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Chapter 37全部的季崇理
宋唯真恍惚地想起季崇理曾經說過的話。
“這種‘千萬不要忘記我’、‘保持聯系’的承諾和願望,都是假的。許願的人會忘記自己的願望,轉而投向新生活。被寄托了願望的人,也不會一直在那裏等着,都是相交線罷了。”
“兩條直線相交,有且永遠只有一個交點。”
“宋唯真,不要勉強自己。”
“太酸就不要咽下去,也不要再吃下一個。”
……
宋唯真靜靜地坐在甜水鋪的軟皮沙發裏,手指毫無知覺似地,握着挂滿冰涼水珠的玻璃杯。
她聽夏鴦說了很多關于季崇理家庭的事情。
季崇理的媽媽是夏鴦的小姨,夏瑟如。
夏瑟如年輕時就愛玩愛鬧,是個耐不住寂寞的性格,陽光明媚,熱烈地像一朵向日葵。她身邊有很多人喜歡她,她也喜歡過很多人。
她最喜歡的人,是學油畫時的代課教師。
一個清瘦英俊的男大學生,帶着點病态的憂郁。
後來這個大學生因為家庭問題遠走他鄉,不告而別。像一尾進入了大海裏的魚,自此銷聲匿跡,沒有給夏瑟如留下一丁點兒消息,也沒有再聯系過她。
直到夏瑟如成為了小有名氣的美女油畫家,仍然和很多人交往,精神、外表、物質,只要有一方面分數奇高,夏瑟如都願意和他們試試看。
但因為長相清純稚氣的臉,沒人說過她什麽。夏鴦的媽媽苦口婆心地勸她安定下來,夏瑟如勉強同意,就嫁給了相親認識的季決明。
商業奇才和美女畫家,本該是一段為人稱道的佳話。
Advertisement
夏瑟如也确實想安定下來,過上姐姐和媽媽口中說的,女人該過的安穩日子。剛結婚時,她畫了許多顏色溫暖的油畫,有藍天下的油菜花田,白霧缭繞的青山,久經風雨的迎客松,還有驕陽下毫無畏懼的向日葵。
直到後來,她第一次發現季決明出軌。
夏瑟如在家裏的沙發空隙中,發現不屬于自己的紅棕卷發。大掃除時,在卧室床下,掃出她根本不會穿的絲襪。
她痙攣着雙手,去質問季決明,只得到他一句輕飄飄的回答。
“對啊,我出軌了。別裝了,你找我結婚,不就為了各玩各的。”
夏瑟如有自己的驕傲,她想離婚時,卻發現自己懷孕了。
她被家裏人勸說,勉強同意把孩子生下來。可季決明對她本就沒有幾分喜歡,自然也不會因為她生下一個孩子,就對她倍感憐惜。
夏瑟如還沒出月子,季決明就開始帶着不同的女人回家鬼混。
她再次痛苦地想要離開這段婚姻,可家裏人告訴她,為了孩子,多忍耐一些。
做母親的,要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庭。
夏瑟如得了産後抑郁症。
她沒辦法和季決明躺在同一張床上,聽不得剛出生的季崇理的哭聲,甚至幾次想抱着嬰兒跳樓。
她開始畫色彩詭異的油畫,色塊和構圖都荒誕可怖。
等季崇理長大些,每當季決明夜不歸宿,或者帶着陌生女人回家,她就強迫季崇理站在她身邊,看她筆下噩夢連連的世界。
季崇理,是她懲罰季決明的容器。
所以無論個子小小的男孩,怎樣哭鬧,夏瑟如都視而不見。他嘗試逃跑,夏瑟如就把他抓回來,把他綁在凳子上,還不讓他吃飯。
再後來,季崇理再站在那些油畫面前時,不會再哭了。
他開始在逃避中習慣,習慣媽媽無休止的咒罵和神經質,習慣爸爸經常不在家,在家的時候身邊也總是有其他女人出現。
那些瑰麗鮮豔的色塊,和女人們各色的紛飛裙擺,成了季崇理揮之不去的夢魇。
季決明受不了家裏別墅的陰森氣氛,以及那個和結婚時判若兩人的夏瑟如,提出了離婚。從民政局辦了離婚手續後,兩人分道揚镳。夏瑟如拎着行李箱直接去外地散心,季決明和新情.婦颠鸾倒鳳半個月,才想起來大門緊鎖的別墅裏,還有他的兒子。
最終,是季英河收到季決明語焉不詳的電話,急匆匆砸爛了別墅的門鎖,在廚房的垃圾堆裏找到了不過五歲的季崇理。
小小的男孩縮在一堆垃圾中間,已經餓得不省人事,額頭上還有塊不知道怎麽留下的傷疤,剛剛結了新痂。
他一個人,在沒有多少食物,挂滿了陰森油畫的別墅裏,生活了半個月。
季英河心疼地抱着孫子去了醫院,從此和季決明劃清界限,季崇理也從此和季決明不再往來。
……
良久,夏鴦長出一口氣,看向她,“真真,這就是全部的季崇理。或者說,這是更全面些的季崇理。”
宋唯真安靜地盯着杯裏漸漸融化的冰塊,指腹和掌心都被冰得發紅。
她的心,現在比這杯氣泡水更冷。
她沒想過那個驕傲散漫,宛若烈陽般的人,會這樣長大。
所以季崇理總穿黑色衣服。
他對瑟如阿姨的态度才那樣差。
他才會要離她遠些,還跟她說,我們不會是朋友。
他嘗試無數次地,将身邊的人推開。
他在高燒中難以安眠時,仍是防禦力極強的低安全感的姿态。
他孤獨冷漠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試圖去擁有任何一份額外的愛。
因為他想,所有都會失去。
那就不要擁有。
……
宋唯真眼睛酸脹,強忍着沒有哭。
她看着夏鴦,緩緩開口,“夏夏,我不配喜歡他。”
“我不了解他,還站在自己的角度指責他。”
“他可以不喜歡我,也可以喜歡任何人,這都是他的自由。無論他和誰在一起,我都應該祝福他,希望他可以過得好。”
“我想他能夠自由快樂地活着。”
宋唯真擡起頭,嘴角勾起個勉強的笑,“他是個很好的人,應該得到最好的。”
最好的愛。
最好的家庭。
最好的一切。
都應該屬于那個本應炙熱肆意的少年。
夏鴦笑笑,那雙昳麗的眼睛在微微圓潤的臉上依舊美得驚人。
“真真,我今天跟你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季崇理看起來是個天之驕子,可他本質上是非常自卑,拒絕別人靠近的一個人,所以他不會輕易把別人畫進自己生活的圈子。”
“就像警惕性極高的野狼,寧願獨自舔血,也不會成群結隊。”
“季崇理也是如此。”
夏鴦微微坐直,語氣正式,“如果你有懷疑,你有其他想法,就去問他。問他是不是真的喜歡其他人,是不是和別人在一起了。”
“真真,不要聽任何人的,包括我。聽你自己的心,去聽季崇理的心。”
宋唯真默然半晌,重重點頭。
“謝謝夏夏,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宋唯真故作輕松地轉移話題,“你今天怎麽這麽深邃,還跟我聊如此之多的……經驗之談呀。”
夏鴦勉強笑笑,“哪有什麽經驗。要是真說不配,我才是不配喜歡池嶼的那個人。”
“真真,我要轉學了。”
“什麽?”宋唯真瞬間坐直,目光焦急,“你轉去哪裏?為什麽要轉學?”
“……嗯,有些不能說的理由。所以我要轉學去B市,以後的路還沒想好。也許考大學會回宜城,或者在B市本地,去國外讀書也說不定。”
夏鴦的眼神很空,透着股說不清的迷茫。
“真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你有錯過或遺憾。”
“因為我已經有遺憾了。”
宋唯真沉默半晌,垂眸看着氣泡水裏飄着的薄荷葉,“池嶼知道嗎。”
“別告訴他。”夏鴦握住她的掌心,兩人手腕相觸,皆是一片冰涼。
“替我保守這個秘密,真真,我求求你。”
自從那天之後,宋唯真心裏蒙上了新的一層愁雲。
也暫時把季崇理的事忘在了腦後。
她不知道夏鴦什麽時候離開,也不能告訴池嶼這個消息。
而關于夏鴦離開的原因,無論宋唯真如何旁敲側擊,都沒能得到答案。
宋唯真日日擔憂着,平日裏吃飯最積極的她,如今一到吃飯的時候,就滿臉寫着郁郁。
“喂,宋老師。”季崇理用筷子另一端敲了敲她的飯盤,“雖說快要體檢了,你也不用節食減肥。”
他掃了她一眼,把自己盤子裏的紅燒雞翅夾過去,“畢竟也來不及了。”
宋唯真:“……你懂什麽!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季崇理:“那體檢之後還要體測,女子八百米跑四分半之內才算及格。哦,有些人好像還暈血來着,現在節食減肥,不怕體測當天鬧笑話?”
“鬧笑話”這三個字簡直精準戳到她的敏感點。
宋唯真狠狠地咬了口雞翅膀。
輸人不輸陣!
體測八百米要是因為沒吃飽虛脫暈倒,可真是丢死人了。
池嶼把餐盤往旁邊挪了挪,啧啧感嘆。
沒眼看沒眼看。
他剛想低頭吃飯,就聽不遠處傳來一陣高過一陣的“哎呦”聲。
張白端着餐盤,趔趔趄趄地往這邊走。
“就他媽的離譜!”張白緩慢地坐下,把餐盤砰的一聲放在桌上,“我就沒聽說過,咱們班有什麽卡大樹的傳統!”
“每個男生都卡一遍,不卡不是十七班的人!”張白的大嗓門引起周圍人的目光,他漲紅着臉低聲道,“猴子,你有沒有被卡過?”
侯鴻飛夾菜的手一僵,良久後點了點頭。
“但我卡得不是大樹。”
“是咱班門框,還是上面那根。”
池嶼的筷子啪的一聲掉進餐盤裏,一臉震驚。
侯鴻飛委屈巴巴地接着說。
“……他們說,這叫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