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大少爺,大少爺!”
有人在耳邊叫。
徐非皺了皺眉,慢慢睜開了眼睛。
床邊站着許多人,父母、管家、醫生和護士,将他圍在中間,在那些人裏面,他看見了少年時的徐岚,他一臉擔憂的神情,低眉順目得讓人心疼。
徐非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就聽到他母親傅蘭心說,“阿非,你感覺怎麽樣?你突然昏過去吓死媽媽了。”
如果這是夢,又太過真實了。
徐非暗暗掐了一把大腿,一陣疼痛。
“阿非,你跟媽媽說說話,阿非?”傅蘭心眼角含淚,動手搖了搖兒子的手臂。
徐非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聲音沙啞的說,“媽,我沒事,休息一下就行了。”
一聽兒子說要休息,傅蘭心立刻連連點頭,跟丈夫和醫生護士退了出去,徐岚走在最後面,在他快要走出門口的時候,徐非叫住了他。
徐岚回過頭來,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一雙黑色的眼睛清澈如水,看不出絲毫雜質。
這個年紀的徐岚不該這樣平和,只能說他擅于僞裝,城府深到讓人無法察覺。
徐非看了他一會兒,輕聲道,“沒事了,你出去吧。”
“嗯,大哥你好好休息。”徐岚的聲音還未褪去稚嫩,柔軟得像海棉。
房門關上,徐非仰靠在床頭上,打量了整個房間,這是七年前的卧室,後來他去美國任職後常年不在家,傅蘭心便自作主張的替他重新裝修過了。
徐非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然後起身進了附屬的洗手間。
鏡中的人是自己沒錯,只不過年輕了七八歲,徐非雙手撐在洗手臺上,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起來。
如果這是夢,那就暫時不要醒過來。
起碼,得等他把那些害死他和他母親的人先了結了再說。
午餐是傅蘭心讓人端到房間裏來的。
在床上支了一張小桌子,各種營養的食物放在上面,傅蘭心替他盛了湯端給他,徐非接過來喝了幾口,傅蘭心注視着他,突然笑着說,“以後可不許再這樣吓我了啊。”
徐非擡頭,望着她保養得宜的臉,伸手過去握了握她纖細的手,慎重其事的保證,“媽,不會再有下次了。”
那聲音又低又輕,若不注意怕是聽不見。
傅蘭心聽見了,嘴角含笑的點了點頭。
徐非的身體本就沒有問題,等傅蘭心走了之後便起身下床。
安寧市正值春天,陽臺下是一方綠意盎然的花莆,有傭人正在花莆裏拿着剪子細細的修剪花枝,徐非靠在陽臺的欄杆上,眺望遠方群山,心裏生出一股難以言預的澎湃。
想起棺木中母親沉靜的容顏,想起徐岚和方明等人臉上怨怼的表情,又想起自己吞槍自殺時的悲壯,恍然覺得,這人生可真是夠精彩的。
下午的時候,徐非穿戴整齊出了房門。
在樓下遇見傅蘭心,她驚訝的看着他,“阿非,醫生說你需要卧床休息,你這是要去哪裏?”
徐非走過去環住她的肩膀,“媽,我沒事了,想出去走走。”
傅蘭心卻非常謹慎,“不行,你現在回去給我躺着!萬一又昏倒了怎麽辦?”
“我真的沒事,如果你不放心的話,就跟我一起出去走走?”徐非跟她商量。
傅蘭心沉默片刻,讓下人去備車,然後提着手提包跟徐非出了門。
徐非原意是四處走走,不過現在有傅蘭心在旁邊,上車後徐非便提議陪她去逛街。
傅蘭心聽了自然高興,自從徐郁去了英國,徐非又一直忙于學業,她已經很久沒跟兒子上過街了,便讓司機将車開到安寧市最繁華的街上,準備大肆掃蕩一番。
徐非看着母親歡喜的側臉,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她的手。
世上有多少求而不得,就有多少痛苦的失去。
他從前忙于學習,忙于工作,忙于一切看似重要實則虛無的東西,卻忽略最平淡最真實的幸福。
車子很快到了市區。
七八年前的安寧已經非常發達,大街上随處可見國際大牌連鎖店,酒店銀行比比皆是,不斷有打扮新潮的女孩子從身邊經過,走出老遠還不忘回頭來看徐非一眼。
傅蘭心見兒子這麽受歡迎,笑得眼睛都成縫了,半真半假地說,“我兒子這麽帥,以後找媳婦可得把眼睛擦亮一點了。”
徐非聽了,淡淡一笑。
傅蘭心看中了GD的一條連身裙,徐非便讓她去試穿一下。
等待的時間裏,徐非意外地看見一個熟人。
一眨眼的功夫,對方也看見了他,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跑了過去,“阿非!”
那聲音即使倒退了七年,也是徐非所熟悉的。
“方明。”徐非坐在貴賓區的沙發上,淡淡的吐出這個名字。
方明三步并作兩步的走了過去,笑着說,“真巧啊,沒想到竟然在這裏遇見你。”
“是很巧。”徐非說,語氣仍是淡淡的。
方明是徐顯成的司機方正的兒子,方正為人正直忠誠,所以徐顯成很器重他,連帶的家人也受到了格外的眷顧,方明時常出入徐家,又因為與徐非同年,所以比起旁人,徐非與他更親近些。
方明覺得徐非今天有些不對頭。
看見他的時候并不似往常那般熱情,雖然徐非向來不是親和的人,但是高興與否方明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阿非,你來買衣服啊?”方明四處看了看,店裏挂着時下最流行的服裝,那面料和剪裁一看就知價值不菲。
徐非點了點頭,恰逢傅蘭心從試衣間裏出來,一眼就看見正跟徐非說話的人是方明,便道,“方明,快來幫伯母看看這件衣服合不合身?”
方明忙走上前去,仔細認真的打量了一眼,最後得出結論,“伯母穿什麽都好看。”
傅蘭心臉上笑開了花,“這孩子就是嘴甜。”
方明憨憨地笑起來。
徐非站在一旁,不動聲色的看了他一眼,這樣傻笑起來的方明真的是那個拿槍指着他的人?
或許方明跟徐岚一樣,擅于僞裝。
傅蘭心拿下了那件連身裙,結帳之後帶着徐非和方明在店員熱切的恭送下離開。
“方明啊,你跟阿非都拿到畢業證了吧?”傅蘭心想起來,突然問了一句。
方明點點頭。
傅蘭心又說,“我聽你媽說你原來實習的單位不太好是不是啊?”
提到工作上的不順讓方明有些尴尬,臉頰發紅,“是有一點,不過沒事的,我打算重新找工作。”
“我前兩天跟你伯伯商量了一下,你現在畢竟年輕,出去找工作一時也可能找不到滿意,不如就先到陽升做着,等找到合适的再過去,你爸爸在我們家也工作了這麽多年,相信你跟他一樣是個對工作認真負責的人。”
方明先是一愣,随後便高興的答應了。
徐非自始至終冷眼旁觀,對于讓方明進公司的事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不過轉念一想,若讓徐岚一個人呆在陽升沒個同夥,豈非太過無趣了?
方明見徐非不說話,便沒話找話,“阿非,你打算去哪裏工作啊?也來陽升嗎?”
徐非雙手抄在口袋裏,看着櫥窗裏精美的男式大衣,淡淡的說,“到時候再說吧。”
方明被這話一堵,也不開口了。
三個人走到商場的大門處,方明便跟傅蘭心告別,說等下還有事要先走。
傅蘭心叮囑他路上小心點。
來來往往的商場大門口,徐非看着母親臉上溫和的笑容,覺得這真是他見過的最美的表情。
希望接下來他要做的事不會吓到她。
傅蘭心見方明的身影走不見了,才扯了扯徐非的衣袖,略顯責備的說,“你跟方明吵架了?”
“沒有,媽你多心了。”徐非攬着她,将她帶離商場往停車場走去。
“方明是個老實孩子,你可別欺負他啊。”傅蘭心煞有介事的說。
徐非暗笑在心,他善良的母親前世到死都不知道就是這個老實孩子,她才會死的。
徐非沒有接話,傅蘭心也不在意,又拉拉雜雜的起了別的話頭。
母子倆在外面吃了晚餐才回去的,徐顯成已經回來了,正坐在沙發上看書,見徐非和傅蘭心走進來,臉上揚起淡淡的笑容,“難得阿非肯陪媽媽出去逛街,今天有沒有收獲戰利品啊?”
傅蘭心揚了揚手裏的購物袋,笑着說,“買了條裙子,我本想給阿非買幾套衣服,這孩子死活不肯要。”
徐顯成攬着傅蘭心的肩膀坐下,陪她欣賞手裏那條裙子,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
看得徐非很是蛋疼。
若徐顯成真對母親那麽一心一意,他就不會多出個只比自己小兩歲的弟弟了。
徐非跟兩個長輩道了晚安後便起身上樓。
在樓梯口遇見正要下樓的徐岚。
“哥,你回來了。”徐岚站在高處,背對着走廊的燈光,一張臉上揚着溫潤的笑容,他的長相略顯陰柔,配合那一副柔軟溫和的嗓子,真真像個豪門裏從小體弱多病又謙卑溫良的少爺。
徐非擡頭看了他一眼,幾不可聞的應了一聲。
徐岚臉上笑容一僵,随即又很快恢複如常,“大哥,你吃晚飯了嗎?我讓廚房留了飯菜給你。”
徐非這才勾了勾唇,“不用了,我們吃過飯才回來的。”他本就長得俊美,此刻這似笑非笑的模樣被燈光一染,愈發讓人心驚,饒是看慣了他的長相的徐岚,也不禁微微一愣。
等回過神來時,徐非早已經過他身邊,朝三樓走去。
徐岚站在原處,目光定格在他的背影上,直到徐非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才收回視線,轉而步下了臺階。
一夜無話。
徐非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去書房見了徐顯成。
徐家的主墳從明朝時就有了,發展到今天也是百年旺族,家族成員衆多,但嫡庶之分卻堪比封建社會,凡為正室所出才有繼承家業之權利,像季岚這種生母身份低微的,若不是徐顯成将他接回徐家,他大概連徐這個姓也不配得到。
所以啊,自己竟然栽在了這樣的一個人的裏,徐非想起來就覺得不可思議。
徐顯成叫徐非來,主要是想跟他談談畢業後進公司的事。
前世徐非态度堅決不肯進自家的公司。
一是陽升的主要業務是珠寶,他對這種東西沒興趣。
二是他不想空降。
三是在自家公司裏做事,無論你表現得多普通都會被人有意識的巴結讨好。
這都是徐非所厭惡的。
聽了徐顯成的話,徐非說,“我不打算進陽升。”
徐顯成如預料中的那般挑高眉頭,眼底藏着怒氣,“為什麽?”
“我有自己的職業理想。”徐非言簡意駭,“不過,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在公司挂個副總經理的頭銜,凡大事可以找我。”陽升現在的總經理是徐顯成一路提拔上來的,說是徐顯成的心腹也不為過,徐非沒打算搶了對方的職業。
“口氣倒不小。”徐顯成笑起來,怒意被這話打散了大半。
徐非端了熱茶輕呡一口,并未看自己的父親,輕聲說,“這只是我的建議,要不要采納由父親你作主。”
徐顯成端詳着自己22歲的兒子。
這個兒子是他年輕時的縮影,沉着、內斂、果斷,最重要的是極具自主意識,一旦确立目标就會全力以赴,畏首畏尾這樣的詞與他絕對沾不上邊,這是徐顯成欣賞的。
畢竟一個家族培育一個優秀的繼承人并不容易,而徐非,顯然是徐家這一代裏最卓絕的後輩。
父子倆談完了正事後,徐非突然說,“把徐郁接回來吧。”
徐顯成一愣,“怎麽突然想起這件事了?”
徐非低頭看杯中的茶,茶葉是極的雨前龍井,入口微澀,随後便是淡淡的餘香,淡黃色的茶葉沉澱在杯底,襯得上面的茶水透出一股世故來,“他一個孩子在英國,雖然有外公外婆照顧,但他們年事已高,有些事終究是力不從心,不如讓徐郁回國,如今國內的教育也很不錯。”
語氣雖是在商量,字裏行間的堅決卻聽得分明。
徐顯成沉默了一下,輕嘆一聲,“你媽媽也跟我提過這事兒,想想小郁每年就回來一次,也不容易,問問他的意思吧,若他願意回來就回來,這邊學校到時候我會讓人聯系。”
徐非聽了,點一點頭,然後起身走出了書房。
徐郁回國的事辦得很快,只要英國那邊的手續一辦妥,徐郁就能回國。
徐顯成讓人找的幾所學校徐非都看過,最後選了兩家出來,等徐郁回來後自己挑選。
若不把這個弟弟接回身邊,徐非覺得辦什麽事都會有後顧之憂。
這期間,徐非的名字出現在了陽升的人事調動上。
陽升內部對于這位徐大少聞名已久,見到人事報告上的照片,更有無數女性芳心暗許,對此徐非一概不知情,即使知道了也不會理會。
晚餐時,徐顯成在飯桌上宣布了這件事。
傅蘭心自然是高興的。
而徐岚則笑着跟徐非道了恭喜。
徐岚的笑容溫和柔軟,毫無破綻,但徐非看見了他因用力而泛白的指關節,不由微微一笑。
徐岚對陽升的野心恐怕不止一兩年,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徐岚大概早就在打陽升的主意,只是條件一直不成熟,後來與葉梓和方明一拍即合,才在七年後策劃了那起車禍,又用車禍将他從美國引回來,想要無聲無息的除了他。
這個計劃非常完美。
但徐非也不是普通人。
當他在車上聽方明說肇事司機仍在逃時就起了疑心,憑徐家的權勢,要找個人還不容易?
除非是徐岚根本就沒讓人去找,亦或者,肇事者根本就是自家的人。
他首先想到的是徐岚。
然後又聯想到這幾年與徐岚頻頻接觸的葉梓。
若這事有徐岚只能算成功一半,但加上一個葉梓就得另當別論。
徐非有十足把握能夠兵不血刃的拿下徐岚和葉梓。
他唯一算錯的是方明。
這個于他比徐岚還要親的人,最後竟然也選擇了背叛他。
說不痛心是假的,但痛心後更多的是絕頂的失望。
若友誼能用錢來換,那将是件多麽可悲的事。
最可悲的是,徐非直到死前的那一刻才明白了真相。
想到這裏,徐非自嘲的笑了笑,擡起頭時,撞上了飯桌對面徐岚的目光,對方大概沒料到他會突然擡頭,驚訝之後趕緊用若無其事的笑容來掩蓋過去。
徐非彎了彎嘴角,然後說,“明天我要出一趟門。”
聞言,桌邊的幾個人都停了筷子,傅蘭心不無擔心的說,“你才剛好,怎麽又出去?去哪裏?去多久?”
“去找一個朋友,不會太久,徐郁從英國回來之前我就會回家。”
徐顯成說,“出門在外要小心。”
徐非點點頭,拿起筷子夾了一筷青菜放進嘴裏。
對面的徐岚這時候突然開口,“哥,你要去哪裏?不如我陪你去吧。”一副溫和無害的樣子。
“不用。”徐非斷然拒絕,“我很快就會回來。”
聞言,徐岚咬了咬唇,最後乖順的嗯了一聲。
這樣的徐岚是惹人憐愛的。
就連傅蘭心也對他和顏悅色,“小岚,你不用擔心,你哥那麽大的人了,會照顧好自己的。”
徐岚戳着碗裏的米飯,這才露齒一笑。
徐顯成也和緩了表情。
在徐非的印象裏,徐顯成對徐岚的存在并未過多關注,但徐非有的徐岚也有,所以,徐顯成在內心深處對于徐岚或多或少是存在着愧疚和虧欠的。
若沒有他的荒唐,哪裏來的徐岚?
他的荒唐同時也背叛了傅蘭心,即使之後的日子兩人一如既往的恩愛,中間卻怎麽也隔着一層隔閡。
徐非對徐顯成真的沒有多少感情在。
這樣一個不忠不仁的男人,即使他有家財萬貫,最終也不過一只衣冠禽|獸。
晚飯後,傅蘭心幫徐非收拾行李。
徐非倚在門邊,見她把櫃子上的相框都裝進去了,終于不得不出聲道,“媽,我最多只去五天。”
傅蘭心嗯了一聲,又把剛剛塞進行李袋裏的相框拿出來,嘆了一口氣,“最近我的左眼一直跳,是不是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怎麽會呢。”徐非安慰她,“你放心,我一定會完好無損的回來的。”
聽了他的再三保證,傅蘭心才稍稍安了心,幫他把行李裝好後,又叮囑了幾句才走了出去。
徐非看着放在地上的行李袋,微微笑了笑。
很快就能見到葉梓這件事讓他有點興奮起來。
第二天一早,徐非出了門,司機将他送到火車站,看着火車站內密密麻麻的人,不由有些擔心,“大少爺,你真的不用提前買票嗎?這裏人這麽多,怕到時候沒票啊。”
徐非笑,“不會,我要去的地方很近,上車補票也是一樣的。”說着便提着行李袋推門下車,司機見他修長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之後,才打了方向盤回去複命。
徐家這一代出了這麽個優秀的少爺,可不能輕易就沒了。
七年前的火車站比徐非印象中的還要豪華一點。
他在短途窗口買了票,離火車發動還有近一個小時。
這一個小時裏他就坐在候車廳裏,薄款的黑色風衣衣領豎起來,遮住了大半張臉,頭上的黑色棒球帽壓得很低,将裸|露在外的眼睛和眉毛盡數擋去,雙腿随意的交疊着,坐在人潮擁擠的候車廳裏,無形中為自己隔開了一道屏障。
許多旅客遠遠的看着這個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的男人,竟無人上前打擾。
徐非做了個夢。
夢見徐郁出國那一年,大宅花園裏的海棠花開得正豔,徐郁打電話回來跟他說,哥,我想每天都看見院子裏開放的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