該得的。”
玉言的身份沒有任何預兆,宛如驚雷在上方炸響。
素微眉頭緊蹙,擔憂地望向了衛含真。小師妹的說辭顯然讓師尊失望了,素微想要說些什麽,可是陡然間對上小師妹那雙藏着埋怨的眼,她的心中悚然一驚,一股寒意蹿升,竟是無言。
清聲則是神情肅然,手指拂過了寒光湛湛的法器笏板,正色道:“小師妹與妖族餘孽謀,恐怕會影響我宗與妖庭的關系。”眼下玄門大敵是那魔宗,與妖庭之間能修好便修好。清聲沒有忘記自己此回來的使命,要是這事情幹壞了,以後宗門還會讓她做什麽呢?
“那你覺得該如何?”衛含真倏然望向清聲。
清聲張了張嘴,原想說将小師妹交給妖皇,可真到這會兒,卻是說不出口了。她面頰微紅,狼狽地躲開了衛含真冷凝的視線,靈機一動,應道:“得看這禍事結果如何了。”
洞天境的修士一出手便驚天動地,打壞洲陸。但凡理智還在的,都不會選擇在妖庭丹宮中開戰。明寂直接化作了龍身,爪子撕開了一道空間,率先鑽了進去,而妖皇也跟着一閃身,紅影一掠,頓時消失在衆人跟前。明寂邀戰,要想維持在妖庭之中的統治,妖皇勢必要與他打上一場。
不過他們前往其他空間,但是元嬰期的修士們就沒有這個顧忌了。明寂帶來的那批披甲士,目的極為明确,便是對着丹宮中的賓客下手。浴波長老與他手下的水師也早做好殺伐的準備,混在其中,頓時肅殺之氣沖天而起。
“浴波長老,一旦動手,便是與玄門結仇。”珊瑚心擰眉道。
浴波長老仰頭大笑道:“我輩本是異類,為何要學人作态,并且與之往來?”他的眼中閃過了血腥與殘忍,戾氣橫生。
“自然是因為爾輩皆為弱者。”清朗的聲音穿過丹魚群,直刺浴波長老。那暫時平靜下來的丹魚群再度沸騰了起來,如無數焰火燃放。踏入丹宮之人身着藍白色法袍,頭戴銀色王冠,腰間懸着一柄赤黑色的長劍。
丹宮震蕩,此間修士寸步難行。
浴波長老勃然變色:“北真王?!”
北海妖庭的地域與彌兵島相接,龍皇尚在時便幾度交手,皆以妖庭的敗退為結果。就算在彌兵島王族內亂之時,妖庭也并未讨得絲毫便宜。正是因為此,妖皇将六女嫁給北真王,以期修複與彌兵島的關系。十五年前,妖庭因妖皇之位陷入大亂,身為北真王後的明空回到妖庭,借彌兵島的勢力坐上妖皇寶座。北真王在妖皇宮停留數日後負氣而出,之後十五年妖庭與彌兵島再無往來,形似決裂。
可現在,北真王卻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丹宮之中。
“怎麽?浴波長老是覺得孤不該出現在丹宮中麽?”北真王朝着浴波望去,眉眼間滿是倨傲和冷厲。
要知道北真王可是當世洞天境的強者之一,其威勢如同千尺高的海浪驟然砸下,将那浴波長老壓得冷汗涔涔,面色蒼白中透出青。他哪裏敢質問北真王?只知道一步錯,步步錯。
“孤的王後千歲壽誕,孤怎麽能缺席?只是孤不喜這些血腥,諸位應當不會讓孤失望吧?”北真王徑直走向了妖皇的寶座,在衆人驚駭的視線中大馬金刀地坐下。
一場腥風血雨在北真王滿含威脅的話語中消弭,以浴波長老為首的妖族水師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妖皇若是勝利他們沒有什麽好果子吃,妖皇要是落敗……焉知北真王不會以此為借口大開殺戒?畢竟彌兵島可不像九州玄門那般還會跟你講道理。思量再三,見北真王的視線不再落于自己身上,浴波長老小心翼翼地從丹宮中退了出去。等到一口氣到了數裏外,他才捏了一把冷汗。在妖庭中,他之執掌乃是各方禁制,眼下妖庭禁制全部大開,連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甕中捉鼈,也不知道誰才是那只“鼈”。浴波長老苦笑了一聲,正打算悄悄離開妖庭,卻駭然發覺禁制已經無法再撤銷——妖皇在得知那一系列秘事後,并沒有撤銷他的執掌,只是暗中變動了核心罷了!
只能開不能關——他出不去,龍三的人馬出不去,賓客同樣也出不去。
丹宮之中,氣氛冷凝。好好地參加一場壽宴,卻如同囚徒一般被困在此處,不少修士已經變了臉色,只是礙于北真王,不敢在此發作。
衛含真面色平靜,俨然是知道了這一場“妖族內亂”的結果。
“聽說龍皇長女的後嗣在座中?”北真王忽地一挑眉,視線轉向了長觀宗處。她伸手一抓,玉言便不受控制地往前飛去,最後穩穩地落于北真王的跟前。北真王眯着眼打量她半晌,意味不明道,“還真是面善得很!”
“小師妹——”素微眼皮子一條,驟然直起身。
衛含真見狀按住了素微的手,将她拉了回來。她朝着素微搖了搖頭,眸光暗沉。
北真王一個洞天境的大能自然不會對一個小輩做什麽,她注視着玉言,溫聲詢問道:“是你要坐這妖皇寶座?”
玉言耳旁隆隆作響,仿佛霹靂齊動,震得她頭暈眼花。片刻後,她才定下心神,她咬着下唇,無助地望向了衛含真。
衛含真淡淡地開口道:“不管出身如何,她都是我長觀宗弟子,與妖庭無關。”
北真王單手支撐着下頤,漫不經心地詢問道:“是麽?”
玉言眼中閃過了一抹暗色,她咬牙應道:“是!”片刻後又軟聲道,“我不過築基期,就算母親真的是龍皇長女,這妖皇之位又跟我有什麽關系呢?”
北真王勾唇,懶洋洋笑道:“算你識相。要不然憑借你跟那人有七成相似的、讓人十足厭惡的臉,孤都會要你的命!”北真王毫不遮掩自己的兇煞之氣,一拂袖,便将玉言送回了長觀宗的座次。
玉言咬了咬下唇,仿若受了極大的驚吓,她淚眼盈盈地望向衛含真,詢問道:“師尊為何不救我?”
衛含真淡聲道:“如何救?”
玉言眼皮子一條,那股不甘更加濃烈,仿佛要沖破身軀。她怨聲道:“為何不能像在登瀛秘境中,你對那名無塵的修士做的那般?”
衛含真困惑地擡眸,她掃了一眼玉言,應道:“你并未遇到危險,北真王不會将你如何。”
玉言不依不饒道:“如果換成大師姐呢?”
衛含真眉頭一擰,她實在是不耐玉言這番作态。她眼中閃過了一星寒光,冷冷道:“救如何?不救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