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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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赦巨大的身軀抖了一下, 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麽一般。他深深地瞧了寒訣一眼,又騰空而起。
孟汲與玄雪崖攙扶着寒訣到了一側,孟汲試圖用魔力去修複寒訣身上的傷痕,卻未曾奏效。
寒訣嘆了口氣, 說道, “汲兒, 勸勸你師父,我們走吧。”
可孟汲偏偏甩開了他的手, 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說道,“師爹, 走?我們要走去哪裏?玄安城一役的仇,你與師伯的仇,都不必報了嗎?那為了師父沒了命的舒甜,還有我那生死未蔔的師伯, 他們都要平白受了嗎?”
孟汲的目光如同換了一個人一般,叫寒訣都不由得皺眉。他看向孟汲的眼眸,深黑色伴着血紅已經近乎于吞噬了他的眼白, 他像是一個瘋魔的人一般,不的目的不罷休。
寒訣瞬間便明了了孟汲到底發生了什麽, 孟汲的堕魔與旁人不同,他本是個良善的孩子。可偏偏那個節骨眼上只有堕魔才能更大限度地操控着招魂幡,他只有在自己心中埋下一個根本不是自己想要但又根深蒂固的念想, 他才能成功的堕魔。
而這念想,便就是玄安城所有的人害他師父, 他便要讓他們陪葬。
若是換了以前,孟汲如此寒訣便随他去了。可今時不同往日, 玄天赦的龍形不知何時便會回到人樣,他就算是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了玄天赦以及這些個孩子們的性命考慮着。
若是玄天赦回了本身模樣,又落了下風,他們的下場只有更慘。
寒訣朝着玄雪崖使了個眼色,叫他将孟汲打暈,可偏偏玄雪崖這個還算聽他話的孩子卻如同孟汲一般搖了搖頭說道,“是他們該得的。”
寒訣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可他自己想要聚氣,卻是之前的戰役已經掏空了他身體中所有的力量。他只得朝天對着玄天赦呵道,“阿赦,回來……”
玄天赦也只是仿佛未曾聽見他說話一般,依舊在雲間穿梭着。玄天赦的動作顯得他有些慌張慌亂,他摸不定主意一般盲頭亂撞。
這仿佛叫那些個仙門之人瞧出了端倪,在門主的領導之下,有幾名弟子大喊道,“不要驚慌,那根本不是什麽神龍,不過是一條蛟罷了!”
有未曾昏迷過去的百姓聽罷,面面相觑。他們哪裏分得清龍與蛟,只瞧着玄天赦只是在雲層之間游走未曾傷害他們,便心安理得地覺得仙門之人說的是對的。
膽子稍大的一個青年上前說道,“龍又如何,蛟又怎樣?我們遇上了可還不是一個死?我們不夠肉體凡身,沖撞不了。”
也有旁人接了他的話茬,說道,“正是。神龍就是神龍,先前就是因為你們對神龍的不敬畏,才叫他發了怒。如今我可要恭恭敬敬的,才能保下我的小命來。”
但總會有人唱着反調,“既然仙門的人都說了那不過是一條蛟,他們自然有辦法處理。你們慌亂什麽?還嫌這條破蛟害死的人不夠多嗎?”
一時間衆說紛纭充斥着耳際,吵吵嚷嚷地叫玄天赦本就煩躁的心裏更多了幾分焦灼。
他力啼了一聲,那些個對他有僥幸之心的人默默也閉上了嘴。他們縮倒同伴的後面,唯恐玄天赦第一個朝着自己下手。
玄天赦那一聲鳴叫,也是沿着雲層傳到了九重天之上。有一人聽着那分明是龍吟的聲音,捏緊了自己手下的金銮座椅,将一雙牙咬得咯吱作響。
玄天赦終是下定了決心,他的法力操控着周邊的雷雲聚集在了一起。那雷雲看着青紫一片,玄安城整個都被籠罩在了陰霾之下。
偌大的天幕宛如一口巨布,将玄安城中的所有人裹挾在了一起。
一時間哭喊聲達到了巅峰,女人與孩子們的尖叫都未曾能叫玄天赦回心轉意。他鐵了心腸要如此對待玄安城的衆人,這也是他們該得到的。
大雨傾盆而下,将高臺之上的血跡沖洗了幹淨,就仿佛玄天赦未曾在此受過任何刑罰一般。
寒訣與白凜被孟汲護得嚴嚴實實,這雨是一丁點都沒有落在他們身上。白凜本就是屍體之身,沒有氣息也是對的。可孟汲喚了他幾次都未見他睜開雙眼,孟汲心中慌極了,他唯恐這待他好到極致的師伯,就此長眠不醒。
可方才懲治他的是天道,是天道下的雷劫。就算是大羅金仙恐怕也是受不住的,他師伯……又如何能熬過去呢?
孟汲這般想着,那埋藏在心中的執念又深了幾分,他恨不得現下就屠了城出氣。但是玄天赦有自己的打算,他瞧見自己師父的模樣,并不是要将玄安城衆人放過的景象,便按捺了心思,靜觀其變。
寒訣只瞧着玄天赦此行,連心都揪了起來。他依稀記得,那八百年前一如此般。為着一個他,有一條黑龍直沖天際;又是為了他,寒淩神君躍身了誅仙臺。
他從前未曾怕過,而今卻是真的恐懼極了。
寒訣只要一阖上雙眸兩條黑龍沖天的場景就在他的面前交織着,可到了最後結局也都交織在了一起。他能感受到玄天赦此般真的為成神,并非用了禁術折修為,可他還是怕極了。
玄天赦圍着玄安城盤旋了一周,終是收了龍形,穩穩地立在高臺之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交織在了他的身上,玄天赦穿着的仍是上刑架之前的那身廣袖黑衣。上面遍布的血跡也未曾擦去,他的發絲淩亂着,由着夏風吹拂而過。可偏生他整個人的氣度就如同往常不一樣了,他是那麽的高高在上,那麽的像是一個真正的神君。
寒訣終是嘆了口氣,他領着孟汲等人跪下身來,呼喊道,“恭迎寒淩神君歸位。”
寒淩……神君。
什麽樣的稱謂便是什麽樣的人,玄天赦迎風而立,只讓衆人覺得他在這昏暗的天際之中,身上籠罩着一層朦胧的光暈。
他是神君呀!
是那歸在九重天上的人,是天帝與龍神的親子。
他終是突破了自己的情劫,化了龍成了真神。只是這情一字,是為寒訣,更是為玄安城的百姓抛棄他放置他。亦是,世人無情的情啊……
玄天赦的脊背挺得筆直,他負手而站,眼眸睥睨過這渺渺蒼生衆人。他看見自寒訣對他俯身跪拜之後,那些個百姓們也不約而同地跪下呼喊到“寒淩神君”。他甚至瞧着那仙門門主,多麽自大驕傲的一個人,也忘卻了自己膝下的重量,将頭磕得砰砰作響。
玄天赦只覺得好笑,這群人、這群蝼蟻一般的人,對着一個在不久前還被他們聲讨、極刑之人,竟是如此虔誠跪拜,豈不好笑嗎?
他不說話,便無人敢言語。
這世間仿佛靜谧了一般,只餘着大雨傾盆的聲音。
許久,玄天赦終是開了口,他說道,“本……神君,經由你們這群盲民之手才得以重生,故需先謝過爾等。”
他此言一出,滿座皆驚。所有人都拼命地搖着頭,玄天赦的這句話雖是說的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可聽在他們耳朵裏面卻是莫大的諷刺,諷刺完畢之後就該是自己的死期。
就連孟汲也詫異極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師父就要這麽放過玄安城的衆人,他甚至想要暴起,直接将城中之人殺戮個遍。這會子倒是玄雪崖按住了他,沖他搖了搖頭。
孟汲咬緊牙關,又穩定着自己的姿勢。
果不其然,玄天赦話鋒一轉,又道,“可爾等對我的傷害也是真的,待我的親人朋友也不放過。如今他們躺在那光禿禿、冰冷冷的地上,爾等又該如何來賠?”
衆人耷拉着腦袋,不敢回話。半晌才推出個人來,戰戰兢兢地說道,“神君在上,您也是玄安城生玄安城長的,我們衆人自與您親厚無比。我們玄安城百姓都是受了那道貌岸然的僞君子靈修所鼓舞,才與您為敵的。這原就不是我們的本意,望您大人有大量。”
玄天赦挑眉,與寒訣一模一樣的動作撫着手腕,反問道,“是嗎?”
“不是不是!”那仙門早就有人屁滾尿流地滾出來求饒了,他咚咚咚地在地上磕了幾個頭,辯解道,“正是玄安城之人傳信來說您的所在,我們才會這般動作。若不是他們本身就想要了您的命,我們又怎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玄天赦嘆了口氣,他好似十分搖擺一般說道,“你們衆說紛纭,本神君又如何知曉孰是孰非呢?倒不如,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個。你們說,是不是呀?”
他此話未落,又是一陣哭喊求饒聲。
孟汲攥緊了雙拳,面容上盡是靥足的笑意。他師父,果然是如此與他一脈相承,果然能将他心中所思所想都做得出來。
哭喊求饒之中,拔地而出的卻是一個女子的瘋魔之聲,“神君、神君……我求求你放過我兒子,他才三歲他什麽都不懂啊。你若是要殺了我,我自認了,可他……他真的是無辜的啊!”
玄天赦如鲠在喉,沉吟片刻,他終是狠不下這個心來,只說道,“既然這一切罪惡都緣起于一場水災,那我便将這場水災還給你們。你們……生死有命,好自為之吧。”
他一揮袖将仙門衆人也困頓在其中。
玄天赦又是化作一條黑龍,裹着寒訣、孟汲等人飛上青天。而他的背後,卻是漫天洪水,即将要沖破城門,洶湧而來。
到底也是塵歸塵,土歸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