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連三天,風天涯就在順着那條小河一遍一遍的走。
不知為何,她總有一種感覺——燕孤鳴就在這附近。就好像從前,每一次他們分開,浪人總是在那個分別的地方等她。
可她找不到……
找不到,她便不走。風天涯心裏悶着一口氣,她非是要找到這個男人。
三日過去了,風天涯除了喝點喝水,一點東西都沒有吃,身子早就撐到了極限。她擡頭,看看天邊,午後的陽光溫暖明亮,晃得她頭微微發暈。
風天涯坐到河邊,撿起河邊的石頭,往河裏扔。石頭在空中劃過一道線,然後撲通一聲掉到河裏,濺起點點的水花。
“活便見人,死便見屍,幹脆一點嘛……”風天涯扔着石頭,嘴裏輕輕道。
整整三日,她什麽都沒吃,也沒有好好睡一覺,現在看着十分憔悴。她臉色不好,精神更不好,小臉搭下來,苦兮兮的。
扔着扔着,風天涯漸漸難過起來。之前,她一直在費力地找尋燕孤鳴,精力大半花在尋人上。現下坐在河邊,安穩下來,她才真正體會到那個高大倔強的男人不在身邊了。
其實,就算燕孤鳴在,他們也沒的什麽話好講。大多時間都是風天涯自說自話,給浪人逼急了才會賞臉一般答對兩聲。
可是風天涯偏偏喜歡那樣。哪像現在……
風天涯低頭,看見清澈的河水中映出自己的面容,卻是如此的陌生。微風吹皺,河面輕輕蕩漾,恍惚間,風天涯似乎從河中看見了浪人的倒影——那張冷冷硬硬的,永遠不會給人好臉色看的臉。
“蠢燕,你不在了,師傅都不想說話了……”
河面上,一滴微小的水滴,點開淡淡的漣漪。
一滴,兩滴……
打從記事時起,這是風天涯第一次落淚。從前她與師傅在一起,師傅性格豁達開朗,他們每日嘻嘻哈哈,從不知憂愁。就連師傅死的時候,她也只是好好地将他安葬,對着墳頭講了幾句找人刻碑真貴,然後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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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授劍法的時候,她的師傅曾經對她說:“道本無形,無欲,無求,看開世間萬物,心無所絆,無所挂礙,便得大道。”
可是現在,風天涯第一次覺得如此難過,她第一次覺得這紅塵萬丈,怎麽逃也逃不過。
這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在溫暖的日光下,放聲大哭。
“蠢燕……師傅錯了,師傅不該留下……你聽到就出來行不行,師傅再也不對你動手了……”
漸漸的,她的哭聲弱了,眼前也漸漸模糊。連續幾日的不眠不休,終于讓她撐不住了。
輕輕一道悶響,風天涯暈倒在河邊。
……
不知過了多久,從山林裏傳來一陣不成調的歌聲。由遠及近,慢慢悠悠,一個精神抖擻的老漢背着一個竹筐從林中走出來。
“嗳?”他一眼便看到了倒在河邊的風天涯。
“哎呦呦,這是怎麽了,大姑娘躺河邊。”老漢走過去,将風天涯翻過來,叫了兩聲。“小姑娘,小姑娘?”
風天涯全無反應。
老漢放下竹筐,蹲在風天涯身邊,伸手搭在她手腕上。
“呵呵,還是處子。啊不,是急火攻心啊。”老漢站起身,兩手架在風天涯胳膊下,給她拉了起來。“來來來,小姑娘。”他将風天涯裝到那個竹筐中。
“嗳,還很合适啊。”
老漢笑眯眯地背起竹筐,往山林深處去。
等風天涯再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首先入目的是灰黑的屋頂。風天涯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她撐着手臂從床上坐起來,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簡陋的小屋裏,屋子中有一張桌,兩把椅,還有一個巨大的書架,裏面堆滿書。
屋子裏有些陰冷,帶着紙張的濕氣,還有草藥的苦味。
風天涯揉了揉腦袋,勉強記得自己之前是在河邊哭來着。然後呢……
就在風天涯思索之際,木門吱嘎一聲響了。從門外走進來一個老漢,手裏提着一捆幹草。老漢神情輕松,嘴裏哼着小曲。
他一進來便看見風天涯坐了起來。
“哎呦,小姑娘你醒了。”
風天涯:“老頭,你是誰。”
老漢滿下巴的花白胡子,在根處還打了個小結,顯得不倫不類。他笑眯眯地來到床邊,顫悠悠道:“小老左山人,小丫頭,你現下感覺如何。”
風天涯晃晃脖子,“還好哦,多謝你救我啦。”
左山人捋捋胡子,道:“躺下再休息一下,你火氣攻心,又有幾日功夫未吃未喝,身子受不了也是自然。”
風天涯看着老漢,道:“你是醫者?”
左山人笑眯眯道:“你覺得呢。”
風天涯撇撇嘴,“不像。”
“哪裏不像。”
風天涯:“看着不像,一股子俗氣。”
“哈哈。”左山人聽了,大笑出聲。“小丫頭有性格,小老喜歡。”
風天涯從床上下來,穿好鞋子。
“總之,多謝你了。我要走了。”
左山人:“小姑娘,山間夜路難行,你在這暫且留宿一晚吧。”他到旁邊的竹筐裏掏出一只山雞給風天涯看,“喏,小老給你**吃。”
風天涯看着那只雞,眼睛眨了眨。
左山人捋着胡須笑道:“怎麽樣,肚子餓了吧。不管要做什麽,先把肚子填飽了。”
風天涯坐到木凳上,等着左山人去殺雞。
過了一會,左山人端着一盆雞湯回來。“哎呦哎呦,好燙,小姑娘躲開點。”
風天涯站起來,瞧着那大陶碗,扯着嘴角道:
“你這是洗臉用的吧,怎地這麽大。”
左山人:“啰嗦,要不要吃。”
風天涯:“要!”
雞炖得很香,風天涯聞着濃濃的肉味,肚子也明顯地開始叫喚。她也沒那麽多的規矩,伸手撕開雞肉腿就開始啃。
“哈哈。”左山人笑嘻嘻看着她,“慢點吃,慢點吃。”
風天涯:“謝……謝謝你哦。”
左山人:“小姑娘,你是怎麽暈在山裏的。”
風天涯手頓住,慢慢擡起頭,滿嘴的油花。
左山人:“哎呦呦,你別哭啊。”
風天涯:“老頭……我的燕子不見了。”
左山人:“燕子?什麽燕子。”
風天涯拿袖子蹭蹭嘴,左山人以為她在想要如何說,結果一轉眼她又撕下來一根雞腿啃。
左山人:“……”
吃過了飯,風天涯摸摸肚子,覺得力氣又回來了。
“謝謝你的招待,我要走了。”
左山人:“你不必這麽急,小老在山裏過得無趣,好不容易有個人來,陪我說說話再走。”
風天涯皺眉:“我有急事呢。”
左山人:“嗳,所謂急事緩辦,再急的事情也不差這一宿。保不齊你心中鎮定下來後,明日再出發便一舉功成了呢。”
風天涯看着面前的左山人,老頭臉上有些瘦,全是笑紋,配着白白的發絲和胡須,看着十分的有趣,讓她的心也慢慢平靜下來。
“嗯,我便留一晚。”
左山人一聽她要留,高興地站起來,“太好了太好了,我也有個伴了。哈哈,看右老還敢笑話我麽。”
風天涯:“什麽右老?”
左山人一臉厭棄道:“一個道貌岸然的酸人,小姑娘不必理會。”
風天涯:“你叫左山人,該不會是左老吧。”
左山人點點頭,“聰明。”
風天涯:“你們一左一右怎麽區分的。”
左山人哼哼兩聲,道:“酸腐大夫,偏信以右為尊,當年三場比試小老輸給了他,便來到這左山,也就成了‘左山人’了。”
風天涯點點頭。
夜色漫漫,風天涯陪着左山人一直聊到天明。
左山人捋捋胡須道:“小姑娘,小老可真喜歡你。你若是能長留就好了。”
風天涯幹笑兩聲,“我留這裏作甚。”
左山人忽然間神色變得有些幽秘,他斜着眼睛看着風天涯,聲音帶着蠱惑:“小姑娘,小老這有不少絕學,能讓你做成風華絕代的尤——”
“左山人——!”就在左山人與風天涯聊得正歡之時,門口忽然傳來一道沉喝。
聽到這個聲音,左山人瞬時就拉下了臉。
他轉過頭,沖着窗外喊道:“今兒個小老沒空閑理會你,自己走——”
門口之人卻是不管,接着道:“你在屋子裏作甚呢!?”
左山人悠悠道:“閑事休管——”
門外人:“你出來!”
左山人不語。
“出來——!”
外面一直在叫,卻不見推門而入,風天涯瞧着有意思,開口道:“老頭,門外的人怎麽不進來。”
左山人哼了一聲,“他?呵,陳腐規矩比誰懂得都多,非請勿進,你不讓他進來他絕對不會擅自進來的。”說到這,門外又來了一聲出來。左山人無奈地站起身,“不過,你若不去見他,他能在外面叫上一天。”
風天涯跟着左山人出屋,看見門口站着另外一個老頭,板板整整,臉上嚴肅得吓人。他看見左山人身後的風天涯,顫着手指道:
“好啊……好啊……左山人你,你成何體統!”
左山人撓撓耳朵,一臉不屑,“你不顧着自己的地盤,往我這來作甚。”
那老頭咬着牙,臉上繃得緊緊的,不停道:“你們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哈。”風天涯看了一會,大概知道這是什麽人了。她道:“右山人,我馬上就走啦。”
右山人瞪着小眼睛,“女子家直呼男人名諱,胡鬧!”
風天涯:“……”
左山人對風天涯道:“小姑娘,他一向這樣,你不要管他。”
風天涯:“好了,我也該走了。”
左山人:“這般急?”
風天涯:“嗯,是很急很急的事。”
左山人一臉的遺憾,道:“小老兒與你投緣,想不到這麽快就要走了……”
風天涯擺擺手,“有緣再見哦。”
她朝着山下的方向走去,身後左山人嘆了口氣,自語道:“可惜啊可惜,這麽好的一個美人坯,若是勤加——”
“左山人!”右山人大喝一聲,“休得再提你那滿腦子的污穢念頭!”
左山人忍無可忍道:“你若聽不進就莫要來這裏,你家裏不也是救來一個人麽,好生看着去。”
走到一半的風天涯忽然停下了。
右山人:“我出門便是尋藥,路過便來瞧瞧你,誰知你惡性不改,竟然——”
“老頭。”
兩個老人回頭,卻是剛走開的風天涯又折了回來。
左山人:“小姑娘?”
風天涯直直看着右山人,開口,聲音輕顫:“你說,你也救來一個人……”
右山人臉色不善:“如何。”
風天涯:“什麽時候救的……是什麽樣的人。”
右山人臉一撇,似是極為不願同女人說話。左山人在一邊看得氣了,對風天涯道:“小姑娘莫要理他,小老告訴你。三四天以前吧,他救下一個大漢。”
大漢……
風天涯胸口發緊,她攥着手掌。大漢……是哪一個,刀首,還是……
“那個大漢……是不是少了一條手臂?”
“嗳?”
她一話問出,兩個老頭都驚訝地看過來。
左山人:“小姑娘,你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