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日升日落,時間在天涯峰上就像算不出長短一樣,一眨眼的功夫,三天便過去了。
到底是年輕力壯,葉淮山的身體恢複的很快,第二天的時候他已經可以幫着劈柴了。葉淮山也是閑不住的人,風天涯讓他到床上靜養,他道自己好了,硬是要幫忙。
“平白受恩葉某心中難安,我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哎呦要命了,随你随你。”
風天涯懶得同他講,擺擺手随他去了。
葉淮山去房後,燕孤鳴正在那整理劈好的柴火。他不動手,只是用腳一摞一摞地踹過去。
“燕兄。”葉淮山走過去,“我來吧。”
燕孤鳴轉頭看了他一眼。不知是身材比葉淮山高還是什麽原因,他眼神一瞥看在外人眼裏隐約有種藐視的意味。
葉淮山動作一頓。
燕孤鳴移開目光。
“不必。”
葉淮山看見燕孤鳴殘缺的手臂,猶豫道:“燕兄,我幫你吧,你不太方便,我……”
燕孤鳴轉過頭。
這回不是隐約,葉淮山明顯感覺到面前這高大男子的戾氣。
“燕兄……”
燕孤鳴:“我說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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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他話沒說完,燕孤鳴的眼神已經冷了起來,葉淮山再不識趣也懂了他的意思。
“……是葉某叨擾了,抱歉。”
葉淮山回到房前,風天涯正趴在石頭上看天。
她聽見動靜,道:“怎麽,讓他趕回來了?”
葉淮山低下頭,“我……”
風天涯:“你不要在意,他這個人臉一直都是黑的。”
葉淮山想了想,道:“風姑娘,是不是在下的到來打擾了你們。”
風天涯:“沒有。”
葉淮山:“我傷勢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明日我便下山。”
風天涯坐起來,轉過頭看他。
“你要下山?你毒還沒去幹淨。”
葉淮山:“毒已經沒有大礙了。如今番疆與中原的形勢緊張莫測,我離開将軍府已經有五天,再不回去我怕會出亂子。”
風天涯想了想,“我懂,你可以回去。”
葉淮山颔首,“多謝姑娘。”
風天涯:“我會同你一起回去。”
葉淮山怔住。
“一起?”
風天涯點點頭,“你自己跑出來,府內沒有其他人知道。”
“是。”
風天涯:“沒人知道也就沒人接應。這邊番疆的人雖然不知道你具體的藏身地點,但是若那卿士樾有些頭腦,便會搜尋這四周,到時你想過泰來鎮都是困難。”
葉淮山:“可是……”
風天涯:“怎麽,你看不起我的身手?”
葉淮山連忙搖頭,“不,葉某不敢……”
風天涯嘿嘿地笑,“瞅給你吓的,哪裏有将軍的氣派。”她直起身走向葉淮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擔心,我和蠢燕會幫你的。”
葉淮山頓了頓,“燕兄也……”
風天涯點點頭,“是啊,他跟我一起送你回去,等你到了将軍府我們就離開。”她給葉淮山纾解情緒,“不要擔心哦,蠢燕臉雖然臭,但是人還是很厲害的。”
葉淮山:“風姑娘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風天涯笑了笑,“我知道,你去休息吧。”
葉淮山抿了抿嘴,“我……我傷勢好的差不多了,不用每日躺在床上。風姑娘你可有需要我做的事。”
風天涯眼睛轉了一圈,想了想。
“沒。”
葉淮山:“……”
風天涯:“你怎麽也這麽閑不住,男人都是這個樣子?”
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葉淮山,嫩黃的裙擺在山風之中輕飄飄的。
葉淮山低下頭,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風天涯瞧着有趣,走過去問道:“你多大啦。”
葉淮山:“二……二十……”
風天涯嘴巴張大,“哦,二十歲就能當将軍,你很了不起。”
葉淮山紅了臉,“多謝風姑娘誇獎。”他擡起頭,看了看面前坦坦然然的少女,猶豫了一下,問道,“葉某鬥膽,敢問姑娘芳齡……”
風天涯:“一十六歲。”
葉淮山看了看四周,天涯峰與世隔絕,這裏仿佛是遠離塵嚣的桃源,雖然只有這小小的一片地方,但是處在此間,感受到的卻是遼闊如天地的暢然心境。
“風姑娘與燕兄,一直住在這裏?”
“哪有。”風天涯笑笑,“那只蠢燕子是我不久前撿到的,沒有在這待多久。”
葉淮山:“那風姑娘……”
風天涯:“嗯,我是一直生活在這裏的。”
葉淮山深吸了一口氣,又輕輕地呼出。“此峰天高地遠,過眼不見俗世凡塵,全然一派豁然境地,當真絕妙。”
風天涯仰頭哈哈了幾聲,全無謙虛推讓,得意非凡。
“當然啦!這是我師傅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寶地,自然不同凡響。”
葉淮山微微驚訝地看着她,風天涯與他之前認識的世家閨秀完全不同,那些女人如同花苑的溫水,輕柔得讓人不忍觸碰,她們在他的面前低低細雨,連擡頭看他的勇氣都沒有。
可是風天涯不是。
如果說那些女人是花苑的溫水,那風天涯便是深山中的冷泉,清徹凜冽,帶着特殊的寒氣,單單接近便會使人透徹心扉。
葉淮山看着她,輕輕地笑了笑。
“對了,風姑娘,為何令師不在這裏?”
風天涯:“早死啦。”
葉淮山:“……”
葉淮山收斂笑容,“抱歉……”
風天涯擺擺手,“抱什麽歉,他自己想死了,又不是你殺的。”
葉淮山:“……”
這些話若是平常聽來,完全可以當成是不尊師重道的不敬行為,可是如今從風天涯的嘴裏說出來,葉淮山卻只聽出了一種順其自然的曠達。
風天涯同葉淮山聊了會,又開始趕人。
“回屋去回屋去。”
葉淮山苦着臉,“風姑娘……”
風天涯瞪他,“你再不回去我不讓你下山了啊。”
連番威脅之下,葉淮山終于回屋休息。風天涯轉身來到屋後,燕孤鳴坐在後崖邊,看着遠處。
風天涯走過去,坐到他身邊。
“收拾完柴火了。”
燕孤鳴低低地嗯了一聲。
風天涯轉頭看他,浪人的側臉輪廓很深,刀削的一般。
“那怎麽還待在這。”
燕孤鳴側過臉,墨一樣的目光看向風天涯,一句話也沒有說。
風天涯:“怎麽又不說話。”
燕孤鳴伸開長腿,身子向後靠在一捆柴火上,他擡起左手,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腿。
風天涯不多話,一蹭一蹭地過去,坐在了他的腿上,熟悉地向後一靠,躺在燕孤鳴的身上。燕孤鳴胳膊一彎,攬住小小的人。
風天涯:“蠢燕。”
“嗯?”
風天涯:“手給我。”
“嗯。”
風天涯兩手放在胸前,擺弄燕孤鳴的手掌。他的左手本就傷得很重,加上這幾個月浪人根本沒有用心調養,每次風天涯告誡他要靜養他都是敷衍了事。所以傷勢的處理并不盡如人意,他手指仍舊沒有多少力量。
燕孤鳴低沉地看着自己蜷縮的手指。
“有什麽好玩的。”
風天涯:“什麽都好玩。”
“……”
風天涯将自己的左手握成一個拳頭,舉到燕孤鳴手掌邊。
“來,握住。”
燕孤鳴盡力地張開手掌,覆在風天涯的小拳頭上。雖然沒有完全張開,但是他的手很大,搭在風天涯手上就全部包了起來,從外面看就像是他握住了她的手。
風天涯嘿嘿地笑。
燕孤鳴不知她為何笑得這麽開心,卻也沒有問什麽。他就這樣搭着手,攬着風天涯,靜靜地在懸崖邊坐着。
坐了一會,風天涯忽然開口。
“蠢燕。”
燕孤鳴睜開眼,“嗯。”
風天涯:“我們要走了。”
燕孤鳴頓了頓,低聲道:“我知道。”
風天涯仰起頭,從下面看浪人的臉。
“你想去麽。”
燕孤鳴輕笑一聲,“怎麽,想不想又如何。”
風天涯:“你要是不想去,就留在天涯峰等我,我将他安全送到就回來。”
燕孤鳴:“我同你一起。”
風天涯坐直身子,扭頭看他,“真的?如果不想去可以不去哦,師傅不勉強你。”
燕孤鳴:“……”
風天涯一副良師的表情盯着他。
燕孤鳴嘆了口氣,“是我想去。”
風天涯一笑,“好。”
燕孤鳴:“哪天出發。”
風天涯想了想,“你和他的傷勢都沒有什麽大礙了,最近幾天便可啓程。但是我怕那個卿士樾會使陰招,我要先下山看一看。”她思索一事,眉頭微微皺起。
“蠢燕,你對番疆了解多少。”
燕孤鳴:“我曾經去過番疆,了解一些情況。”
風天涯:“那大祭司,在番疆地位如何?”
燕孤鳴:“番疆有三首,分別是毒首座,智首座和刀首座。雖然番疆也有疆主,但是真正的統領人卻是這三者。在這三者當中,又以智首座為尊,而這個智首座就是大祭祀。”
風天涯摸了摸下巴。
燕孤鳴注意到,在思索事情的時候,尤其是思索重要繁瑣的事情的時候,風天涯總是習慣地用左手摸自己的下巴。
半響,風天涯緩道:“毒智刀……毒首座我已經知道了,智首座是祭祀,那剩下的那個呢。”
燕孤鳴:“番疆刀首座很神秘,極少有人見過他,據說他在番疆成名很早,十幾歲便沒了對手,然後便離開番疆挑戰天下英雄。”
風天涯:“然後呢。”
燕孤鳴:“他在中原也闖出了名頭,十年前,他在煙雨坪設下生死擂,壓一口絕世寶刀,勝者得之。”燕孤鳴慢慢回憶道,“當時有許多人湊熱鬧,前去挑戰,可是生死擂上判生死,真正倒下人的時候,他們才知道此擂非比尋常。”
風天涯瞪大眼睛,“這麽大的事情我怎麽不知道!?”她心底大大抱怨師傅一番。
燕孤鳴斜眼看她,“那時你才六歲,知道什麽。”
風天涯不同他争辯,“然後呢,中原也沒有人能贏他?當真這麽厲害?”
燕孤鳴:“是不是贏了他我不清楚,但是最後一戰結束後,他離開了。”
風天涯:“離開?”
“嗯。”燕孤鳴道,“在一個清晨,有人發現他離開了煙雨坪。”
風天涯:“誰贏了他。”
燕孤鳴搖搖頭,“不知道,有人說在夜晚的時候看見一個人進煙雨坪。那一夜有一場大雨,而比鬥的地點又是在樹林中,所以很難看清人的模樣。最後一招後,他和對手都沒有死,他的對手随即離開,他在雨裏站了整整一個晚上,翌日清晨也離開了。”
“之後他回到番疆,但是據說他再也沒有拔過刀。”
風天涯聽得津津有味,“封刀了?看來最後一場比武對他影響很大哦。”
燕孤鳴:“也許吧。”
風天涯:“那不拔刀的人,還能做刀首座?”
燕孤鳴:“他的武學修為世間少見,見過的人都懂,番疆人自己自然也懂。雖然他不再拔刀,可是番疆仍舊尊他為刀首。”說到這,他低頭看了看風天涯,“你知道番疆士兵用的武器麽。”
風天涯點點頭,“彎刀。”
“嗯。”燕孤鳴道,“蟬岳彎刀。”
風天涯:“怎樣了。”
燕孤鳴:“刀首座的名字便是蟬岳。”
風天涯:“……”
燕孤鳴:“所以說,刀首座在番疆的地位很高。”
風天涯望着天,半天不說話。
燕孤鳴低頭,“為何不說話。”
風天涯:“這個刀首座,是番疆第一武者哦。”
燕孤鳴:“他堪當。”
風天涯扭頭看他。
“你對他評價很高。”
燕孤鳴:“嗯,我見過他。”
風天涯:“哦?”
燕孤鳴:“他設下煙雨坪擂臺的時候,整個武林都鬧得沸沸騰騰,我也去看過一次。”
風天涯點點頭。
“好了,我知道了。”風天涯晃晃脖子,“照你這般說法,我們明日就可以啓程了。”
燕孤鳴眉頭微皺,“明日,你不是想先下山看看情況。”
風天涯搖搖頭,“不用了。”
燕孤鳴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他不問風天涯理由,她決定什麽,他做便好。
其實直到此時此刻,燕孤鳴仍然沒有将番疆與中原,卿士樾與葉淮山真正放入心底。在他看來,這不過是短短的一段接觸,也許生了些變動,但是終歸會與他的生命分道而行。
風天涯躺在浪人高大的身體上,睜着圓圓的眼睛看天。
她心中思索了很多。
如果大祭司真如燕孤鳴所說,在番疆有如此高的地位,那為了避免生變,卿士樾必定會親自去取雪靈芝,如果他走了,那剩下的那些人即使設伏,也掀不起大浪。
所以風天涯說她不必再下山探視。
風天涯不知道将軍府具體的位置,但是據葉淮山的說法,離天涯峰尚有不短的距離,如果日夜兼程,大概要走半月的時間。
“唉……”
風天涯身子癱軟地嘆了口氣,燕孤鳴微微擡起上半身,低頭看她。
“怎了。”
風天涯:“要走好久……”
燕孤鳴看她那樣子,像一只蔫了的小鳥一樣。他瞧着好笑,“你不想去?”
風天涯:“當然不想去。”
燕孤鳴:“那為何一定要護送他回去。”
“……”風天涯吧嗒吧嗒嘴,“一定要送,不僅要送,還要做另外一件事。”
燕孤鳴:“什麽事。”
風天涯:“不告訴你。”
燕孤鳴:“……”
他現在完全習慣了風天涯的說話方式,在她說完之後他便不再詢問,又倒了下去閉目養神。
翌日清晨,他們下山。
風天涯将葉淮山的長槍用黑布層層包裹起來,讓他自己背在身後。
葉淮山看了看燕孤鳴,他背對着自己。
他壓低聲音對風天涯道:“風姑娘……燕兄方便下山麽,要不葉某……”
風天涯擡眼看他,戲谑地笑了笑。
“你在天涯峰上說話他全部聽得見,要是不想他對你動手,還是不要再說了。”
葉淮山:“……”
這時燕孤鳴整理好行囊,轉過身。他走向懸崖,與葉淮山擦肩而過之時,看都沒看他一眼。
葉淮山:“……”
風天涯抿嘴忍笑。
“好了,走了走了。”
這是燕孤鳴第二次下天涯峰。雖然只有一次經驗,但是他已經将路線熟記在心。
三人花了兩個多時辰到達山下。
葉淮山看了看周圍。
“這裏是……”
風天涯:“離泰來鎮不遠。”
葉淮山踩在地面上,竟有一種宛如隔世的錯覺。此次行動,他是抱着必達目的的決心而來的,為此付出任何代價他都甘願,即使是性命。
可他卻活下來了。
葉淮山擡頭,燕孤鳴和風天涯走在前面,小小的少女要把頭仰好高才能與那高大的男子對話,她一路叽叽喳喳,像是有使不完的氣力。
葉淮山看着她蹦跳的背影,發自內心地笑了笑,跟了上去。
他們一路來到泰來鎮,如同風天涯預料的一樣,他們沒有遇到任何阻礙,也沒有人跟蹤。番疆的人像是一瞬間從南郡消失了一般,一點蹤跡也沒有。
他們走在泰來鎮的街道上,葉淮山看了看四周,對風天涯道:“風姑娘,我們買些吃食帶上吧,以免夜晚趕路挨餓。”
風天涯站住腳轉過身子。
“買吃的?”
葉淮山點點頭,“是啊。”
風天涯匪夷所思地看向燕孤鳴。
“蠢燕,出門要帶吃的?”
燕孤鳴:“或許吧。”
葉淮山:“……”
風天涯對葉淮山道:“買不了,我們沒有錢。”
葉淮山詫異道:“沒有錢?”
風天涯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又沒有換東西,哪裏有錢。不過你放心,一定不會餓到你,我們晚上走山路,我會在山中給你們找吃的。”
葉淮山:“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