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葉淮山面容嚴厲,一雙眼睛直直看着風天涯,似是要透過所有的阻隔,直向答案。
在這一刻,他不是那個為了讨心上人歡心而時時緊張的毛頭小子,他是軍人,是中原的鎮邊将軍。
在風天涯說話期間,他設想了許多情況。
她是不是被人利用了,在這一路上是否有番疆的人接觸過她。或者,打從一開始,她救自己就是計劃好的。
葉淮山想了很多,多得自己都要記不住了。
風天涯:“我從何得知不重要,重要的是,卿士樾也知道了。”
葉淮山的手緊緊攥着木筷。
他有些怕,不,他是很怕。
葉淮山年歲不大,但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太多次,也面對過無數的敵人。只有這一次,他生平第一次,如此的接近恐懼。
他在等風天涯的下一句話。
“是我告訴的他。”
剎那,鐵器劃空,電光之間,一柄寒霜長劍已經穩穩停在風天涯的脖頸上!
風天涯動也未動一下。
她眼神瞟向劍鋒,又看向葉淮山。
“在抖。”
葉淮山的确在抖,他不懂,前一刻他們還一同逛着廟會,聊着那些愉悅的事情,而此刻,他卻必須同她劍鋒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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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姑娘,你要把話說清楚。”葉淮山将聲音壓得很低很緩,這樣就聽不出那微微的顫抖。
他拿劍指着她,可風天涯卻笑了,她看着葉淮山。
“你,不錯。”
葉淮山看她的笑容,有那麽一瞬幾乎想扔下劍握住她的雙臂,懇求她的解釋。可他最終還是緊了緊手中寶劍。
“你是番疆的人?”
風天涯搖搖頭。
“那你同卿士樾是何關系。”
風天涯:“沒關系。”
“那你為何告知他這些事!”
風天涯看着他,停頓了一下,道:“葉将軍,這件事是我自己的決定。你若信我,就耐心聽我講完。”
那雙眼睛無遮無掩,坦坦蕩蕩。
葉淮山将劍放下。
風天涯慢慢的,細細的,将她如何用雪靈芝交換燕孤鳴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葉淮山靜靜地聽着。
雖然結局是一樣的,卿士樾依舊知道了如何救治祭祀,但是過程不同,與他設想的不同。風天涯并不是番疆的人。
知道了這個,葉淮山的心慢慢放下了。
“風姑娘,此事并不能全怨你。若不是我,你也不會落入這樣兩難的決定裏。”葉淮山倒是反過來安慰風天涯,“此事我會處理,你不要自責。”
嘴上雖然寬慰,可葉淮山的眉頭依舊緊緊皺着。
大祭祀還活着,樊珑麗珈還活着……這消息對于葉淮山來說,無疑是沉重的。他寧可付出性命也要殺掉的人,居然還活着。
到了此時,葉淮山已經無心玩樂,他有無數的應對策略需要做。
“風姑娘……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須馬上回去通知衆人。”
風天涯:“你可有好對策。”
葉淮山:“尚無,祭祀是番疆智首座,攻打中原的計劃幾乎是她一手促成,她若活着,我們接下來的所有策略都要再變。”
風天涯:“你若無好的應對,我倒是有個計劃可以一試。”
葉淮山擡眸,“哦?”
風天涯:“不管是何緣由,的确是我續了祭祀的命,我願意承擔。我有一個方法,也許可以殺掉她。”
葉淮山:“什麽方法。”
“方法就在藥材中。”風天涯緩道,“雪靈芝生在盤華山淩霄峰之頂,算不得名貴,但是此藥有一個特性。”
“是何特性。”
風天涯:“雪靈芝是活藥,出土一刻不使用,便會化成雪水。”
葉淮山猛然醒悟。
“所以說,想要醫治祭祀,卿士樾必定會将她帶來中原!”
“是。”風天涯點點頭。
“我們有三個機會,第一,番疆離盤華山有十幾日的路程,我們有很長的準備時間,此乃天時;第二,盤華山位于中原腹地,卿士樾必不敢帶過多人馬招搖過市,而我們熟悉位置人手充足,此乃地利;第三,祭祀身受重傷,無以為保,我們只要掐準這個死穴,便有了人和。天時地利人和,得其兩者,便可取勝。”
平靜的話語,句句,都是殺機。
葉淮山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你……你早已計劃好了……”
風天涯:“嗯,在告訴卿士樾雪靈芝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想好了。”
葉淮山震驚之餘,又多了一分欽佩。
“風姑娘,你當真是巾帼不讓須眉,明大理識大義。”
風天涯笑了。
“我們只是不想虧欠。”
我們……
我和燕孤鳴。
葉淮山一下子靜了。
過了一會,葉淮山問:“風姑娘,你是毫不猶豫做下的決定麽。”
在中原無數百姓與他之間,你毫不猶豫選擇了他。
風天涯又笑了。
“燕孤鳴是我的人,誰也不能動他。誰動,我就殺誰。”
葉淮山第一次發現,風天涯的雙眼,在不笑的時候,冷得讓人發顫。
隔門外,酒樓的戲臺子上正演繹着一支動人的情戲,貌美的女人棄下富貴的生活,奔着情郎而去。
那戲子妝容妖冶無雙,在喧鬧的酒堂中,擺着那永遠撫不平的丹香魅衣,唱着那永遠嘆不盡的凡塵俗事。
風天涯虛晃地看着屏風,靜靜地聽着。
何人曾道女兒癡,長命無依;
何人曾聞女兒嘆,悲戚款款;
何人曾見女兒淚,玲珑朱蕊。
……
“女兒淚,玲珑朱蕊……”風天涯喃喃。
葉淮山滿腔的酸澀,開口,卻難以成話。
他開始後悔,如果今晚沒有出來,是不是不用擔下這般苦果。
風天涯:“葉淮山,你知道什麽是心上人。”
葉淮山壓下心中難過,輕道:“動心的人,便是心上人。”
“那心上人在一起,會做什麽?”
“有情人在一起,自然會做歡喜事。”
風天涯:“然後呢。”
葉淮山:“交心。”
風天涯:“然後呢。”
葉淮山:“成親。”
風天涯:“然後呢。”
葉淮山閉上眼睛,不去看面前的少女。
“每個人所理解的情都不相同,在葉某看來,情之所鐘,當生死相許。”
“生死相許……”
風天涯坐起身,晃晃頭,不再想這些。
她看向葉淮山。
“大将軍,想要殺掉祭祀,除了現在的條件外,還需要一項。”
葉淮山:“什麽。”
風天涯:“人。”
“人?”
風天涯點點頭。
“人,一個武功高強的人。”
葉淮山想了想,“武功高強,風姑娘,我算得上武功高強麽。”
風天涯道:“卿士樾此番前來不能帶太多人,所以來者必然是精兵,你要帶兵設伏,将這些人誅殺。”風天涯看着葉淮山,又道,“番疆的武人,以卿士樾與刀首座為頂峰,我們要有兩個可以與之抗衡的人。”
葉淮山:“刀首座……蟬岳。”
“是。”風天涯道,“雖然聽聞他不問世事已久,但是祭祀生死關系番疆存亡,不無他再出武林的可能,我們的準備盡量要周全。”
她看着葉淮山。
“這兩個人,我算一個,還有一個你來找吧。”
葉淮山猛地擡頭。
“你也要去?”
風天涯:“自然。”
葉淮山:“那兩個人我來找,你不要去。”
風天涯靜了片刻,笑道:“你是信不過我的身手。”
“不……”葉淮山搖搖頭。風天涯曾在石陽谷救他,那一次助掌所展現的能為,他一清二楚。只是……
“風姑娘,此番埋伏,不論準備得多充分,也必定是危險異常,你……你不要去了。”
風天涯:“你擔心我。”
葉淮山承認,“是。”
風天涯:“我心裏沒有你。”
葉淮山慘淡一笑,“是。”
風天涯看着面前低下頭的少年,一個時辰前,他還是意氣風發,現下卻如同一匹剛剛經歷長途跋涉的駿馬,狼狽不堪。
未明了的情意,未綻放的花蕊,在這個熱鬧又孤凄的夜晚,随風而逝。
“傻人……”
風天涯輕輕說了句。
“今晚找好人,明日通知我。”
“好。”
風天涯離開酒樓,回到燕孤鳴居住的客棧。
她步上二樓,都不用打聽,那一股子濃濃的酒氣已經将她帶到燕孤鳴的房間。
風天涯推開房門的時候,燕孤鳴正在喝酒。
屋子裏沒有點火燭,昏昏暗暗,只有借着窗外那一點點的亮光,才能看清屋內的情形。
地上擺着四五壇酒,燕孤鳴半躺在床上,懷中還抱着一壇。
風天涯走過去。燕孤鳴睜着眼,卻沒有看她。他一雙醉眼迷蒙地瞧着窗簾,對風天涯的到來一點反應也沒有。
“身上都有臭味了,還要喝哦。”
整個房間都彌漫着濃濃的酒氣。
風天涯坐到床邊。
“蠢燕,你在想什麽。”
燕孤鳴無言。
“你醉了。”
風天涯托着下巴坐着,在黑暗中一個人說話。
“喝了這麽多,該是醉了。”
風天涯幹坐着,朦胧夜色中,她輕輕地哼着一個調子。
那是剛剛在酒樓裏聽到的戲曲。
她只聽了一遍,不能完全地記住,只是憑着僅有的印象,一點一點哼唱。
風天涯的聲音很細,燕孤鳴不止一次覺得,她的模樣和聲音,都像小黃鹂。
風天涯又坐了一會,站起身,走出屋子。
燕孤鳴依舊動都沒動一下。
不一會,風天涯進來了,不僅她進來,跟在後面的還有兩個店小二,擡着一桶熱騰騰的水。
“放在這裏。”
“好好。”木桶放下,店小二出了門。
風天涯将桌子上的油燈點亮,昏黃的光頓時充盈了房間。
燕孤鳴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就像死了一樣。
風天涯走過去,拉着他的衣袖。
“來,蠢燕。”
作者有話要說:有人反映對女主的說話方式不理解,這裏做一下解釋。不久前筆者看了一部布袋戲,裏面有個角色采用了這樣的語氣,當時覺得很有意思就采用了。可能因為那部戲是閩南語演繹的,跟書面讀起來的感覺不同,讓人不好接受,這裏筆者向大家道歉。已經抽出時間,将前面的稍作修改,後面也不會再使用了。【一次失敗的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