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風天涯稍稍低頭,覺得臉上燙成一片。但還沒來得及臉紅,手裏潮濕的感覺便讓她清醒了。風天涯擡手蹭了蹭,一股血腥的味道彌漫開來。
“你傷口裂開了!”
燕孤鳴毫不在意,“無礙。”
他嘴裏永遠都是無礙,風天涯不同他多說,連忙站起來扶着他躺下。屋子裏很暗,燕孤鳴還穿着衣裳,風天涯一時摸不準到底傷在哪裏。
“蠢燕,你哪出傷口裂開了,我幫你重新包紮。”
燕孤鳴:“等下便好,你不必費心。”
風天涯有些懊惱,“早知道就不弄了。”
燕孤鳴看起來心情不錯,語氣都要比平日裏輕松不少。他道:“不弄什麽。”
風天涯:“不弄你那個了。”
燕孤鳴好整以暇,“我哪個。”
風天涯被他調侃,腦子一熱,手裏就掐了下去。浪人一聲悶哼,卻也是硬生生地忍住了。風天涯掐完就後悔了,連忙揉了揉,擰着眉頭道:“你還是把嘴閉上,不然師傅保不齊要做什麽了。”
剛剛那陣劇烈的動作,其實已經讓燕孤鳴有些吃不消,腰上的傷口疼到麻木,他臉色也有些蒼白。但是他心情很好,與他此時的心境相比,身體上的疼痛算不得什麽。
盡管浪人說了自己沒事,風天涯還是幫着他把腰上的傷口重新處理了一遍。浪人身上大大小小長長短短傷痕無數,有很多條傷疤看起來更是直逼性命,着實吓人。
風天涯邊幫他穿衣邊随口問道:“蠢燕,等你傷好之後,我們離開好不好。”
燕孤鳴看着她,“好。”
風天涯笑着看他,道:“你都不問我要去哪裏就直接說好?”
Advertisement
燕孤鳴:“哪裏都一樣。”
自然,哪裏都一樣。他沒有家,也沒有定所,如果沒遇到風天涯,天大地大他便是四處漂泊。所以,風天涯想去哪裏,對他來說都一樣。
風天涯心裏一軟,伸手摸了摸浪人硬實的下巴。
“相公。”
“……”
風天涯叫着玩,浪人的臉卻是熱了,也紅了。
風天涯哈哈大笑,燕孤鳴将頭轉了過去。風天涯貼着床邊躺下,抱着這個倔強又固執的浪人。“蠢燕,你從前去過好多地方吧。”
“嗯。”
風天涯:“都去過哪裏,哪裏最有趣。”
燕孤鳴:“都一樣。”
風天涯對他的敷衍很不滿意,“總是有些地方會趣味一些。”
燕孤鳴想了想,低聲道:“你讓我選有趣的地方麽。”風天涯嗯了一聲。燕孤鳴道:“若要我選,天涯峰最有趣。”
風天涯:“……”她有些驕傲,小臉上得意洋洋,“哈,天涯峰不算,天涯峰自然是最好的地方。那是我們玩完之後要回的家。”
家……燕孤鳴聽到這個字,微微有些發怔。他還從不知道,家是什麽意思。
風天涯支起手臂,托着頭,看着浪人道:“怎麽樣,你若不滿意師傅也可以大度地換一個名字。”她想了想,道:“聖人有訓,‘夫為妻綱’,既然你是夫君,那我們就把府邸的名頭也換換,不叫天涯峰,改叫燕子窩如何。”
燕孤鳴:“……”
“哈哈哈。”燕孤鳴無言以對,風天涯笑的開心。
夜色靜靜,少女躺在浪人的身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今後的事。大多時候,只是風天涯在說,而燕孤鳴則是靜靜地聽着。他心底不時會産生一絲迷茫,仿佛心底有一處還不能承認夢成了真,回想最初,他在天涯峰上養傷之時,風天涯與他處處針鋒相對,那時誰能料到他們會有這一天。
而那時,風天涯躺在他的身邊,他要用多大的忍耐才能抑制住自己的沖動。當時他何曾想過,有一日這個小姑娘緊緊地抱着他時,他的內心會平靜如斯。
小姑娘說要離開,他一口答應——雖然他知道,事情也許不會像她希望的那般順利。
琉璃來到此地,為的是什麽。
燕孤鳴覺得自己大概可以猜到。琉璃夜是燕孤鳴今生唯一能稱得上“朋友”的人,也許與其他的兄弟義氣不同,他們之間的情義疏遠卻堅固——或許是因為相似的經歷,才會讓他們在只相信自己的前提下,為對方保留了一絲例外。
琉璃并不知道他沒有死。燕孤鳴救出他的時候,他已經昏迷多時,他将他藏在了京郊的樹林中,以血爐為信,讓他的幹姊珑玉來接應,自己則去斷後——應對酆都。
自他傷後,還未來得及告知他們姐弟自己無事。現在琉璃來到這裏,絕非偶然……燕孤鳴心想,酆都與葉淮山的人馬在此,也許走漏了風聲。
他是來找酆都的。
燕孤鳴不想讓他走一遭閑事。他救他,只因自己想救,救人的目的非是建立在圖報的基礎上。琉璃夜與珑玉的內疚,他不需要。
他想去找琉璃夜,将事情解決清楚。但是現□受重傷,行動不便,實是身不由己。而風天涯……燕孤鳴微微側頭,小姑娘躺在他的左手邊,他看不清楚,餘光只能掃到幾根細細的發絲。
無論如何,他也不想讓她再去見酆都……以及葉淮山。
他心中想的很好,風天涯心中想的也很好。
這老浪人對那與他齊名的同行閉口不談,在風天涯的眼裏,根本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她覺得自己找到了一些規律——浪人越是說沒事,就說明事情越是嚴重。而風天涯需要注意的,便是那些無事的事。
時間飛快,風天涯白天睡覺,晚上陪浪人,一晃八天已經過了。燕孤鳴的傷勢有了好轉,已經可以自己坐起來,但是還不能下地走路。
這幾日,風天涯沒事會下山去鎮裏看看。昨日去時,鎮裏的人明顯多了起來,風天涯注意觀察,發現香林鎮附近多了許多的帶刀佩劍的江湖客。她有尋找過琉璃夜,但是并沒有找到他。
風天涯不在意,她早晚能堵到他。
而昨日去鎮上,風天涯還得知了一項消息,那就是中原的出戰者——是豔樓主人酆都。
“果不其然啊……”風天涯蹲在路邊吃包子,聽着街道上那些行走的江湖客談論此事。衆人談及酆都,均是一副又懼又敬的表情。
“酆都開路,黃泉送行,豔樓主人出手此戰中原定是萬無一失!”
“那可不一定,你可知番人派何人出戰。”
“派誰又能如何,何人是酆都的對手?”
“要說井底之蛙便是可怕,你可知曉番疆第一高手蟬岳。”
“蟬岳……”那人想了想,猛然道,“刀首座蟬岳!?”
“正是。”
“怎……怎麽可能,傳聞蟬岳已經封刀了,十幾年都沒有出過手,怎麽會——”
“能封便能開,你可還記得十年前的煙雨坪。”
一話出,衆人皆默。他們似乎都想起了十年前那個掀動武林風雨的男人,那個在煙雨坪立下戰帖挑戰天下英雄的男人。
半響,一男子漠然道:“刀,兩人皆是刀客。就不知道是刀首的彎刀厲,還是酆都的黃泉險。”
“……”風天涯吃完包子,擦擦手站起身離開。
那兩個人麽……風天涯只見過酆都出手,那一次他破皮臉陣,不過她看得出酆都那幾刀并未使全力。而蟬岳,風天涯對他的了解只限于他對燕孤鳴的一戰。
浪人的腰間有一道傷,是刀氣所傷。以蟬岳的武功修為,那一刀其實可以直接斬斷燕孤鳴的腰身,但是他只留下了那一道淺淺的外傷。
“若不是那兵器沒有開刃,便是刀未出鞘。”風天涯摸了摸下巴,暗自道。
“哎……”風天涯想着想着,深深地嘆了口氣。仁慈與殘酷皆是造詣,不管走哪條路,走到了頭,走到了巅峰,都堪所向披靡。只不過,當極端的仁慈遇到極端的殘酷,答案不言而喻。
風天涯虛晃着眼神看着街道,她眼前似乎幻象出一道人影——一個異常高大魁梧的男子,衣着簡單樸素,他沉默寡言,目光堅毅,身後背着一把長長的彎刀。
風天涯看着那飄渺的背影,輕道:“你對蠢燕有不殺之恩,我會回報于你。”她開口,眼前的幻象又一瞬間消失了。
那一日晚上,風天涯沒有陪浪人多久便要離開。
燕孤鳴:“……你可是累了。”
這麽多天的照料與陪伴,燕孤鳴有些擔心風天涯的身體。
風天涯:“你看我像累了的樣子麽。”她蹦蹦跳跳地來到床邊,“我何時累過。”
燕孤鳴無言。
其實有很多次,他都要開口讓風天涯不要再來,他想讓她去做自己想做的,等他傷好了自然回去找她。燕孤鳴不想累及她,不想讓自己重傷的身子拖住她。
可是,每一次話到嘴邊,他都道不出口。他想見她,他不想讓她離開,這一份私心,他既坦然又愧疚。
所以,當風天涯同他講想要早點回去時,他有些慌忙。
“丫頭,你若累了,後幾日便不用……”
風天涯低頭輕輕拍了拍額頭,打斷他的話。“我不累,晚上答應了左老頭幫他弄藥,所以今日要早些回去。你好好休息。”
燕孤鳴:“……好。”
風天涯轉身往門外走,到了門口又回頭道:“對了,明日我要幫他去山裏采藥,可能要晚一些,你莫要倔脾氣,右山人做的飯你也要吃。”
燕孤鳴:“……好。”
風天涯見他答應,笑了笑,推門離開。剩下浪人一人盯着漆黑空檔的天棚,靜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