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最後問一次,你當真想好了。此番點頭,浪人今生便不容你後悔!”
風天涯擡眼看他,輕聲道:“蠢燕,你知道你現在什麽樣子麽。”
燕孤鳴不語。
風天涯小心抽出一只手,輕輕地摸浪人的臉。他的臉崩得緊緊的。風天涯道:“你講得這般兇狠,可看在我的眼裏,卻是你在求我。”
燕孤鳴渾身一顫,松開了手。可手還未及移開,便又被風天涯拉住了。
“師傅不懂了,你明明歡喜,為何又要一遍又一遍地問我。次次詢問你到底想從我這聽到什麽答案。”她握住燕孤鳴的手,浪人的手粗糙幹硬。
“難道我說後悔,你會更開心。”
燕孤鳴撇開頭,不說話。
風天涯:“你看你看,一到這種時候你便不說話了。不過不要緊。”她小心地拍了拍燕孤鳴的肩膀,“師傅懂你的意思。”
她拉着燕孤鳴的手,将蓋頭放到他手裏。
“來哦。”
浪人低頭,看着手中的布巾。他低聲道:“成親只需要一塊布麽。”
風天涯不在意道:“嗯……好像是有不少說法,什麽相親訂親行聘發奁……不過那些太麻煩了,咱們掀個蓋頭就好啦。”
燕孤鳴:“……”
風天涯嘻嘻哈哈道:“你沒父母,我也沒有,咱們相親訂親就可以省下了。至于行聘……嗯,那是你的事,你自己想想看要給我下什麽聘禮。”
她開玩笑地說,沒想到燕孤鳴還真的很認真地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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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什麽。”
風天涯:“同你玩笑呢。”
燕孤鳴:“你想要什麽。”
風天涯:“……”她審視地看着燕孤鳴,悠悠道,“想不到你這麽有誠意,我若拒絕倒顯矯情了。咳咳,那我說了啊。”
浪人目光深沉堅定,風天涯看着他的眼睛,覺得現在不管她說什麽,這老浪人都能去為她奪來。
風天涯想了一會,然後清了清嗓子。
“師傅要雞。”
燕孤鳴:“……”
風天涯:“怎麽樣。”
燕孤鳴聲音壓抑,似是有些生氣。“你耍我麽。你可是覺得我做不到。”
風天涯仰天長嘆,又開始了。
她趁着燕孤鳴倔脾氣沒有完全施展,連忙補救道:“不是不是,師傅選雞是有理由的。”燕孤鳴冷冷地看着她。風天涯解釋道:“你知道我前幾天為了找你,連續三日未吃未喝,最後暈在河邊,是那個左老頭救了我。你知道我最後是怎麽醒的麽……”風天涯神秘道,“是雞肉喚醒了我。”
燕孤鳴:“……”
風天涯:“三日未吃東西,一睜眼便看見了雞湯,你知道那時我是何種心情。我差點就不想去找你啦。”
燕孤鳴聽了她胡亂講一氣,低下頭,緩道:
“對不住。”
風天涯摸摸他的頭。
燕孤鳴:“蟬岳過了我這關,必定會去尋你們。我不想放他……”
風天涯抱着手臂,道:“你也知道錯了哦。我同你講過幾次了,你這種拿命搏命的打法什麽時候才能改掉。”
燕孤鳴:“浪人一生都是拿命搏命。”
風天涯:“……”其實她知道,每個武人都有自己的戰法,想要更改不是易事。尤其是像燕孤鳴這種江湖浪客,嗜血搏命早已深入骨髓,要改根本不可能。風天涯道:“算了,這種事也強求不得,你以後別離開我身邊就行了。”
燕孤鳴側眼,看着那一臉驕傲的小姑娘。這不是她第一次信誓旦旦地說要保護自己。從前他聽過一笑了之,現在聽來,心底便多了一份柔軟。他覺得,自己已經有些不認識自己了。
燕孤鳴道:“你喜歡吃雞,以後便讓你吃個夠。”
風天涯嘿嘿兩聲,道:“你知道麽,左老頭**做得好高明。”
燕孤鳴冷哼一聲,“那是你沒有吃過別人做的。”
“哦?”風天涯端着下巴看着浪人,道:“怎麽,聽你的意思,你也會?”
燕孤鳴懶得講。他自小一個人生活,衣食起居全靠自己打理,平日在山中過夜,野味鮮味必不可少,燒只雞又有何難。
風天涯滿意道:“那好,聘禮就這麽定下了。以後我要吃雞,你就做給我。”
燕孤鳴轉過頭,他看起來心情不差,對風天涯道:“有行聘便要有發奁,你要帶什麽樣的嫁妝。”
風天涯兩手一拍,“師傅早有準備!”
她從床上下去,到床邊把剛才搬進來的那個大紙包拆開,燕孤鳴聽見嘩啦啦地聲響。風天涯拿起一個東西遞給燕孤鳴,道:“看,喜桃。這個饅頭大,賣的要比別的貴呢。”
燕孤鳴看着面前碩大的饅頭,對風天涯道:“這個是祝壽時用的。”
風天涯:“沒事,一樣用。”她又掏出一樣東西放到床上,“紅蛋!師傅特地問的,這個是必須要吃的。”
燕孤鳴:“……”
風天涯埋着頭,把自己買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給浪人看。
“這是喜果,這包是糕點,嗯……還有這個,看——”風天涯捧着一根長物到給燕孤鳴展示,“一整只熏兔子!”
燕孤鳴看着滿床的東西,對風天涯淡淡道:“這些是你的嫁妝,除了吃的還有什麽。”
風天涯:“怎麽,不滿意?”她把那一堆紅蛋挪開,自己坐上去,對燕孤鳴道:“你的聘禮就一種,換我這麽多種,你有什麽不滿意的。”
燕孤鳴看着面前瞪着圓圓眼睛的風天涯,輕輕笑了。這樣胡鬧,感覺卻也不錯。
“我沒有不滿意。”
風天涯這才放下心,把東西整理好。又把那蓋頭放到燕孤鳴手裏。
“除了吃的,就只這一樣了。趕快一點,蓋上再掀開,我們就是夫妻了。”
燕孤鳴:“……”
風天涯催他:“快哦。”
燕孤鳴無法,只有将那蓋頭往風天涯的小腦袋上一蒙。
霎時夜暖,紅巾披頭。
那一瞬間,不管是風天涯,還是燕孤鳴,都是心中一顫,隐約覺得,有什麽東西變了。
風天涯心想,原來被蓋頭蓋住的感覺是這樣的。她沒有過這種心情,她有期盼,希望那個蠢燕子掀開臉前的紅巾,她也有些緊張,好似一布之隔外,不再是那個她熟悉無比的浪人。
而燕孤鳴也靜了下來。他心想,原來這小姑娘蓋上蓋頭,竟然安詳如斯,這種靜谧而溫柔的氛圍,讓他手臂顫抖。
風天涯從蓋上蓋頭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出過聲。她沒再催燕孤鳴,也沒再問什麽。她靜靜地等着,等着浪人把蓋頭掀起。
其實,成親哪有這樣簡單,只是那些繁文缛節到了這樣兩個人面前,全全省下了。全部的情,全部的心意,也只不過是融進這一方紅巾之中。
浪人擡起手,他不想用外力,雖然自己的手很難握住那薄薄的蓋頭。
他将蓋頭掀到一半時,便滑落下去。第二次,第三次……他失敗了四五次,但風天涯一句催他的話也沒有說。
直到最後一次,燕孤鳴顫顫的手指,終于将蓋頭全部掀開。
那一瞬,風天涯擡眸,自下而上,目光歡喜溫柔。
“蠢燕,從今往後,你再不是無親無故了。我是你娘子了哦。”
燕孤鳴眼眶紅了。
世路茫然,人間無情,浪人三十年來,一直是這樣覺得的。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有一個人對他說,從今往後,你再不是無親無故了。
他也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的心竟然會柔軟至此。
眼前人,依舊是眼前人,卻在蓋頭一落一掀的瞬間,加上了更深一層的意義。
風天涯往前探了探,雙手環抱住燕孤鳴。她閉上眼睛,輕聲道:“你可算是我的了。”燕孤鳴呆呆地坐在床上。半響,他也擡起手臂,将風天涯攬住,越來越緊。
“喂喂,小心哦,壓到傷口了。”風天涯道。燕孤鳴不管不問,也不讓風天涯抽身。他輕聲道:“丫頭,你別動。”風天涯一愣,她竟從浪人的聲音中聽到了濃濃的鼻音。她有些奇怪,想伸手摸摸他的臉,但浪人抱得太緊了,她動也不能動。
哦……
風天涯索性放松地躺在浪人的懷裏。心道,算了,這次就不笑話你了。
又過了一會,風天涯不耐煩了。
“好了沒有,我還要吃紅蛋呢。”
燕孤鳴:“……”他松開手,風天涯噌地一下坐起來,把一堆吃的挨個擺好。她剛要扒一顆紅蛋,猛然想起了還有事沒做,連忙又放下來。
“忘了,還有呢。”風天涯下地,把那壇酒捧了上來,對燕孤鳴道:“還有合卺酒。”
燕孤鳴看着那一大壇子酒,道:“你有瓠瓜麽。”
風天涯搖搖頭,“沒。”
燕孤鳴:“那你要怎麽喝。”
風天涯苦口婆心道:“蠢燕哦,你身為江湖兩大出名的浪人之一,怎地這麽拘泥形式,随便喝喝便好了。”
燕孤鳴:“……”他看向風天涯,緩道:“你從哪裏知道我是江湖有名的浪人。”
風天涯一時說漏,閉上嘴巴不說話了。
燕孤鳴:“何人同你講的。”
風天涯:“別計較那麽多,來,咱們喝酒哦。”她低下頭,率先喝了一口,“唔,很香,蠢燕你也試一試。”
燕孤鳴哪裏是那麽容易被糊弄過去,他靜靜地看着風天涯,道:“之前你從未提起過,是這幾天才知道的?從哪裏知道的。”
風天涯無奈,只好将今日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不過她省下了中原與番疆的戰約,只說自己見到了琉璃夜。
燕孤鳴聽後,臉色深沉,靜默不語。
風天涯:“怎樣了。你不知,那個浪人同你不同,不過一樣危險倒是真的了。都是随時随地都能殺人的人。”
燕孤鳴凝眉,“他來這裏了……”
風天涯:“怎麽,你認得他。”
燕孤鳴點點頭。
風天涯隐約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她坐直身子,看向燕孤鳴道:“蠢燕,我們現在是夫妻了,你有事要都告訴我。”
燕孤鳴看了看她,風天涯緊逼道:“你不說我就自己出去找人。”燕孤鳴無奈道:“莫要胡鬧。”
風天涯:“那你就不得瞞我。”
燕孤鳴緩道:“我同他的确認識。”
風天涯:“仇人?”
燕孤鳴瞥她一眼,“不是。”
風天涯放心一點,“好,不是仇人便好。我發現做浪人這一行實是太容易結仇。那你們不是仇人,難道是朋友?”
燕孤鳴:“算不上。”
風天涯:“那你們之間有何過往。”
燕孤鳴靜了一會,而後緩道:“我這條胳膊,便是去救他的時候,被酆都斬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