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三合一
禦林軍們立即分成幾波, 一波負責清理地上的屍體,一波循着紅四蹤跡去追逃竄的黑衣人,一波在驅趕那些野貓。
弓箭手們已經失去了生機, 且個個都已不成人樣, 但野貓們仍在抓撓撕咬,場面令人觸目驚心。
禦林軍們不得不大聲吆喝,并手持鐵管,湊到貓們的耳邊用刀背敲擊, 發出刺耳的梆梆重響,那些貓才三三兩兩散開,悻悻地跳上了牆頭。
可就算上了牆頭, 它們也沒離去, 就坐在那兒, 注視着下方的人, 一雙雙眼睛在黑暗中閃着瑩瑩的藍光。
禦林軍們一邊搬運地上的屍體, 一邊心有餘悸地擡頭張望, 生怕它們又跳下來發狂。
畢竟手上這些屍體的死狀看着也太慘烈了些。
“我再也不敢踢我家那只貓了。”一名禦林軍不敢直視手上屍體的臉, 小聲對身旁的人說。
“我媳婦兒的貓要下崽了, 我回去後得提醒她給貓窩裏鋪些軟布,要伺候好了。”
……
洛白昏昏沉沉中, 感覺到自己被攏入一個寬闊的懷抱,有只大手在将他翻來翻去, 手指還在撥弄他的皮毛。
他身上本來就痛, 這樣翻來翻去就更痛了, 于是條件反射地扭頭, 張嘴便咬上了那只手, 喉嚨裏發出威脅的呼嚕聲。
“嘶……”他聽到了一抹淡淡的抽氣聲, 鼻端同時聞到了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哥哥身上的味道,猶如雨後森林散發出枝葉的清香,其間還夾雜着小壞的氣息。
洛白費力地睜開眼,轉動眼珠往上看,對上了楚予昭正垂眸凝視的視線。
他一時之間腦子有點懵,不明白哥哥為什麽離自己這麽近,直到看見貼着的那片穿着黑袍的胸膛,還有那根被自己咬在嘴裏的手指,這才反應過來。
這是正躺在哥哥懷裏,還咬着他的手指吶。
洛白張嘴松掉手指,慶幸自己還沒有用力。他忐忑地去看楚予昭,見他不似要發怒的模樣,又伸出舌頭在剛咬住的位置舔了兩下。
還好,沒有嘗到血腥氣,只有一排牙印。
“嗷……”
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啊對了,我不能這樣叫,會暴露自己的。
洛白身上很痛,但還是強自忍着,很敬業地學了聲貓叫。
“喵嗷……”
楚予昭低頭看着這只雪白的小豹,看它無力地躺在自己懷裏,明明都痛得站不起來,還能在檢查它有沒有傷痕時,反頭一口咬住自己手指。
警惕心還挺高。
只是它可能受傷太重,只用那排小尖牙在指頭上磨了磨,就無力地松嘴,又虛弱地叫了兩聲。
後面那一聲聽着有些怪,好像在學貓叫?
遠處傳來腳步聲,紅四他們已經回來了,齊齊單膝跪地,道:“陛下,屬下無能,讓那群刺客跑掉了兩個,而已經活捉到的,什麽都還沒來得及問,便吞毒自盡身亡,請陛下責罰。”
楚予昭神情淡淡的,似乎早就猜到會是這種結果,只道:“無妨,回宮吧。”
“遵命。”紅四又問:“陛下是乘車還是騎馬?”
楚予昭本想說騎馬,但看了眼懷裏恹恹的小豹,改口道:“乘車。”
一共兩輛馬車,楚予昭開始乘坐的那輛車頂已經掀開,顯然沒法再坐,便上了後面那一輛。
成公公也爬上車架,坐在了車夫身旁。
蔔清風急忙要往車廂裏爬,被橫伸過來的一把劍擋住。他看了眼面無表情的紅四,只得往車頭走,想和成公公一起坐在車夫旁邊。
但那位置只有兩個,他正猶豫着是不是要上去擠擠,紅四就一劍鞘抽到馬屁股上:“起駕回宮!”
車輪滾動,禁衛和禦林軍都上了馬,跟着馬車向皇宮的地方奔去。蔔清風跟着一衆士兵在隊伍末尾小跑着,心裏将紅四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
而牆頭上的野貓們,目送着洛白的那輛馬車漸漸遠去,這才懶洋洋地起身,各自散開。
小貓們還想留下打鬧,被母貓叼起後頸帶走了。
楚予昭上了馬車後,便将小豹放在軟墊上。
他脫掉那件沾滿血的外袍,扔在車廂角落,僅着中衣,用托盤裏的濕帕子擦幹淨手臉,這才坐下,将小豹重新抱起來。
洛白躺在楚予昭懷裏,随着車身微微晃動,舒服地半眯着眼,覺得身上也沒那麽疼了。
“我認得你,你是那只戴着小玉冠的——貓。”楚予昭說出小玉冠時,見小豹就肉眼見的變得緊張,只當它不喜歡自己是只豹,心念一動,便将那要出口的豹改成了貓。
“你的包袱呢?你身上不是還背着一只包袱?”
洛白開始在和那群弓箭手打架時,包袱就已經掉了,但他現在根本無心去想自己沒有衣服穿的問題,只緊緊抿着嘴,爪子也緊張地蜷縮起來。
“你能聽得懂我說的話?”楚予昭又低聲問。
洛白身體更加僵硬,卻像聽不懂似的,兩只眼睛亂轉,就是不去瞧面前的人。
“還挺通人性。”楚予昭似是低笑了一聲。
馬車裏點着燈,很是明亮,楚予昭打開廂側的木匣,從裏面取出一只精致的小鐵盒。
成公公會在馬車裏放着藥品,以備不時之需,除了一些清腦醒目的暈車藥丸,還有外傷用的藥膏。
他揭開鐵盒蓋子,清冽中帶着辛辣的藥香溢滿車廂,又将盒子放在腿側的軟墊上,開始撥拉小豹的皮毛。
剛才他粗略翻看了小豹一遍,但并不仔細,現在離皇宮還有段路程,馬車上也沒有其他人,倒是可以好好再檢查一次,塗抹點傷藥。
當他将小豹躺在腿上檢查時,小豹也很溫馴地任他擺弄,四肢和身體攤平得像張白色的圓餅。那覆蓋着一層淺淺白毛的肚皮還在柔軟地起伏,隐約露出下面粉紅色的皮膚。
他拿起小豹的前腿捏了幾下,想看骨頭有沒有受傷,卻見那粉色的肉墊,随着他動作也一下下分開又合攏,似一朵舒張的梅花。
于是他又多捏了幾下,才不動聲色地松手,小豹爪子就軟塌塌地落在他大腿上。
楚予昭繼續往下檢查,目光落在某一處時,唇角勾起一個輕淺的弧度,伸出手指撥了撥,低聲道:“哦,是個男孩兒。”
洛白本已經舒服地閉上了眼,卻因為這下,渾身一個激靈睜開了眼,兩只耳朵也豎了起來。
楚予昭繼續翻弄他時,他便有些別扭地伸出爪子去擋,特別是兩只後腿要被分開時,他用力夾得緊緊的,遮着那顆粉紅色的小花生。
娘說過,小丁丁是不能讓別人看的,不然臊都要臊死。若是夏天抓住他光屁股下水,還會拿藤條抽他。
楚予昭也察覺到這只小豹很抗拒檢查它隐私部位,便也沒有繼續,只用手指蘸起一小團藥膏,探進柔軟的白毛,塗抹在它背部的淤青處,再輕輕化開。
清清涼涼的感覺在背上蔓延開,疼痛也消散了不少,洛白覺得很舒服,半眯着眼,趴在楚予昭腿上小聲哼哼。
“沒有內傷,只有一些皮外傷。”楚予昭低聲道。
他将小豹撞傷的地方都塗上了藥,剛擡起手,小豹就伸出爪子抓住他手指,又重新放回身上。
楚予昭:……
手指在柔滑似鍛的皮毛間又按揉了一會兒,楚予昭冷酷地結束了小豹惬意的享受時光,用帕子将手指上的藥膏擦淨,再将它從腿上抱起,放在旁邊的軟墊上趴着。
馬車有節奏地搖晃,空氣中除了藥膏味,還有楚予昭身上那讓人安心的味道。小豹往前蹭了蹭,用腦門試探地去觸碰他的腿,還擡起眼偷偷打量。見他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又得寸進尺地将下巴擱了上去。
舒服,想睡覺。
要是天天都這樣靠着哥哥就好了。
洛白正在昏昏欲睡之際,腦中突然掠過那個鬼娃娃的樣子,瞌睡瞬間就飛得無影無蹤。
他一個哆嗦,連忙擡起頭,還好,只有哥哥一個,并沒有那只鬼娃娃。
楚予昭正看着馬車的一個角落怔怔出神,眼睛裏已卸下了平常的冷漠,看着有幾分茫然和落寞。
洛白盯着他看了一會兒,覺察到他心情又有些低落,便伸出舌頭在他手上安撫地舔了一下。
嗯……再舔一下。
再舔……
啊呸,啊呸,呸呸呸,舌頭好辣!
楚予昭回過神,低頭看見小豹正在往外啐,臉都皺成一團,小舌頭也吊在嘴外。
他怔了怔,反應過來自己手指上剛才沾過藥膏,就算用帕子擦了,也還有殘餘,被小豹給舔進了嘴裏。那藥膏裏配有冰片、樟腦和薄荷腦,舔進嘴裏想來也不太好受。
他微微嘆了口氣,從固定在車廂壁的小桌上取了只茶杯,倒了半杯茶遞了過去。
當茶杯湊到小豹嘴邊時,他才反應過來這杯口有點小,若是伸出舌頭去卷水,應該不太方便。
楚予昭為了方便小豹喝水,正準備取只淺口碟子重新倒茶,就覺得手上一松,那只茶杯已被接走。
他轉過頭,臉上露出了一絲驚訝:小豹就像人一般坐直了身體,用兩只短短的前爪抱着茶杯,仰頭大口大口地喝水。
洛白正被辣得眼淚汪汪,一口氣喝幹這杯茶後,嗦了嗦舌頭,發現嘴裏已經好多了,這才舒了口氣,打了個響亮的嗝。
完全沒有注意到身旁的楚予昭,正用詭異的眼神看着他。
楚予昭拿起一條幹淨帕子,若無其事地對小豹說:“嘴邊的毛沾水了,我給你擦擦。”
——然後就看見小豹果真轉過臉,将頭往他這邊湊近,還擡起渾圓的下巴,方便他擦拭。
楚予昭一手扶着小豹後腦勺固定住,一手去擦拭它嘴邊的幾绺濕毛,小豹就乖順地坐着,直到他擦幹後才轉回頭。
楚予昭不動聲色地将帕子放回原處,心裏已是念頭飛轉。
這只豹超乎尋常的聰明,已經不是普通野獸,莫非是妖?不不不,這世上哪有妖?但是連鬼魂這種東西都存在,妖的話也不是不可能……
他又去看身旁坐着的小豹,只見他已經靠着軟墊半躺了下去,兩只前爪舒服地分開搭在左右兩邊,小腹處還扯過毛毯一角給蓋住了。
馬車已經行至大街熱鬧處,外面人聲鼎沸,絢爛燈火也透進車簾。小豹兩只圓溜溜的眼睛就從縫隙往外看,那模樣一派天真嬌憨。
似乎有什麽東西吸引了他視線,還轉動脖子往那處瞧,動作時露出肩背處一團零亂的濕毛。因為上藥時,盡管動作再小心,毛也會沾染上裏面一層的藥膏。
楚予昭淡定地想,妖就妖吧,終歸是自己養着,別人還能來除妖不成?
是的,他已經打算養着這只豹了,只是沒發現,當心裏在想這只小豹時,已經從‘它’,變成了‘他’。
車隊很快便行至皇宮,遠遠就看見那恢弘的大門前站了數名官員,正對着這方翹首張望着。在楚予昭的馬車接近時,都面露焦急地湧了上來,嘴裏高喊着陛下。
顯然消息靈通的官員們,都已經接到了皇帝遇襲的消息,立即便趕進宮來。因為太過緊急,官員們大多穿着常服,有些甚至沒有穿鞋,只穿着平常在家裏的木屐。
但誰也不知道,這些人都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思站在這兒,謀着什麽樣的打算,又有多少人是真的在乎帝皇的生死。
楚予昭撩起車簾,臉上又恢複成一貫的陰沉冷漠,他視線從那些看似焦灼的面孔上滑過,最後落在前方一排祿王楚予垆的臉上。
楚予垆也穿着常服,但卻整整齊齊一絲不茍,他向前一步行禮,朗聲道:“臣等聽聞陛下微服出宮,卻有那亂黨賊子趁機行兇,皆心急如焚,多虧陛下福德齊天,龍體無恙,不然臣等未能在陛下出宮前勸阻,萬死也難辭其咎。”
他這話明面上是在為楚予昭擔憂,可言下之意就是楚予昭作為一名皇帝,卻悄悄出宮。有些官員聽到這話,面上雖然不敢顯露半分,心裏卻也在跟着暗自腹诽。
成公公此時已經跳下車架,聞言躬身微笑道:“王爺可說對了,咱們陛下真的是福德齊天,得神靈保佑的真龍天子。今晚遇襲時,竟有數只神貓下凡相助,将那些刺客盡數擊斃,都沒有耗費軍士們什麽工夫。”
“神貓下凡?”
“什麽神貓下凡?”
“老夫不知,也沒耳聞過。”
衆官員聽到這話,驚訝地竊竊私語起來。
成公公态度恭謙:“時辰不早了,陛下既毫發無損,各位大人便請回吧,夜裏寒涼,別傷了身子。”
有內侍急急過來,将幹淨外袍送進馬車,高喊了一聲起駕,馬車緩緩駛入宮門。楚予昭将車簾放下,低頭穿外袍,從頭至尾沒有說一句話。洛白好奇地将頭湊到縫隙處往外看,被他用手按住。
“坐好,別東張西望。”
進了宮後,便從馬車換到了肩輿上,洛白從頭到尾都沒下過地,楚予昭一直将他抱着。
待到快要到乾德宮時,遠處傳來一慢兩快的打更聲:“梆——梆梆!亥時到,平安無事……”
洛白腦裏一個激靈,從楚予昭懷裏擡起了頭。
糟糕,亥時了,到現在都還沒回去,元福姨肯定會生氣!
完了完了。
他以前偶爾會在外面玩得忘記時辰,回到家時天色已晚,跨進門就會看見他娘沉着臉坐在堂屋裏,身旁桌上還擺着藤條。
雖然元福從來沒揍過他,就連大聲呵斥都沒有,但洛白被藤條抽出了條件反射,此時吓得爪子都縮緊,在楚予昭手背上匆匆舔了下,算是打過了招呼,便嗖地躍下地。
擡肩輿的太監們開始看見了洛白,還以為這是皇帝剛從外面抱回來的貓,見它躍下地,嘴裏都哎哎地叫着,旁邊跟随的人便想去捉。
楚予昭也直起身,卻見小豹三兩下便鑽入旁邊的樹叢,不見了蹤影,又喝住那些追上去的人:“算了,別追了。”
想來小豹在這宮裏自有落腳處,既然現在不想和自己住一起,那也不要去強求,一切慢慢來。
這小豹很靈性,非一般獸類,便随他性子好了,只要還呆在宮裏就行。
洛白一口氣奔到快至玉清宮,遠遠看見小道盡頭有盞晃悠的燈籠,連忙躲進路旁的草叢。只見一人手持燈籠匆匆走來,燈光照出滿臉焦急,來人竟是元福。
洛白剛想出聲喚他,憶起自己還是豹,連忙鑽到一棵樹後變回來,又将頭探出去,對着元福背影叫了聲:“元福姨。”
元福倏地停步,又驚又喜地看過來:“公子?”
“嗯嗯。”洛白使勁點頭。
他本來心裏忐忑,但見元福表情甚好,正暗中松了口氣,卻見他的臉色開始漸漸變沉。
不好!
“公子去哪兒了?怎麽天都黑了都還不回宮?小的都要去讓禦林軍尋人,怕你莫不是在哪兒貪玩迷路,或者是惹上了什麽大人。”元福聲音越來越大,調高燈籠往這邊照,臉上又露出疑惑:“你還不出來,躲在樹後做什麽?”
“嗯,那個,嗯,我……”洛白哼哧哼哧地說不出話。
元福進草叢往這邊走,洛白怕他見着自己沒穿衣服,便繞着樹轉圈,始終躲在樹後。
這下反倒讓元福更起了疑心,跟着樹轉了兩圈後,陡然一個回身,将赤條條的洛白抓了個正着。
“你衣衫呢?你衣衫去哪兒了?”元福先是大驚,接着又似想到了什麽,一張臉唰地雪白,聲音都變得急促尖銳:“你衣衫被誰脫了?被誰脫的?”
洛白想往後躲,但元福抓住他手臂不讓動,只得用兩手擋在身下,結結巴巴道:“我自己脫的,我自己脫的。”
“你脫衣服做什麽?”元福的聲音又氣又急,“你平白無故脫衣服做什麽?”
“就,就……”洛白腦子突然靈光起來,“玩着太熱了嘛,我就脫了,脫掉就涼快了。”
元福聞言松了口氣,臉色也好轉了不少,“那你脫掉的衣衫呢?”
“我忘記脫在哪兒了,嗯,忘記了。”
元福嘆了口氣,将外衫脫下來給洛白裹上,挑着燈籠往玉清宮的方向走,“走吧,回去了。”
洛白一路小心翼翼地偷看元福的臉色,見他始終沒有個笑臉,便從旁邊的小樹上折了根小指粗的枝條,看了看又扔掉,換了根更細的,遞到元福面前。
“元福姨,你用這個抽我吧。”
“奴才哪兒敢抽您啊,您可是主子,小的只是伺候您的奴才。”
“……你還是抽我吧,抽主子,抽。”
洛白小跑到元福面前擋住,撩起一截衣擺,露出半拉屁股,又被元福趕緊将衣擺扯了下去。
“像什麽話?你說你像什麽話?”元福又好氣又好笑。
“我知道元福姨舍不得抽我,那你笑笑,笑笑。”洛白趕緊将手上的枝條給扔得遠遠的。
“不想笑,笑不出來。”
“那我給你笑,嘻嘻嘻……哈哈哈……咦,元福姨,你笑了。”
“傻笑什麽?就跟那——什麽似的。”
“我知道,就跟那傻子似的。”
“別胡說,公子才不傻,公子挺聰明,心裏什麽都明白,只是一團孩子氣罷了。”
“嗯,我才不傻,我聰明着吶,嘿嘿……你不知道,我真的可聰明了。”
洛白很少被人誇聰明,整個人都快飄起來了,激動得差點把變成豹子幫哥哥打架的豐功偉績講出來,好不容易才将那沖動給強行壓制住。
兩人有說有笑地回宮,洛白還沒用晚膳,元福将溫在食盒裏的飯菜端出來讓他吃,又去給浴桶裏放熱水。只是沐浴時看到洛白後背的那些淤青,又是盤問了好一陣才罷休。
洗完澡,洛白就被趕上了床,元福見他閉着眼睫毛輕顫,兩根指頭搓捏着枕頭一角,知道這是快睡着了,便輕手輕腳地出屋關門。
洛白的确就要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卻又想起還沒給今天作标記。
他實在是太困,不想動,思忖着要不明天起床後補上,但又覺得今天太重要,不光和哥哥呆一起那麽久,哥哥還抱他了。
如此重要的一天,必須得記上。
洛白又起了床,搖搖晃晃地走到書案旁。屋子裏雖然沒有點燈,但月光很好,什麽都看得見。他打開自己那本卷冊,用毛筆在那排小梅花下另起一行,畫了個很大的豹爪。
——足足有其他豹爪的兩倍大。
他這才擱下筆,合好卷冊,滿足地重新上床。月光清幽,如霧如紗,室內很快便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肩輿停在乾德宮前方,楚予昭雙足剛落地,就聽到臺階上傳來一聲焦灼的女子聲音:“陛下。”
楚予昭在聽到這聲音後,臉色柔和了幾分,看向被兩名宮女攙扶着匆匆步下臺階上的女子:“太妃。”
秦太妃嫌宮女們太慢,甩開了兩人的手,加快腳步往臺階下走,楚予昭忙道:“小心些,天黑看不清路。”
秦太妃還沒站定,就上下打量楚予昭,急促地問:“受傷了沒?有沒有受傷?”
“沒有,朕身邊那麽多禁衛,刺客都近不了身的。”楚予昭面對秦太妃時,臉上帶着很淡的微笑,整個人放松了不少。
“刺客都是亡命之徒,禁衛再多也危險啊。”秦太妃檢查了一遍,确定他沒有傷痕後,這才舒了口氣。
秦太妃雖是已故先帝的嫔妃,年紀看上去比楚予昭也大不了幾歲。穿着身半舊的藏藍色家常衣裙,臉上未施粉黛,清秀溫柔,頭發松松挽了個髻,只簪着一根素釵。
看上去就像那些平常人家裏的年輕婦人。
兩人開始往臺階上走,宮女和太監們就跟在十幾米遠的距離,秦太妃低聲問:“刺客抓着了嗎?”
楚予昭不置可否地道:“沒有活口。不過這是我意料中的事。”
“知道是誰幹的嗎?”
楚予昭冷笑了聲:“你說還能有誰?”
秦太妃低頭跨上兩步臺階,嘆了口氣:“你說那娘倆為什麽就不能消停片刻呢?從前咱們還住在西園子時,茶水都要用銀簪子試了才敢用,你現今都登上尊位了,他們竟然還不死心。”
“有些人生來就是如此吧。”楚予昭淡淡地道:“未達目的就永遠不會罷休。那位如此膽大妄為,也是因為他舅舅冷将軍,率大軍駐守在寧作邊境,拿準了朕就算知道是他做的,卻也不能拿他怎麽樣。”
秦太妃叮囑道:“既然知道人家不達目的不罷休,那你也要小心些,莫再大意,讓他們找着了空子。出宮的話,一定要多帶些人手,別只帶着禁衛,我看那些禦林軍時常都閑着,把他們都帶上啊。”
楚予昭很有耐心地聽她絮絮念叨,待她語落後才回道:“韻姐姐說得是,以後我一定會小心的。”
秦韻聽到他用上了少時對自己的稱呼,就再也念叨不下去了,嗔怪地道:“陛下已是九五之尊,有些稱謂就不能再出口,得時刻注意着分寸。”
“太妃教訓得是。”楚予昭又道。
秦韻用手擋嘴淺笑了下,忍不住問道:“我今天聽人說,兇徒是在城邊上的四井子街企圖行刺的,陛下去那兒是做什麽?”
楚予昭略微停頓,說:“本來只是在宮裏待得煩了,聽說城外的楓葉正紅,便想出去透透氣,從西城門回宮時,恰好就經過了那一段。”
“還和小時候一樣,喜歡看楓葉。”秦韻笑道。
上臺階最後一步時,楚予昭伸手扶了扶秦韻肘彎:“我送太妃回長春宮。”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今日雖然沒有受傷,也早點安歇休息。”秦韻臉上又露出擔憂之色,“這幾日痛症發作得頻嗎?上次從典州請來的大夫開那方子,喝了可有什麽用?”
“這幾日似乎要好些。”楚予昭道。
“那就好,也繼續尋着其他大夫,最好是能将這痛症根治掉。”
“我明白……”
送走了秦韻,楚予昭回到寝殿。沐浴完畢,穿着白色寝衣坐在凳子上,成公公用帕子絞着他身後垂落的濕發。
“陛下,老奴今夜就留在殿中守着您吧。”
楚予昭垂眸淡淡道:“不必,朕沒事。”
成公公沒有再說,将已經濡濕的帕子丢到旁邊小太監捧着的托盤裏,重新換了條幹帕子絞發。
“成壽,你對今晚的事怎麽看?”楚予昭問。
成公公手下不停,嘴裏小心回道:“那全是因為陛下福德齊天,是上天庇佑的真龍天子,所以降下神貓——”
“成壽,你用對他們的那套話來敷衍朕嗎?”楚予昭突然出聲打斷,聲音裏聽不出喜怒。
成公公連忙往後退了一步,躬身回道:“奴才不敢。”
楚予昭很輕地嘆了口氣:“你伺候母後多年,是母後留給朕的人,不用時刻那麽小心,有什麽話就說吧,朕不會怪責你的。”
“奴才明白。”
成公公見那兩名小太監已經理好了床鋪,揮揮手讓他們離開。等兩人退出房門後,這才謹慎地開口:“奴才以為,這事可能與那位脫不了幹系。陛下要動手的話,只能從冷将軍身上開始……”
成公公說完後,寝殿內一片安靜,楚予昭垂着眼眸沒有開口,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緒。
半晌後,他才道:“時辰不早了,朕累了,公公也去歇息吧。”
“是。”成公公嘴裏應聲,腳下卻沒有動,一臉的欲言又止。
楚予昭也察覺到了,轉頭看向他:“還有什麽事嗎?”
成公公翕動着嘴唇:“陛下,關于那個邪祟的事——”
“這事公公就別管了,朕自有主意。”楚予昭出聲打斷了他。
成公公不敢再說,只得退出房,輕輕關好了寝殿門。楚予昭又一個人靜坐了會兒,這才上床睡覺。
……
“哥哥,小魚從這個缺口跑了,我堵不住,快來幫我抓啊。”
“堵不住就別抓了。”
“你幫我抓抓嘛,幫我抓一條好不好嘛……”
楚予昭覺得自己站在一條小溪裏,溪水蕩漾着金色碎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他半眯眼看向對面站着的人,那是名男孩兒,年約七八歲,五官模糊不清,頭頂有個用青布挽着的小髻。
“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呀?都不給我抓小魚。”男孩兒撒嬌地扭了扭身體。
楚予昭正在想這是誰,就聽到自己開口道:“水裏涼,當心凍着,你上岸把鞋襪穿好,我給你抓就是了。”
這道堪堪變聲的少年音,充滿了無奈和縱容,聽上去很稚嫩,但楚予昭知道就是他自己在說話。
他看見對面的男孩兒往岸邊走,微張着雙臂小心翼翼,走了兩步哎呀一聲。
“怎麽了?”楚予昭聽見自己緊張地問。
“哈!哈哈!小魚在啄我的腳趾頭。”男孩兒快樂地笑起來,“哥哥你過來,站我旁邊別動,小魚肯定也會啄你。癢死了,哈哈哈……小魚啄你了沒?肯定是你腳臭,哈哈……”
……哥哥……哥哥……哥哥……
楚予昭猛地從夢中驚醒,睜開眼盯着頭頂的紗帳。
夢裏那一聲聲奶聲奶氣的哥哥,還在耳邊萦繞回旋,心裏的愉悅也沒有散去,他摸了下唇,發現嘴角還勾着一抹淺淡的笑。
他動了動身體想坐起來,卻發現腹部丹田處隐隐發熱。
這是痛症又要發作了嗎?
他躺着沒有動,但等了好一陣子,痛症并沒有出現,那隐隐發熱的感覺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楚予昭怔怔地看着紗帳,回憶着夢中那名看不清面目的男孩。
他在記憶裏搜尋半刻,卻找不出關于那男孩兒的一絲一毫。
是予策吧?畢竟除了楚予策,也不會有人叫他哥哥。但在這樣認定的時候,隐隐中又覺得不太像,似乎哪兒總不對勁……
哥哥,哥哥,哥哥……
片刻後,他嘴唇翕動了下,用低不可察的聲音喃喃道:“予策,是你嗎?是你在叫哥哥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中午12點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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