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十七正午,煙雨坪。
十丈方寸間,彎刀戰黃泉。
一塊滿是碎石灰塵的平地,兩個名揚天下的刀者。這一場武道的對決,明面裏讨人讨地,暗地裏又有着怎樣的勢力打算,誰也猜不透。
不過,這并不妨礙看熱鬧。
風天涯溜達在煙雨坪的外圍,時辰還未到,比武場地裏空無一人,但是外面裏裏外外已經擠滿了人。
“那浪人說的真對。”風天涯找了一棵大樹,靠站在樹蔭下。“這個江湖最不缺的便是喜歡看熱鬧的人。”
她四下看了看,比武場地并沒有人特意圍起,但是沒有一個人朝那裏走。所有人都安安分分地站在外圍。
“嗯……懂規矩的江湖客。”
風天涯盤腿坐了下來,從懷裏拿出熱騰騰的包子,咬了一口,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休息。
人群中閑聊者有之,玩笑者有之,屏息以待者更是有之。但是風天涯注意的,卻是那幾處暗藏在林中的氣息。她胳膊搭在膝蓋上,頭靠着樹幹,眼睛一閉就像是睡着了一樣。但周圍每一絲的殺氣與戰意,她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風天涯暗自思忖,那個叫琉璃夜的浪人,藏得很深呢……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約戰的時刻即将來到。
“快到時間了,怎麽還沒有動靜。”
“這裏也沒朝廷的人把守,感覺不對。”
“……別胡說,此戰昭告天下,所有人都是見證,若此戰有差,損的不僅是中原一方的面子。對番疆來說也是恥辱。”
“可是都這個時辰了還沒——”
Advertisement
閑碎的言語說到一半,清風刮來,衆人一瞬皆屏息不語。
往日淡然平靜的風,此刻平添了幾許殺戮的味道。沒有聲音,也沒有預兆,但所有人幾乎在那一刻均向山邊的小路看去。
血腥味,只能來自嗜血人。
在崎岖山路的盡頭,緩緩走來一個人。青衣長發,衣帶翩翩,嘴角還帶着些微的笑意。猛然看去像是一個潇灑又神秘的書生。只是……他手中提着的華麗長刀,和那細長無情的一雙冷眼,讓人從心底不願再看第二眼。
“吼……”風天涯輕輕睜開眼睛,看着那孤傲的身影。“當殺人變得趣味,拔刀便樂在其中了。”她坐直身體,端着下巴,雙目有神地盯着酆都。
在酆都到來的同時,小路的另一端,也走來一人。
與酆都不同,這人來得無聲無息,他一身粗布黑衣,還破破爛爛壞了不少地方,整個人像是村野匹夫一般。唯一讓人注意的,或許便是那高大魁梧的身材。
風天涯一瞬間站了起來。
是他……
風天涯沒有見過他,但是還是在一瞬間認出了蟬岳。只有這般的人物,才堪得上刀首之稱。
“呵,那鬼樓主人此戰兇險了。”風天涯輕笑道。
兩人照面,酆都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只是在看蟬岳的時候,目光會透着一絲詭秘。刀首站穩,氣沉身穩,不動如山。他背上一把長闊的樸實彎刀,藏鋒于鞘。
四周靜悄悄,圍觀人數衆多,但卻沒有一個人出聲。
酆都勾着尖銳的嘴角,“此戰規矩,你懂了?”
蟬岳聲音沉穩:“你勝,城池歸還。我勝,将祭司與毒首交出。”
酆都輕輕地笑,笑得所有人心裏發毛。
“我說的規矩,可不是賭注……”他細長的眼眸一絲冷光閃過,緩道:“我的規矩,指的是生死性命。”
“原來如此。”蟬岳道,“比武,自然是不能再戰者為輸家。”
酆都:“不不……”他悠閑地擺擺手,道:“不能再戰不是輸家,死了的,才是輸家。”
蟬岳絲毫不意外酆都的話,他道:“即使有所賭注,比武仍然是技藝切磋,只需論出招式輸贏即可,沒有必要傷及性命。”
酆都:“這些話,你同你們那蠻主講過沒有。”
他語出不遜,蟬岳濃眉輕蹙,道:“不必再多言,動手吧。”
酆都又笑了,這一笑,讓風天涯想起了在豔樓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時他也曾這樣笑過,在動了殺意想要殺掉她的時候……
風天涯微微愣神,眨眼一瞬,比武場上已是刀鋒相對——!
沒有任何征兆,酆都與蟬岳同時出刀,黃泉斷開了秋日的冷風,刀刃呼嘯,猶如地獄的嘶鳴——
而蟬岳依舊沒有出刀,他的刀鞘死死抵着酆都的刀鋒。第一招,兩者拼力——酆都的眼神裏帶着笑意,是那種越是笑便越讓人感到陰寒的笑意。
秋葉飄零,雙眸染血,人,刀,皆如同豔樓之名——詭異凄厲,豔冠群芳。而蟬岳則是一招一式,樸實無華。但是,凡場外刀境入門之人,均知曉蟬岳這古樸招式的厲害。他的每一刀,皆做到最深一層,沉如華獄,讓黃泉一時不得門路。
第二招,兩者拼快——刀式圖一快,黃泉精巧靈活,彎刀樸實大氣。酆都主攻,蟬岳主守,依舊一時難分高下。
酆都越戰越歡喜,手下招數也越來越凄厲。他的刀讓人不忍直視——那種世間最殘酷的刀法,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
聞着傷懷,見者留命。
“一介殺手,做成這個樣子,也算成精了……”風天涯喃喃自語。遠處二人,刀法截然不同,但殊途同歸,皆是從不一樣的途徑,走到了刀者的巅峰。風天涯壓住心中的激動——是的,能見證如此的一場比武,她內心不可謂不激動。武者總是想要追求巅峰,不管是高猛大漢,還是一個小小的姑娘。
“哎呦……手癢了。”風天涯聽着淩厲的刀鋒聲,手無意識地摩擦着自己的腰間。
“不行,要做正事了。”風天涯拍拍自己的臉,開始四下觀察。
所有的人,目光全部聚集在比武場。風天涯爬上樹,蹲在高處,整個比武的範圍一覽無遺。她圓圓的眼珠轉來轉去。
“出來哦,出來哦。”風天涯輕松地自語,眼睛卻并沒有注意那擁擠的人群,而是看向人煙稀少的林子裏。忽然,風天涯眼神一眯,輕輕的嗯了一聲。
“我就說,我找人很在行的。”
她從樹上一躍而下,朝着一處矮木林走過去。
琉璃夜自酆都出現時起,眼睛就沒有離開過他。除了恨,除了仇,還有什麽讓浪人興奮如斯……
那黑琉璃已經在手中暗藏許久,他在等待,等待一個機會,酆都之命,他誓必拿下。
就在琉璃夜尋找時機之際,忽然覺得有一絲異樣。脖頸的地方,似乎有些冰涼的感覺。琉璃夜頭不動,手已經猛然襲向後方!誰知動了一半不到,便被一只小手死死的扣住了。
琉璃片掉到地上,他卻轉不了頭——因為來人另一只手,正緊緊掐着他的脖子。
“動,就殺了你哦。”
這個聲音————琉璃夜擰着頭,眼底看向後面的小姑娘。
“美人……你找死。”
風天涯笑笑,手上又使了一分力,琉璃夜脖筋爆出,眼睛滿是血絲。
“現在到底是誰在找死。”她漠然道,“這場比試有天下人見證,是君子之争,你要做什麽,以後再說。”
“哈……”琉璃夜不屑地冷言道,“君子之争,美人你好天真。此處是中原腹地,蟬岳深入敵穴,豔樓這幫朝廷的爪牙豈有放過他的道理。早在十日前,豔樓便得到酆都消息,高手傾巢而出——今日蟬岳不論輸贏,都插翅難逃。”
“嗯?”
風天涯擡眼,看着不遠處的煙雨坪。
“美人,你擔心的是哪個。”
風天涯低眸,“用你管哦。”
“別這麽不友善。”琉璃夜笑道,又是那副痞痞的表情。“說出你擔心的那個,搞不好咱們還有合作的機會。”
風天涯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省省吧。”
琉璃夜雙眼透亮,似是看穿一切。“美人,蟬岳身上有傷,你曉得吧。”
“曉得又如何。”
“呵。”琉璃夜哼笑一聲道,“黃泉刀法天下無雙,蟬岳刀不出鞘已落下風,現□上還帶着傷,恐怕是——唔!”他話說一半,風天涯手指一掐,将他後半句話硬生生地截斷。琉璃夜悶哼一聲,雙目更加赤紅。
風天涯面無表情道:“你口口聲聲蟬岳如何,是想讓我怎樣。出手助他?”她看着遠處戰局,道:“你是想對酆都出手,對吧。”
琉璃夜也不隐瞞,“小爺的确要對他下手,美人,你既擔心蟬岳,為何不與我合作。你什麽都不需要做,站在這裏乘涼便好,小爺保證那刀首毫發無傷。”
風天涯靜了靜,後又看向琉璃夜,道:“你可知道此戰賭了什麽。”
琉璃夜眯起眼睛道:“你什麽意思。”他自然是知曉的,而且風天涯的消息還是他告知,這明知故問究竟是何用意。
風天涯看着他,覺得他這表情實在不是裝出來的。她忍不住眉頭輕蹙道:“你還是中原人麽。”
琉璃夜聽後一愣,反應過來後開始哈哈大笑。他脖子被風天涯掐着,本已喘息困難,現下一笑更是讓臉上青筋顯露,悶紅無比。他雖難過至此,但風天涯手上卻不見松。
琉璃夜并不在意,因為這話實在是太過好笑。
“那一城百姓的性命,在你眼裏就如此好笑麽。”
琉璃夜笑到輕喘,可笑意卻一絲也沒有傳到眼底。他向上瞟着風天涯,臉上是說不出的嘲諷。他開口,聲音慵懶而冷漠。
“他們的死活,與我何幹。”
“嗯……”風天涯看着他,不知想起什麽,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
琉璃夜見她的笑容,有些疑惑,他皺起眉道:“你笑什麽。”
風天涯:“怎麽,只許你笑,不許我笑。”
琉璃夜:“……你不是該罵我一通麽。”
風天涯奇道:“我罵你作甚。”
琉璃夜冷哼一聲,“罵我背德叛國,罔顧性命。”風天涯搖搖頭,“沒哦。”
琉璃夜:“……”
風天涯:“就像你說的,你想如何是你的事,與我何幹。”
琉璃夜啞了啞,後道:“你這個人倒是有趣。”風天涯想起什麽,對他道:“是不是做浪人這行都不願管顧他人的性命。”
“哦?”琉璃夜挑眉,“聽你的意思,你還認識其他的浪人。”
風天涯:“是認識一個。”
琉璃夜:“人與人不同,他人如何想,小爺不知,也不想知。”他望着遠處打得難解難分的兩人,眼中露出一絲急迫,道:“美人,松開我可好。”
風天涯幹脆地回絕:“不好。”
琉璃夜暗自咬牙,臉色陰沉無比。
風天涯見了,道:“怎樣,受制于人感覺不好受是麽。呵,你也不用太難過,反正不是第一次,全當是回顧一下好了。”
“嗯————!?”察覺不對,琉璃夜猛地向後出手欲尋機會脫身,風天涯早有準備,膝蓋一沉一提,直接擊在琉璃夜的腰身上,浪人來不及站起便又跪了回去。風天涯的指尖頂在浪人的脖脈處,真氣彙聚,帶着絲絲的寒意。
“我說了,動,就殺了你哦。”風天涯在浪人的耳邊輕輕開口,竟将這威脅性命的一句話講的如情話般溫柔。
琉璃夜聲音嘶啞:“你到底是誰!?”
風天涯:“路人。”
琉璃夜死撐着擡起頭,風天涯喲喲地叫了兩聲,道:“你再擡就要把脖子弄斷了,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琉璃夜:“你是豔樓的人?”
風天涯:“不是。”
琉璃夜:“那你從何得知我曾……曾——”他身子顫抖,臉上陰沉一片,一句話說了半天也沒說完。風天涯看出他的憤恨,笑道:“怎樣了,你曾如何,就這般難以開口麽。”
琉璃夜死死地咬着牙。此生唯一的慘敗,一世最深的不甘,讓他如何輕易開口——!
風天涯看着他倔強的模樣,仿佛又看到了從前在天涯峰上一心念着報仇的燕孤鳴。她輕嘆一聲,手指也微微卸力,讓他能順暢的呼吸。
“不要多想,我不是豔樓的人,也不是朝廷的人,至于我為何會知曉你的事,稍後我會告訴你。”風天涯松開手,琉璃夜捂着脖子幹咳幾聲。
“至于現在。”風天涯向前走了幾步,看着武場中的兩人。“他事先壓一壓,要分勝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