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節
第27章節
好多年前,他站在夏文丹的發型師旁邊,聽那個胖胖的發型師絮絮叨叨,看着他一剪子一剪子地剪掉她的短發。最初,她也哭,看着滿地的卷發。可慢慢地,她就習慣了,習慣了自己被發型師打理的發型,習慣了那些不羁在歲月中慢慢地磨平。
所以,沒有什麽是不能改變的。
抑或發型,抑或感情!
“亦鳴……”夏文丹幾乎要把自己的手指都捏斷了,才捏出這麽個稱呼。不論怎樣,今天,她必須得搏一把!
可是,程亦鳴根本沒打算給她這樣的機會。
“丹丹,你聽我說!”程亦鳴伸出手去,擡起她的臉,讓她的眼睛和自己的,直直地對視。
這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大而靈動,明而清澈,亮而純真!這是丹丹獨有的眼睛!是他程亦鳴日日夜夜惦念着的眼睛!可是,他再也配不上,這樣的靈動,這樣的清澈,這樣的純真!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而淡定,讓自己的目光漠然而冷戾。
“丹丹,別任性,你聽我說!”
他又一次說了他的丹丹任性。那些年,那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的小姑娘,早已長成今日這般的優雅從容,卻又一次被他用了這兩個字。她不再是那個做錯事便張惶失措的小女孩了,也不再是那個任性調皮不聽他招呼的“小壞蛋”了,可是,他還是這樣沉下臉來,狠下心來用了十多年前評價她的兩個字,她最不願意聽到感覺最難受最委屈的兩個字!
果然,夏文丹原本還挂在唇邊有些調皮的笑倏地隐去了,原本紅彤彤的臉剎時變得慘白,原本交叉握在一起的兩只手微微地發起顫來。
“三……哥……”夏文丹連聲音也發着抖,可是她努力地想穩住自己的聲線,努力地想讓那個調皮的笑回到自己的臉上,努力地甚至是可憐兮兮地望着程亦鳴。以前,每當她真的犯了什麽嚴重的錯誤,只要她能擺出這麽一副模樣,她的三哥便會心軟,她的三哥便會真正地又一次原諒她。她以為,他們即使分別了7年,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可是,她忘記了,他們畢竟分開了7年。
7年,什麽都有可能改變。
包括人,包括事,包括,她的三哥!
Advertisement
“丹丹,你聽我說。”程亦鳴轉頭輕咳了兩聲,許是為了掩飾,許是為了別的什麽,這一轉頭,他的目光不曾與她的再對視,他只是保持着他平靜的聲線一點一點地繼續,“我想,這麽多年以來,你……對有些事,可能有些……誤會。”
他頓了下,喝了口水,依舊沒有擡頭。不過,他能感受到一直游離在他頭頂處的目光,多樣的,顫抖的,帶幾分熱烈,有一點猶疑,夾雜着傷心……
傷心!
多少年以前,他曾經對着那片浩淼海灘暗暗發誓:窮盡一生,他也要護着她的周全,這一生,不會讓她傷心!
那時,他哪裏會知道,這一生,傷她最重的,其實,就是他!
他的心着狠狠地一揪,揪得他眼前突然黑了下。他不着痕跡地抓緊了桌沿,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聲音依然保持着平靜。
“我這樣說,丹丹,你明白嗎?”
令人心跳加快的平靜,平靜到他不得不把桌沿抓得更緊。
“三哥,我不明白。我不明白,這麽些年,我到底誤會了些什麽?”
長久的靜默之後,夏文丹平靜如水的聲音在午後的咖啡館中靜靜地響起。
“你誤會了……我們之間的……關系!”
雖然艱難,這句不知練過多少遍熟悉到吃飯睡覺一般的話終于說出了口。心揪得宛如一只鐵手,一把一把地向外掏着肉。可是,他卻笑了,笑着突然地擡起頭來,看着面前的女孩。
“丹丹,你難道還不明白,這些年,你一直誤會着……”
“三哥,我不懂。你剛剛說的,我一句也沒聽懂。”對面的女孩只是不斷地搖着頭,蓬松而略有些淩亂的短發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讓人目眩的金光。
不知是金光晃了眼,還是夏文丹大幅度的搖頭晃了眼,程亦鳴只覺得自己就快吸不上氣來,頭暈得厲害。他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那些藥能維持的時間的确是越來越短了。所以,他得趕快。
“丹丹,不要任性!”他再度說。一個下午,不到半小時,這句話,他已說了兩遍。配合着這句話,他的臉跟着沉下來,“你什麽都懂,你只是不願意去面對。以我們這麽多年在一起的經歷,我說的什麽,你不會不知道。你只是還是當年那個任性的娃娃。我記得,那年,你讓你媽給你買一個一個玩具,你媽沒有同意,你就坐在那個櫥窗前,哭了一個下午;還有那年,我媽做了你喜歡吃的菜,可是被你二哥搶光了,你也是守在餐桌邊,望着那個空盤子一直哭一直哭……你就是這樣,你執着着很多東西,有的時候,并不是因為喜歡,也許開始是的;可是,到後來,這樣的執着就變成了必須得到的執拗。”
最奇怪的是,說這麽大番話,他中間竟然沒有絲毫的停頓,如斯流暢。這番話,他準備過,但并不是逐字逐句。在過去的歲月中,他不只一次設想過今日的場景。他太了解她,所以,他對她可能的每一種反應都設計了應對的臺詞。可是,說得如斯的熟練卻還是讓他驚訝,仿佛真的是由心底深處發出的一般。
唯一的不同是,他曾經對着鏡子練習,想像着那就是他的丹丹的眼睛——明亮的純真的眼睛。而現在,他卻沒有勇氣再面對。他再度垂着眸。
“三哥,不是這樣的,不是的,你明知道,我不是這樣……也許,以前,對玩具對自己喜歡吃的菜,我曾經是這樣;可是,對你,一定不是這樣的。你應該知道,你明白,我……”夏文丹嗑巴着,卻說得極快,仿佛以這樣的速度讓自己更加有勇氣一般。
“我,覺得是!”他的确沒有時間再說其他的了。所以,他只能用這樣簡單的四個字。簡單而直白,簡單而□裸,簡單而血淋淋!
“三……哥……”聲音抖得比剛才更加厲害些,帶着一點生澀和低啞,“你……能不能……擡起頭來……”
程亦鳴慢慢地擡起頭,如電影中的慢鏡頭一般,慢而凝滞。不過,終究還是擡起了他的頭,還有眼睛。
他望着她,目光平淡。
宛如多年前,她每每做不上題耍賴時,他總能一眼讓她收斂下去好好地面對自己的作業那般的目光——淡而認真,定而疏離。
即便當年,她再頑劣任性,面對這樣的目光,她也會乖乖地收勢聽話,好好地按照他說的話一板一眼地去做。而現在,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頑劣少女,如斯目光,她便更當明了他當下的意見。
她沒有選擇,她只能服從,如同,那些年的每一次!
她望着他,一動不動地望着他。
身體深處有個東西似乎輕輕地碎了,沒有聲音,卻散得幹淨。剎那間,那個地方空得厲害,空得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還是真的在現實中。她想,也許她是穿越了,像現在流行的那樣。可是,她分明聽見自己的嗓子那裏還在發音。雖然澀得厲害,啞得厲害,可是它還是發出聲來了,一字一頓。
“謝謝……你,我想,我……終于……明白……了。”她猛然站起來,不敢再看他一眼,不敢再在這裏停留一分鐘。她驀地站起來,目光并不看向他,只是急急地說:“對不起,我還有事,先……走了……”
她起得那樣急,以致帶翻了桌上的咖啡。深咖色的液體頃刻間流了一桌,迅速地浸入她藉荷色的裙邊上,幻變成奇異的一塊一塊圖形,如同,破碎的心。
程亦鳴直到那個有些踉跄的身影消失得再也看不到,才端起面前那杯早已涼透的咖啡,可是,他的手抖得很厲害,厲害到他根本無法把那杯咖啡送到自己的嘴邊。他看着那杯咖啡蕩出來,潑灑在桌子上,和夏文丹打翻的那杯融合在一起。
她那杯,是卡布其諾;他這杯,是拿鐵。如今,那杯面上的奶油和這杯純色的液體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宛如分離太久終于團聚的戀人,在桌子上呈現出令人目眩的圖案。
有侍者立刻拿着抹布過來。
“不要擦,請你不要擦。”程亦鳴看着那張抹布接近那個圖案,突然輕聲說,“他,抱着她呢,請不要,打擾他們!”
侍者莫名其妙地看着這個用手護着桌上那一灘咖啡液體的人,有些惶恐地退開。
程亦鳴看着那些奶油泡沫一點一點地在咖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