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行刺的陌生女人
楚予昭問:“你和你娘,一直住在湥洲的那個小村子裏嗎?”
洛白歪頭回憶了一下:“是的吧,好像一直都住在村子裏的,我記得不太清楚,因為我腦子不好,村子裏的小孩兒都叫我傻子,有時候是洛傻子。”
洛白說起這句話時很平靜,也沒有難受或是委屈之類的神情,就像是在講訴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而他也認可了自己就是個傻子。
楚予昭看着他那排低垂的長睫毛,眼神複雜難明。
“那些小孩兒打人可比娘打人疼多了,會用棍子,還用土坷垃和石子扔,娘打我只是用藤條抽,冬天穿了棉襖,抽起來一點都不疼。”
“他們為什麽要打你?”楚予昭聲音低低地問。
洛白想了會兒道:“我不知道,我反正避着他們,村裏的棗子杏子,都是等他們摘過了,我再去摘剩下的,但被他們看到後,還是會打我。”
“你沒告訴過你娘嗎?”
洛白張了張嘴,目光有些茫然,點了兩下頭,又搖頭,似在費力地想該什麽回答。接着才道:“我有次被打哭了,回家後,娘看見我哭,又把我揍了一頓,然後就把她自己關在屋子裏,一整天沒有出來過。”
他對楚予昭認真地解釋:“我怕我告狀後,娘會比我還要傷心,所以我就不告訴她,也忍着不哭了。”
陽光落在他眼底,猶如是在最澄澈的溪水裏撒上了一把碎金。楚予昭低下了頭,讓人看不見他臉上的神情,但幾縷垂落在蒼白臉頰旁的黑發,給此時的他增添了幾分陰沉。
洛白想說其實他根本不怕那些小孩,可以變成豹将他們按在地上揍,但娘不準他變成豹,不準打人,也不準他将變豹的事情講出去,所以忍住了沒有吭聲。
“但後來那些小孩沒有打過我了,看到我就跑。”洛白說到這裏又有些得意,“因為從那以後,他們只要打我一次,各家的雞呀鵝呀夜裏就要死掉。每次都這樣,所以看到我就躲,只敢偷偷罵我是災星,哈,我是災星,我好厲害,哈哈哈……”
洛白覺得很好笑,卻發現楚予昭只看着他,卻沒有跟着他一起笑,又讪讪地閉上了嘴。
“我娘其實很好,只是在她關在屋子裏的時候不要去惹她就行了。”洛白心有餘悸地伸手向後,去摸經常被藤條抽的屁股。
“她每次揍了我之後,夜裏以為我睡着了,都會來看我屁股。其實一點都不疼,連印子都沒有,我還是故意哼哼,第二天娘就會給我做好吃的……”
楚予昭耳邊聽着他的絮絮講述,腦裏浮現出數年前的那個夜晚……
電閃雷鳴中,瓢潑大雨籠罩着整個皇宮,園子深處的一處偏殿,還燃着一盞搖搖欲墜的燭火。但那燭火在這樣的深夜裏,只将空蕩的殿宇顯得更加陳舊冷清。
十三歲的楚予昭,躺在冰涼的床鋪裏,睡得并不安穩。
身上的被子太薄,床板太硬,讓他在夢中都在尋找一處溫暖。但痛症剛發作過一次,他身體正處于疲倦中,就算冷得直哆嗦,也沒有醒過來。
“昭兒,母後要給你添個弟弟或是妹妹了,你喜歡嗎?”
溫柔慈愛的女聲在耳邊響起。
“母後,我喜歡,我好想有個弟弟或者妹妹呀。”
“那昭兒會好好照顧弟妹嗎?”
“會的母後,昭兒一定會的。”
……
對話聲突然消失,楚予昭踏入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他心中瞬時被一股熟悉的恐懼揪緊,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天,那一幕。
他困在黑暗裏動彈不得,只聽到木箱被一下下踢打的悶響。聲音不大,每一下卻都如重錘敲擊在他胸口,讓他心肝碎裂,血肉成漿。
予策,予策乖,你不要掙紮,弟弟乖……
楚予昭在睡夢中不安地轉着頭,喉嚨間發出破碎的嗚咽,一行淚水從他眼角溢出,冰冷地滑入了鬓發深處。
“母後……娘……救……救弟弟……娘……”
鋪天蓋地的絕望和憤怒襲來,将楚予昭從噩夢的泥沼中拽出,他猛然睜開了眼,直視着頭頂灰舊的紗帳,瀕死般地大口喘息着。
大床正對着的那扇窗戶沒有關,窗紗被風雨刮得撲簌翻飛,燈罩裏的燭火時明時暗,在努力掙紮着沒有熄滅。
片刻後,被淚水濡濕的睫毛下,那雙眼睛終于恢複了一點光亮,卻在看向紗帳外時,視線再次凝滞,就連重重的喘息聲也跟着消失。
隔着一層朦胧的薄紗,他看見床前站着一個人,雖然辨不清長相,卻知道這人正定定注視着自己。
燭光勾勒出這人的身形,楚予昭看見了那橫插在腦後的發簪,還有寬大的裙擺。他尚沒有從剛才的夢中完全清醒,震驚之下只發出一個喃喃的聲音:“娘……”
那女人站在帳外沒有動,但楚予昭卻止住了剩下的話,因為他已經看見了自己的胸膛。
——那裏懸着一把從帳外伸進來的長劍,雪亮鋒刃正對準了心髒。
楚予昭這聲娘出口,他胸膛處的劍鋒微不可察地顫了顫,接着紗帳就被一只手挑開,站在帳外的,是一名楚予昭從未見過的陌生女人。
女人年約三十來歲,着已婚婦人打扮,目光分外冷厲,以至于會讓人忽略到她姣好的長相。
楚予昭雖然年少,但所經歷過的事情,讓他已經擁有了超出年齡的沉穩和機敏。
面對這把抵住胸口的長劍,他第一反應便是,這女人是別人派來的殺手。但立時又覺得不對,他所見過的殺手都會蒙面,且下手狠辣,不會像這名女人般,沉默着遲遲沒有動作。
他強忍住內心對死亡的本能恐懼,穩住略微發顫的聲音:“你是誰?誰派你來殺我的?”
女人就那麽一言不發地看着他,神情很複雜,像是糅合了各種情緒,但手中長劍卻沒有收回半分。
楚予昭瞧出她內心正在猶豫,便屏息凝神觀察着她的神情。
這偏殿本來就沒有幾名伺候的內侍,又是這樣風大雨大的深夜,有點動靜他們也聽不見。只能盡量不激怒她,看有沒有回旋的餘地。
沉默片刻後,那女人臉上神情變幻,卻像是想通了什麽,眼底突然透出狠辣之色。
楚予昭心裏一咯噔,知道這是要動手了,急忙又道:“你別殺我,如若我能活着成人,日後必會重謝你。”
他雖然年紀尚幼,此時還被劍抵着胸口,處境狼狽,但說這句話時卻铿锵有力,擲地有聲,隐隐透出說一不二的王者氣度。
那女人聽到這句話後,卻冷笑一聲,在今晚第一次開了口。
“重謝我?你要怎麽重謝我?你拿走了我最珍貴的東西,用什麽來重謝我?”
她聲音不大,卻語中帶怒,一字一句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似的。
楚予昭本就不認識這名女人,卻見她神情語氣不似作僞,便努力在記憶裏搜尋與此相關的信息。
但想來想去,腦內始終一片空白。
女人見狀,神情卻愈加憤怒,長劍往前又遞了半寸,冰涼的劍鋒已經險些要刺進皮膚。
“想不起來?那我給你提個醒。”女人雙目冰涼,慢慢吐出兩個字,“湥洲。”
楚予昭在聽到湥洲兩字後,腦內瞬間一個激靈。
他在經歷了那可怕的一段後,再清醒時,發現自己呆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找到路人一問才知,那地方叫做湥洲。
而距離他出事那天,時間已經過去了足足快有半年。
但那半年的經歷他怎麽也想不起來,仿佛記憶被人從腦子裏擦去了似的,能記得的,只是木箱被打開時那一幕……
以後的就全不記得了。
他也試着努力回憶,卻只有一些及其模糊的片段,像是隔着一層深水般看不清。某些對話和人會若隐若現地在腦海閃過,但就那麽一瞬,無論如何也捕捉不住。
“湥洲?我在湥洲見過你?你認識我?”楚予昭忽略掉身前的長劍,急切地追問。
任誰都不喜歡自己有一段記憶空白,他其實也非常想知道,那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V前要根據榜單更新字數,所以每章會少點,V後沒榜單要求就可以多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