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勝利
傅異聞說話時可以稱得上溫和,言語卻帶有無形壓迫。盛雪河知道,這并非他故意為之。
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傅異聞總是會給人一種若有若無的壓力,即使他刻意收斂,這種與生俱來的壓迫依舊存在。
十五分鐘,雙方打完20箭,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圍觀的群衆逐漸增多,聲音也跟着嘈雜起來,無疑給兩位“選手”增加了環境難度。
左方少年身穿制服,直筒的褲子包裹勻而長的雙腿,最終沒入軍用長靴之中。右方少年穿着校服,不曾穿戴外套,顯得有幾分随意。
“因為時間緊張,我們玩得簡單點吧?”得到盛雪河的眼神贊同,傅異聞才繼續往下道,“你一箭,我一箭。”
“可以。”盛雪河同意。
方才與司杭的競争過,因此無需熱身,在手持弓的剎那,他便已經收斂好了思緒,進入了狀态。
盛雪河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持自己箭與箭之間的節奏感。
在盛雪河剛完成撒放動作,幾乎是箭剛擊中靶心,身側緊随一道利刃破空之音,幾乎是在盛雪河中靶的下一秒,便擊中了靶心。
這樣快速的動作讓盛雪河不由自主側過頭,淺淡的視線凝聚審訊。
察覺到他的視線,傅異聞同他微微一笑,作了個“請”的姿勢,可謂紳士至極。
不能被傅異聞擾亂思緒,盛雪河調整呼吸,迅速屏蔽外界一切聲音,從箭筒取出箭,準備第二箭。
在盛雪河第二箭射中靶心的下一秒,傅異聞同樣射中靶心。所用時間更短、更快、更狠。
“我、操……”
“傅異聞不需要瞄準,就直接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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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箭的關鍵環節是瞄準,瞄準分穩定階段、相對穩定階段(最佳階段)、穩定消失階段。通常來說,進入最佳階段需要1-2秒,如果在最佳階段喪失撒放時機,選手需要重新瞄準黃心。
在這個時候,人的肌肉會随之松弛,狀态、感覺都會降低甚至破壞,節奏也會被打破,導致最終成績不穩定。
錯過最佳瞄準階段,進入2次瞄準,會錯過最佳的撒放時間。同時,較長的瞄準工作會導致肌群疲勞,導致撒放過程用力部位不一致,也會破壞箭與箭之間的節奏感。
瞄準階段保持在在最佳階段,對選手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也是決定成敗的。
因此,有的人認為,射箭節奏越快越好,這是誤區。
可傅異聞的行為,像是要告訴所有人,在他這裏任何,任何技巧、結論、分析都是空談。因為他擁有足夠的實力,無需像任何人一樣遵守所謂的規則。
他能夠漠視規則,做到任何自己想做的一切。
比起盛雪河專注保持平衡,傅異聞像是在玩兒,即便他的神情端正,動作卻很随意。
在盛雪河結束撒放的瞬間馬上撒放,放棄瞄準階段。
傅異聞的成績很快從10環降到9環,且穩定在9環。
他已經拿下了5個9環。
另一邊的盛雪河狀态較好,連續拿下5個10環,卻在第第6環的時候出現了差錯,他射出了9環。
在3個9環後,他再次被傅異聞影響,射出了8環。
“盛雪河的心态被影響到了。”
“廢話……傅異聞這射法,誰能不被影響?我圍觀看着,都頭皮發麻。”
“傅異聞也太狠了吧,最起碼給盛雪河一點緩沖的機會啊。在盛雪河剛結束撒放後,他就馬上射箭,像是故意等盛雪河似的。”
“傅異聞自己快節奏,也逼盛雪河拉快節奏。”
“他在給盛雪河施加心理壓力,看這樣子,盛雪河已經挺不住了。”
“盛雪河的節奏完全被打亂了。”
在傅異聞的倒數第二箭中,他做出了一個超乎尋常的舉動。
他先是射出了9環,又以極快的速度射出了最後一環——10環。
按理來說,應當等盛雪河射完第十箭,才該輪到傅異聞射第十箭的。
可傅異聞卻連續射出兩箭,動作快到讓人扼腕。
持續對盛雪河施加壓力,擾亂盛雪河的節奏。
“他們有仇嗎?”
圍觀的人不約而同地想。
傅異聞的總成績為95,盛雪河很遺憾,9箭的成績只有85。
除非盛雪河在最後一箭打出滿環的成績,至多可以達到平局。
但是可能嗎?
自倒數第四箭開始,盛雪河的狀态顯然開始下滑,近距離的觀看,他們能夠清晰望見盛雪河的手部肌肉在顫抖。加上傅異聞根本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以及心理壓力的持續施加。
盛雪河會崩潰的。
在倒數第二箭、即第九箭的情況下,傅異聞如願将盛雪河逼到了崩潰境界,讓盛雪河打出了本場第一個8環。足以看出,盛雪河的心态游走在危險邊緣。
射箭過程中,心理要素尤其重要。
盛雪河不可能打出10環的。
“不過盛雪河已經很強了。”
“別說他一個Beta,我一個Alpha在旁邊看,腿都他媽發軟。”
“是我的話,我肯定早就堅持不下來,中途認輸了。”
“雖敗猶榮。”
圍觀人群面露遺憾,傅異聞已經提前殺死了比賽。除非盛雪河打出10分滿環,否則任何的成績都沒有意義。
然而盛雪河現在的狀态、體力,都無法支撐他做出這樣的成績。
結局已昭然若揭,朝着既定的方向前進。
盛雪河額前的頭發已經濕透了,渾身浸泡汗水的滋味并不好受。
傅異聞突兀的第十箭,很大程度上破壞了他的節奏,令他肌肉繃緊,心理防線隐隐晃動。
這個時候,盛雪河不應該去看傅異聞的,觀看對手只會增加自己的心理負擔和壓力,以及擾亂自己本就岌岌可危的節奏。
可他無法控制自己側首,透明的汗水滾落在眼皮上,淌過眼尾,帶來粘膩的不适。
傅異聞正看着他,目光平靜,溫和有禮,那漆黑的眼眸凝視着他,像是宣告結局,無聲言語——你輸了。
刺目的陽光眩暈了盛雪河的眼前,他重新正身凝望前方,搭箭、扣弦……瞄準。
他告訴自己,冷靜,冷靜。
越是艱難、越是極端的環境下,越是要保持冷靜。
8環的成績只是自己一時的失誤,及時調整就好。
結局已經決定了嗎?
盛雪河不想管其它的瑣碎,他只想做好自己該做的。
完成這場比賽,便是他當下的重中之重。
至于勝利?
勝負不是我的一切,勝過自己才是我的一切。
在持弓臂前撐用力的基礎上,采用滑弦撒放,箭脫弦而出,帶着銳利的鳴叫,徹底貫穿了前方黃心!
——正中央,10環,滿環!
方才戰勝司杭的勝利,場面是沸騰的。當下旗鼓相當的平局,讓所有人都失了聲。
空氣沉重得仿佛塞滿鉛塊,讓人四肢僵硬。
随着第一個鼓掌聲響起,掌聲如海面上的熱浪綿延不絕,響徹整個軍訓基地。
人群的焦點、靶子的正前方70米,淺金色頭發的少年似是嫌棄陽光刺眼,伸手擋了擋。
随即,他偏過頭,眉眼冷淡卻透着恰到好處的自信。冷靜得過頭,并不驚喜,也不自滿,仿佛結局理所應當。
盛雪河的眼神無比堅定,落在傅異聞身上時,仿佛替其遺憾——
不好意思,我們平局。
“我輸了。”
傅異聞如此說,他并沒有說“你贏了”,而是說“我輸了”,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失敗。
“是平局。”盛雪河強調。
放下弓箭與箭袋的盛雪河,手指處在細微的顫抖中,這是因為肌肉疲勞。也許在中途的時候,盛雪河的手部肌肉就已是強弩之弓。
但他依舊撐了下來,不僅戰勝了□□的疲乏,更戰勝了精神的威壓。
憑借自身堅毅的信念。
聽見“平局”,傅異聞失笑搖頭。他并不是看不起Beta,而是ABO之間的素質差異是天生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擁有天生的優勢。
可盛雪河卻與占據優勢的他打成了平局。
傅異聞是‘強者’,因為他比盛雪河擁有得要多。盛雪河擁有的比他要少,卻和他站在同一水平線上。
他們看似平局、成績相當。這時的‘弱者’,才是真正的勝利者。
“你的10環數比我多,且最後一環離靶心更近。我輸了,”這是射箭比賽雙方平局時,常用來決定勝負的方式。傅異聞說,“你贏了。”
“恭喜。”
雖然戰敗,傅異聞看起來卻很開心。他的眉眼深邃,當下更顯柔和:“我的機甲在我的實驗室,這是房間的權限卡。”
盛雪河伸手去接:“謝謝。”
“我叫傅異聞,”傅異聞說,“很高興能夠認識你。”
盛雪河張了張唇,卻被傅異聞搶先一步:“我知道你的名字。”
他們對視着,碧色長空偶有飛鳥掠過,留下一陣長鳴,風聲帶動枝杈晃動,帶走迷蒙的塵埃。
盛雪河說:“我也很高興,能夠認識你。”
連續二十箭讓盛雪河耗費體力,劉教官準許他在一旁休息,不用參與下一環節的訓練。
在穿越30米鐵絲網來回300趟後,所有Alpha同樣筋疲力盡。這時盛雪河的體力已經恢複,可以參與下一場訓練。
A1區死寂一片,只有精疲力竭過後的喘息聲,平日注重形象的Alpha毫無形象地倒在地上。
“他怎麽在休息?”Omega的隊伍請假也相對輕松,楊涵上午請假,下午才來。
司杭現在很累,不想說話,但楊涵提的人是盛雪河。他忍住喉嚨發鏽的疼痛感,嘶啞道:“我們都在休息。”
楊涵:“可他看起來很輕松,和你們完全不同。是不是他走特殊,沒有參與訓練……”
“楊涵,”司杭突然打斷了他,帶有質問意味,“他真的靠不入流的手段,搶走過你的……”
他還沒說完,楊涵就激動了起來:“我當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冷淡,我以為你是累了,沒想到你懷疑我?司杭,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就算我們初中不在一個學校念,也算得上青梅竹馬,你懷疑我?”
“我只是随便問問。”
“随便問問?”
楊涵氣得胸口不斷起伏,他打開社交軟件,将手機砸在司杭的身上。
“你看清楚,是我被威脅,可不是他被威脅。”
看到屏幕上的聊天記錄,司杭愣了愣。上頭是以前的聊天記錄,大致意思是“離盛雪河遠點,別碰盛雪河的東西,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初中畢業晚會的演講機會,我排練了那麽多次……他只是剛轉來半年的外籍生,就輕而易舉搶走了我的機會。我們學校本來不收外籍生的,但他爸媽有錢有權,什麽擺不平?就連老師都讓我算了吧,憑什麽?就憑他長得好看,就憑他追求者多,就憑他會勾引人嗎?”
“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我覺得……他不像這樣的人。”
“誤會?”楊涵冷笑,“你不知道初中的時候,他有多浪啊。我親眼看到他出入會所,喝得爛醉,他後來還進醫院了。我打聽過,是陪酒作的。那時候我們才初中!”
先前楊涵只和他說了,盛雪河動用家裏關系搶走楊涵演講機會的事情。如果沒有今天這件事,他會毫不猶豫相信楊涵所言,并且厭惡對方這個人。
這些事都是相對保守的司杭沒辦法接受的。
但他今天近距離接觸過盛雪河,又看到盛雪河與傅異聞比賽的風采,無論如何,他都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盛雪河是這樣的人。
況且,照楊涵這麽說,盛雪河家裏應該很有錢,為什麽要去陪酒,還喝進醫院?盛雪河并不缺錢才對。
“他三天兩頭和我們學校的混混頭子逃課,還和一堆Alpha混在一起,這堆Alpha十個有八個都喜歡他。他來者不拒。”
“他就是享受男人被他耍得團團轉的感覺。”
“總是擺出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實際玩得比誰都開。”
“可偏偏你們Alpha就吃這一套,你們都被他騙了。”
楊涵在流淚:“我以為你是不一樣的,司杭。但沒想到,你和這些Alpha一樣愚蠢、一樣可笑,傻乎乎地被他外表欺騙,掉進他的陷阱,變得不像自己。”
“司杭,你不會也喜歡上他了吧?你不會也被他僞裝出來的樣子吸引了吧?”
“夠了。”
司杭聽不下去了,他心頭很亂。一方面是青梅的淚聲俱下,一方面是他自己混亂的認知。
他是一個很高傲的人。
楊涵口中的“盛雪河”,正是他最厭惡的那種人。
楊涵的質問尖銳地紮入他內心,楊涵将他與那群不入流的Alpha相提并論,仿佛他也成為了那些被欺騙的、愚蠢的Alpha。
手指因為緊繃的心緒蜷縮,他看向坐在石階上的盛雪河,盛雪河像是很困,把頭靠在一旁的欄杆上休息。
一個腼腆、害羞的Alpha朝盛雪河走去,小心翼翼地往盛雪河腳邊放了一張紙條。像是聯系方式,也像是情書。
這個Alpha叫廖柯,相對來說比較柔弱,平日說話細聲細語,內向得不像是Alpha。
仿佛應對了楊涵所說,廖柯也盛雪河的假象吸引,掉進他的陷阱,變得不像自己。
‘司杭,你不會也喜歡上他了吧?你不會也被他僞裝出來的樣子吸引了吧?’
不可能。
他不可能和這群Alpha一樣愚蠢。
司杭莫名沉靜下來,收回視線,言語又恢複成最開始的傲慢,這是司杭慣有的傲慢。
“我怎麽可能喜歡這種人,別開玩笑了。”
國際院課程特殊,許多國際生都會額外報課,因此學院不開設晚自習。軍訓期間也遵循如此。
在盛雪河沖澡、準備離開軍訓基地的時候,司杭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軍訓基地和實驗樓很近,平日實驗樓也會用軍訓基地的場地來做實驗。又因為地方較偏,大門也不好找。
他聽到盛雪河在同人打電話,聲音有些無奈:“你站在那裏別動,我去找你。”
與平日截然不同的口吻,讓司杭的腳步一頓。
“我沒帶。我用你的就行。”
他自認光明磊落,就算讨厭一個人,也不會在背後說人壞話,而是明面表達自己的不滿。
可現在,他卻像是個變态,在角落蹲牆角,偷聽他本該看不起的人打電話。
像是迫切想要證明什麽似的,又好像沒有任何意義。司杭當然是信任自己的青梅楊涵的,他們自小一起長大,他信得過對方人品。
那又為什麽要偷偷摸摸跟上來?還要躲在角落,害怕被對方發現。
他答不上來。
“superrise!”
從角落跳出一個高大、皮膚較深的Alpha,後背背包,短袖無法包裹的強悍的手臂肌肉下夾有一塊滑板。
盛雪河應該是不開心的,因為他在皺眉,然而看到對方,只是責怪地掃了一眼,并未作出實際性的指責。
“吓到了?”王子銀湊過來看,盛雪河擰眉躲開。
“你是不是剛訓練完。”盛雪河看到對方身上的汗珠。
王子銀無奈:“大哥,現在是夏天,熱得要死。我訓練完洗過澡的,是剛剛被曬出來的。”
“哦。”
盛雪河接過滑板,王子銀也幫他拿過書包,舉止自然親昵。
他生得高大,背兩個包也不算奇怪。
突然,王子銀側過身,下颌拉出一道淩冽的弧度。他勾起嘴角,将手臂搭在盛雪河肩上。
“哥。”
他在笑:“你被‘老鼠’跟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2022年快樂呀~
不知道大家是怎麽跨年的,我得幫導師改圖+方案,元旦期間還得去考察T-T。不過有個國際考察項目取消了,也算是個好消息。
新的一年,希望大家天天開心
評論發2022小紅包~