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采訪
第二天天明,盛雪河已經能夠保持平常心,甚至在看到傅異聞醒來時,還主動問好:“早上好。”
不自然的反而是傅異聞,停頓片刻才道:“早上好。”
自然地下床,疊好被子,原本想将自己的枕頭取走,想了想,又放回原處。
盛雪河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麽尴尬,誰也不知道他平和的神情之下,是翻湧的浪潮。
敲門聲響起,盛雪河去開門,對上顧浪的眼:“我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裏頭的傅異聞走了出來,顧浪隔空與其對視,莫名感到一股涼意。他有些結巴:“啊?”
“每天來叨擾你們,我實在過意不去,要不……”盛雪河硬着頭皮往下說,“我們換個房間吧。”
在盛雪河回房時,恰好被回房的楊涵撞見。
二人擦身而過,迎面撲來的信息素味道,讓楊涵脊背泛起麻意。
盛雪河到底去做什麽了,怎麽渾身Alpha的味道?還這麽濃?
衣衫不整、鬼鬼祟祟,像是怕被人發現似的模樣,加上這濃郁到熏人的味道。
楊涵自己就是Omega,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司杭将買蛋糕的任務交給楊涵,因為楊涵的實踐參與度過低,為了保證楊涵的最終得分,他必須加大楊涵在全程的參與占比。
“怎麽買了這麽多。”司杭看着院子裏大堆蛋糕,有些頭疼。
“大家最近都很辛苦,就當犒勞大家夥的。昨天我特地吩咐的,包下那家甜品店,淩晨讓店家現做,可新鮮了。”楊涵拿着一塊千層走過來,“不過這地方的甜品味道也就那樣,你還是少吃點,拉肚子就不好了。”
迎面送來的勺子,司杭下意識躲開,楊涵說的也沒錯,如果是司杭的話,他也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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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客收買人心,花錢買個方便。
腦海中莫名地回憶起路由那張皮膚粗糙、甚至有些幹裂的面龐,以小心翼翼的打量的低姿态,站在自己面前,心中蕩起微妙不适,如同卡了一塊細砂,不上不下。
“水果是真的,單獨買的,可沒用店家的水果。這群小屁孩真有福,我們馬上就要走了,就給他們吃點好東西。我特地讓管家把我家空運來的榴蓮帶來,給他們做了榴蓮蛋糕。要是平常,他們肯定吃不到,也不舍得買。”楊涵奇怪,“你吃呀。你不是最喜歡榴蓮了嗎?”
“楊涵你真是心善,以後誰娶了你,真是有福。”
“說起來我也饞了,榴蓮千層還有嗎?”
榴蓮味混合了香甜的奶油香,對喜歡榴蓮的人來說,是極大的吸引。
司杭卻沒有食欲,淡淡挪開視線:“現在不想吃。”
“雪河,這是楊涵給你的。”程思雨取過一個可愛的蛋糕,“真漂亮。”
不論是裱花還是裝飾,都花費了心思,粉色的奶油霜花栩栩如生,精致美觀。
透過包裝盒的塑料膜往裏看,盛雪河沒有否認,這确實是一個很漂亮的四寸蛋糕。
今天路由聽課顯然不在狀态,一直問盛雪河:“司老師什麽時候來啊?司老師今天不來嗎?”
盛雪河撐着下巴,故作沉思:“他好像感冒了,可能不來了吧。”
像是被戳破的皮球,路由又低落又焦急,啊了一聲。盛雪河笑着敲了敲他的桌面:“好好寫卷子,司老師在隔壁班,等會兒就過來。”
“你騙我!”路由驚愕地瞪大雙眼,并不是因為被騙生氣。
他們雖然喜歡盛雪河,但總覺得盛雪河有些冷淡,是習慣性禮貌的冷淡。不能說他不好接觸,而是盛雪河似乎并不知道怎麽活躍氣氛。
盛雪河主動開玩笑,對他們來說是很稀奇的事,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原本安靜寫作業的班級,頓時鬧騰了起來,随着門被推開,外頭的陽光照了進來。
“司老師,盛老師他騙人!”有人打小報告。
司杭訝異地看向盛雪河,盛雪河尴尬地錯開眼,眼神滿是躲閃。他好奇:“他說什麽了?”
“盛老師說你感冒了。”路由沒有将後半句說出。
“沒有騙人,”司杭臉不紅心不跳,“我确實感冒了。”
路由翻了個白眼,誰信。司杭來到他身前:“你昨天的作業沒做。”
路由支吾,司杭沒多說什麽。
這是路由自己的選擇,不做作業,是不對自己負責,與他無關。
送孩子們回家的路上,十分和諧。司杭看起來冷面,很少有人會與他搭話,路由看在蛋糕的份上,偶爾與他交談。
“盛老師,你這麽漂亮,是不是很多人追你啊?”有人打趣道。
盛雪河扶着一個女孩過石墩,抽空答道:“沒有。”
“又騙人。”他們起哄。
“真的沒有,”盛雪河無奈,“我騙你們做什麽。”
Alpha們笑:“你們盛老師沒騙人,追他的人确實少,基本都擱心裏暗戀呢。就你們盛老師這氣質這氣場,誰敢追。你們不知道吧?在我們學校軍訓總成績裏,他能排進前五。前50名裏,就他一個Beta。”
少年們睜大了眼,同為Beta的他們,當然知道自己與Alpha之間的差距。
而眼前的人看起來如同玻璃櫥櫃裏的洋娃娃,卻有着比Alpha還有強悍的體質。
盛雪河的電話響了,看到上頭的名字,腳步微頓,還是接下了電話。等到對方說完:“周日嗎?”
察覺到盛雪河在講電話,所有人的音量都降了下去。
“這周我不放假,會在學校。”盛雪河的聲音放輕,“不用來學校,太趕了。你可以先回家休息一會,等我放學我們再去。或者,我可以請假。”
聽起來像是他的親人,司杭看似直視前方,其實注意力都在後方的對話上。
“你不知道吧?盛雪河一直都是一個人住的,哦不對,有時候會跟他姑姑一起住。”身為青梅的楊涵,當然要滿足司杭的好奇,“他回國以來的家長會,他父母一次都沒有出席過。聽說他媽在北美,是富豪養在國外的情婦……”
“楊涵。”司杭側首,“別說了。”
楊涵聳了聳肩:“不樂意聽就算了,這可不是空穴來風。我好幾次聽到他表弟說,盛雪河他父母不能來看他,因為長輩不讓。不就是私生子……”
“這就是你一直肆無忌憚針對他的理由嗎?”司杭問他,“因為他是私生子,沒有後臺,不管你怎麽針對他,他都不會還手。”
錯愕在楊涵眼中閃爍,司杭真是瘋了,像他們這樣的人,最厭惡私生子的存在,這意味着有人要分走一大筆原本屬于他們的財産。
司杭的父親在外有個女兒,早年他們家因此差點解散。
後來還是司杭的母親讓步,将孩子收在膝下視作己出,給了情.婦一大筆錢,逼迫司杭父親做遺囑公證,才徹底擺平這件事。
本該最厭惡私生子的司杭,卻為了盛雪河,和他說這樣的話?
表情幾乎控制不住,楊涵看着司杭逐漸遠去的背影,渾身冰冷。
挨家挨戶地将孩子送回家,直到來到路由家中,所有人都掩蓋不住內心的錯愕。
路由平時看起來最外向、最活潑,也是孩子王,誰都以為,他家的條件應該相對不錯,沒想到他家是最貧困的。
不到三十平米的地方,住着一家五口,他們根本無法進入,只能在門口等着。
路由的母親笑容歉疚:“都沒個地方給你們落腳……真是不好意思。”
“我們站門口就好,”唐凝安撫她。
“對,坐久對身體也不好,我們喜歡站着。”顧浪在旁邊搭腔。
路由帶領着弟弟妹妹們,手疾眼快将椅子拿出,但是人太多了,根本不夠坐。
盛雪河見狀,直接坐在門口橫着的樹幹上,身邊的人馬上跟着一起坐下。
“由由和我們說了,要采訪我們家是吧?你說這麽突然,我也沒提前準備點東西。”路母慈眉善目,卻掩不住眼角的疲憊,“我給你們做點吃的,你們都累一天了吧?老路,你趕緊出來,人都到了。”
路父這才出來,他穿着一身灰撲撲的襯衫,看起來有些歲月,洗得發白。本就沒多少頭發的頭頂被抹上發蠟,亮得有些滑稽。
路父責怪地看了路母一眼:“這不是要上電視了?不得好好捯饬一下,你也是,我讓你去村長家借點化妝品,你怎麽不去?”
路母低聲道:“我化了!”
“啊?看不出來啊?”路父驚訝。
程思雨是一個感性的Omega,莫名感到眼睛酸澀,想掉眼淚,盛雪河給她遞過了紙巾,又調整了下角度,将程思雨擋在身後,不讓別人看到她此刻的模樣。
他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他們只是為了拿素材,這段拍攝也許不會剪進最終成果,是可能會成為廢片的備選。然而看着對方如此鄭重的模樣,他們說不出口。
按照流程,他們對路父進行采訪,路父是一個積極樂觀、熱愛生活的人。最讓他得意的,就是自己的兒子。
“對了,路由呢?”顧浪突然問,他挺喜歡這個愛鬧騰的小孩的。
路母在廚房燒火,隔着窗戶回答:“由由和弟弟妹妹們去撿柴火啦。”
“這麽晚了……”他們有些懊悔,他們應該跟着一起去的。
路母:“沒事,他們熟着哩,不會有事的。你們繼續采訪,繼續繼續。”
“由由聰明,都說他是讀書的料。他也足夠幸運,碰上了你們這樣一群好心人,要是沒有你們,他連書都念不了。”路父憨笑着,“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啊。”
司杭拿着筆的手指一頓,有些艱澀地開口:“我們不辛苦。”
“盡瞎說,我們這裏什麽樣,我們自己還不知道啊?你們不怕吃苦來到這裏,我們已經很感謝你們了。還經常送來好東西,包下我們地,給我們大筆租金……不然我們吃飯都成困難,更別說給崽讀書了。”路父嘆氣,“希望由由能争點氣,不要辜負你們這些好心人的期望,也給弟弟妹妹樹立一個好榜樣。”
司杭已經聽不下去,從一旁取過蛋糕,放在桌上:“這是由由給他媽媽準備的蛋糕,今天是由由媽媽生日吧?”
“這臭小子……我說他最近怎麽鬼鬼祟祟的。”路父眼眶濕潤,拆開後,愣了愣,“這蛋糕是不是壞了?這味道……”
蛋糕是楊涵買的,他當然要解釋。在解釋的前一秒,被司杭制止住。
司杭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很嚴重、且很低級的錯誤。最可怕的是,他竟現在才發現。
場面有些失控,司杭想到的問題,其他人自然也想到了。路父家中貧困,也許連榴蓮都沒有聽過,更別說吃過。
在他們焦急地想着應對措施時,路由帶着弟弟妹妹回來了,瘦弱脊背背負不可想象的重量,許多Alpha去幫忙,路由匆匆拒絕,鑽進了廚房裏。
在大哥的帶領下,孩子們幫助母親做飯,燒水,做完這一切後,又開始整理房間……動作熟練成習慣。
路父:“臭小子,你給你媽買的蛋糕到了,快來看看。”
卷毛的頭鑽出門框,一臉迷惑:“蛋糕?蛋糕盛老師已經給我了呀。”
一群人面面相觑,二丈摸不着頭腦。
路由打開書包,方正的盒子裏,裝有一枚精巧的四寸蛋糕。
他的動作小心翼翼,帶有珍重,一路上将蛋糕抱在懷中,腳步颠簸,裱花依舊有些錯位。
但他手中的,依舊是一個異常精美的蛋糕。
顧浪的反應最快:“這個大蛋糕是我們買來給你們嘗嘗鮮的,因為是榴蓮口味的,能接受的人比較少,小孩子喜歡的會比較多。這不是路由還有幾個弟弟妹妹嗎?我們想着,也許他們會喜歡。”
“原來是這樣啊。”
衆人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幸好盛雪河給路由準備了個小蛋糕,幸好顧浪反應快。當他們将贊賞的視線望向盛雪河時,他卻看着角落裏的木屑,出神得有些呆滞的模樣。
放下蛋糕的路由神情有些別扭,極其不自然地來到楊涵面前,他們一向不對付,楊涵還以為路由是要找自己麻煩,擺出了一副兇相面孔。
“謝謝楊老師,”路由聲若細蚊,“盛老師和我說了,這個蛋糕是你買的,很漂亮,我很喜歡,媽媽也會喜歡的。之前我們罵你瘦得像竹竿,對不起,我們不該這麽說你的。”
“你很好,也很漂亮,先前我們說你醜,都是騙你的。”
本做好攻擊準備的楊涵瞬間愣在原地,呆滞得不知道如何回話,求助地看向司杭,司杭并不言語。
楊涵抿了抿唇,虛張聲勢哼聲:“用你說嗎?我、我也知道我漂亮。”
他寧願路由和以前一樣針對他、罵他,也好過現在的恭敬模樣。尤其是那句“楊老師”,令他極其不自然,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這次的采訪異常沉默,顧浪活躍氣氛:“你們平時做飯也這麽久嗎?”
“平時随便吃吃就好,能吃飽就行。”路父說,“這不是要招待你們嗎,怎麽能讓你們和我們一樣。”
飯菜呈上來後,是清湯寡水,一點油都看不着,幾乎全素的餐桌,讓人提不起一點胃口。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默默低頭吃飯,吃完後,路由的妹妹仰着頭,用天真明亮的眼睛問他們:“姐姐吃飽了嗎?沒吃飽的話,我和哥哥再去做。”
心中莫名被觸動,唐凝連忙說自己已經飽了。他們主動提出離開,因為天已經要黑了。
走出不遠,楊涵欲言又止:“可是我們的采訪才進行到一半……”
“你還沒看出來嗎?我們留下來才是添麻煩。為了招待我們,他們忙上忙下,沒有休息過。”司杭回答。
下山的路途,盛雪河一直很沉默,心事重重的樣子,又有些失魂落魄。
不僅是盛雪河,所有人都是一樣。
這幾天裏,他們不是沒有接受到來自他人的感激,卻并沒有多大感覺。
教學也沒有放在心上,不過來混幾天日子,就能拿學分,至于他們之後會怎麽樣,根本不在乎。
在最後一次采訪中,心中莫名獲得沉甸甸的力量,讓他們無法再保持先前的平常心。他們付出的勞動,似乎無法支撐起村民的真摯感謝。
最為複雜的不過是司杭,來到坪村,巨大的落差颠覆過往認知,他從未如此清晰地體會到人與人的參差,仿佛這個世界被割裂成兩個部分。
他比較幸運,被分配到繁華地帶,就算什麽都不做,也一生衣食無憂。
但總有人是不幸的,深陷泥沼不斷掙紮。
不知不覺,他跟在了人群最後頭,他的舅舅給他打來了電話:“杭杭,最近實踐做得怎麽樣?”
司杭:“還好。不過舅舅,我有一件事想要問你。”
“如果我把教學部分改成鞏固孩子們的基礎知識,讓他們的基礎更加紮實,而不是傳授新知識。最後的分數會有影響嗎?”
“當然會有影響啊,”司杭舅舅說,“你們改得很對。先前你們的方案就是有問題的,你們迫切地想要體現自己價值,表現出自己的到來,為孩子們創造了多少知識財富。初心是對的,但不符合實際。你們從小環境優越,教學資源頂級,培養出來的思維能力無可比拟,以為消化知識都很簡單。但這群孩子哪有你們這麽好的條件?”
“但是你們之前的方案做得很漂亮,這是亮點,所以我沒有讓你改。如果讓我打分,我會給85-90。但改之後的方案,我給出的起步分是90分。”
這麽簡單的道理,為什麽他現在才明白?司杭有些悵然若失,而這些問題,從一開始,盛雪河就已發覺。
他是怎麽認為的?認為盛雪河關心的地方都是無關緊要的,平白無故增添麻煩,拖小組總分後腿。
在他們這些人中,只有盛雪河真心投入實踐,适應這裏。
而不是像他們一樣,只為獲得高分,試圖讓這裏适應他們。
“最後組長評分環節,你記得要給小涵打高分啊。你楊叔最近給他看好了一個國外學校,一切都妥了,就是績點差一點。你給他打最高分吧,他再去其他課刷刷績點,也就差不多了。”
“可是……”這對其他組員不公平。
司杭舅舅語重心長:“杭杭,我知道你重義氣。但現在是人情社會,你幫了楊叔這一次,拿下的是一個人情,對你以後的路有好處。舅舅的位置不方便做得太明顯,你不一樣。而且小涵從小和你一起長大,這個學校他争取了很久,你忍心看他上不了自己想念的大學嗎?”
作者有話要說: 可能會有人覺得這張挺水的,其實我也覺得吧…但是又不想省略。tot
沒有仇富,也沒有含沙射影的意思。
之前看到過的這句話,算是這部分的靈感來源吧。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張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